小年轉學那年正讀五年級，儘管她只在了一年，卻給同學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那個農村孩子都用紅頭繩扎兩根麻花辮子，戴著蝴蝶結髮卡的年代，這個大城市裡來的女孩子卻用皮筋扎著一根馬尾，用月牙狀的髮箍把劉海全部束向頭頂。
那時候，小年一米五了。她常穿一件紅綠相間的寬條紋圓領毛衣和深藍色緊身牛仔褲，因而給人一種胖乎乎的感覺。
同屬一個省份，大家在一起交流倒是沒有障礙。不同的是小年說的話帶著城市居民的腔調，而且更接近書面語。相比之下，這些從小在山村裡長大的孩子就越發顯得土氣了。
小年的舅舅是五年級的語文老師田雷舎，他有個兒子比小年小几天，在同一個班級。小年剛到這個班級時，同學們都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約莫一個多月之後，她就和大家都熟了。
也就是一個多月之後，同學中間出現了跟小年有關的傳聞。有的說，小年的父母離婚了，媽媽改了嫁才把她帶回來放在舅舅家裡。
那年代，離婚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同學私底下議論小年，小年倒是不在乎，每天照樣開開心心的。她不僅和女娃耍，也和男娃耍。
班裡有個男娃叫田小龍，和小年的舅舅一個村。聽同學們說他爸媽幹了違法犯罪的事情，爸爸在監獄裡，媽媽還在畏罪潛逃。小龍是爺爺一手帶大的，他很淘氣，好在學習非常好，是那種上課不專心聽講，但只要稍加複習就能考出好成績的另類男生。
同學們還說，小年之所以愛跟小龍耍，是因為遭遇類似。說他們是惺惺相惜，是彼此愛慕。五年級的學生懂什麼呢？要說什麼都不懂也不對。
小年長著一張蘋果臉，面板白淨光滑，沒有一丁點紅血絲，即使不做任何修飾也很好看。她是單眼皮，眼睛並不小，而且很明亮。小年的雙手很柔軟，掌心的紋路很細膩。班上的女生都把指甲剪的短而齊，唯獨她還留著指甲，修得尖尖的，像一片梨花花瓣。
田老師的兒子叫田濤，同學們從未見他叫過小年表姐。田濤和爸爸吃住在學校裡，而小年只在學校吃午飯，下午放了學就騎著那輛笨重老久的腳踏車跟小龍和其他同學一道往舅舅家走。田老師家在木瓜溝，往回走全是上坡路，騎車上路很費勁。
或許是晚上沒睡夠，小年時常在上課時打瞌睡。田老師講著講著準備提問，看見小年就點了她的名字。小龍趕緊用胳膊肘子碰碰她，她依舊迷糊著。田老師很憤怒，冰冷的眼神裡充滿殺氣。
小龍以同桌的身份告誡小年，讓她不要在上課的時候睡覺。小年知道他是為自己好，可她覺得困頓，不由自主就會睡著。
課間十分鐘，小年和女生在一塊砸沙包，小龍看見了就會跑過來跑過去搗亂。沒幾個回合小年就被“砸死了”，女生都在罵小龍，小年只是笑笑，只說讓他走開，僅此而已。
幾個月不到，小年學會了踢毽子和抓子（石子游戲），還學會了“貓逮老鼠”。跳繩她不用學，沒來村裡時她就會。
五、六年級教室後面各有一塊空地，空地被高牆圍著。靠近高牆的地方有四、五棵碗口粗的桐樹。下了課，同學們就會跑到教室後面玩耍。個別不愛耍的同學經常趴在窗臺上朝外看，同學們玩到精彩處，他們就會嗚哩哇啦喊叫著。
小龍的臉色也是白的，是那種長期營養不良的白。他的下巴有些尖，個頭跟小年差不多。他穿的衣裳是城市孩子的衣裳，不過有些舊，同學們猜測那是他爺爺撿來的。
十月底下了雪，同學們都穿著媽媽用布做的棉衣棉褲，棉窩窩（棉鞋），暖和是暖和可很臃腫。好身材都被隱藏在棉花裡，大家像一夜之間變胖了。
天再冷小年和小龍都不穿棉衣棉褲，有的同學說，他們是嫌棉衣棉褲難看，有的同學說，他們倒是想穿可沒有人做。應該是沒人給做吧，田濤穿的就是棉衣棉褲啊。
小年很愛笑，無論對著男生還是女生都愛笑。男生要是逗她，她就追著人家滿操場跑。班裡的女同學說她風流，說她不害臊。小年也不在乎，小龍愛看她笑，她衝著小龍笑一下，小龍就傻傻的，她要借鉛筆，橡皮什麼的，他二話不說就給了。不僅給她用，還說不用還。
有段時間，小年的臉頰青一塊紫一塊的。同學說是被他舅舅打的，是嫌她不用心讀書，就知道跟小龍耍。說她和小龍的關係不單純，給他丟了臉。
小年的成績也的確不好，至於和小龍的關係，誰知道呢。他們倆也的確喜歡膩歪在一塊，可也未必會發展到“不單純”的地步吧。即便懂得了戀愛，恐怕也是一星半點，不至於像成人那樣啊。他們倒特別像是如膠似漆的摯友，或者知己。
一個學期下來，小年完全和同學們融為一體了。只不過，她那光潔的面板，與眾不同的穿著使她與同學們有明顯的區分。她也還是城市裡的孩子，聽說小龍也是在城市裡長大的。整個班級，不，應該說整個學校裡，就他們兩個顯得有些與眾不同。
小年把五年級讀完就走了，有的同學說，她媽媽回來接她了。走之前，她用自己省下來的零花錢給小龍買了一個筆記本。給和她玩的好的女生寫了離別信。她說：以後，我們恐怕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我是隨波逐流的漂萍，即便浪跡天涯也會想你一輩子。願你在沒有我的歲月裡，永遠安好。別了，我最好的朋友。願我們後會有期。
自此之後，沒人在見過小年。就連她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這其中也包括田小龍。
過了幾年，學習成績很好的田小龍，把初一讀完就轉學了。自此沒人再提起小年，她就像從這世上消失了。也或許，她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快快樂樂的生活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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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