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財經
作者 | 鄒迪陽
編輯 | 一刀
長久揹負“彈丸之地”名號的香港,終於要擴建了。
10月6日上午,香港特區行政長官林鄭月娥發表其本屆任期內最後一份《施政報告》。
報告中表示,特區政府將建設香港北部約300平方公里宜居宜業宜遊的都會區,額外開拓約600公頃用地作住宅和產業用途,幫助香港更好融入國家發展大局。
林鄭月娥發表新的施政報告,提出“北部都會區發展策略”(圖源:微博@香港文匯網)
在相關人士眼中,該舉措對於香港未來的發展機遇,可說有著重大的戰略性影響。除了更好發揮出香港在大灣區的龍頭作用,推動深港一體化、同城化,也將容納預計250萬人的住房需求,為房地產等行業注入新的氣象。
作為香港經濟的晴雨表,房地產一直是熱錢集中的碼頭。資料顯示,房地產行業本身佔香港GDP的比重約為5%,而房地產相關行業的投資與消費佔比一度超過30%。
與此同時,偏高的槓桿率也帶來了各種後遺症,其中最尖銳的,便是積重難返的高房價之困。
豪門往事
說起樓市的瘋狂,在香港面前,北上廣深只能算小巫見大巫。
國際公共政策顧問機構Demographia今年公佈的第17份年度《國際樓價負擔能力調查》顯示,香港連續11年蟬聯全球最難負擔的房地產市場榜首,樓價中位數對家庭入息中位數比率高達20.7倍。
什麼概念?
一戶香港普通家庭在差不多0存款的情況下,不吃不喝不納稅,需要將近21年,才能在香港買得起一棟房。
如此誇張的門檻,表面看來和香港人口高密度、土地供需矛盾等癥結掛鉤。而另一半的貢獻,則源於盤亙在這個全球最“自由”經濟體之上的資本勢力。
這其中,由李嘉誠的長江實業、李兆基家族的恆基地產,鄭裕彤的新世界、郭得勝家族的新鴻基地產組成的香港地產“四大家族”,攜手打造了港島半個多世紀來房價飛漲的神話。
雖然貴為財富金字塔頂端的人,但在一開始,他們和其他香港庶民沒什麼區別,都是以“學徒”身份開始走上奮鬥路的。
李兆基從小跟著父親學做金鋪生意,練成了分辨黃金的看家本事,20歲時揣著1000塊錢來到香港,賺得第一桶金;
鄭裕彤13歲輟學前往澳門謀生,在周大福金店打工,後來逐漸接管周大福的生意,成為香港有名的“珠寶大王”;
郭得勝早年隨父經營洋雜批發,戰後舉家遷至香港,開設 “鴻昌合記”雜貨店,後來郭將其擴充套件為鴻昌百貨批發商行,1952年又設立了鴻昌進出口公司,銷售遍及港澳及東南亞,被稱為“洋雜大王”;
知名度最高的“超人”李嘉誠,在四人中相對身世卑寒。“行街仔”(推銷員)出身的他,20歲就當上了公司總經理,又在22歲那年借來五萬塊錢,創辦了長江塑膠廠,成功開啟香港和東南亞市場,贏得“塑膠花大王”的稱號,被視為草根逆襲的典範。
回看他們發家的轉折點,多在50年代前後。
彼時,大量內地人口湧入,外加港英政府推行的高地價政策,導致了住房需求激增。
手握充裕的原始資本,他們幾乎同時嗅到了房地產這座金礦,並開始分頭進軍:李嘉誠1958年在港島北角購地興建了一幢12層高的工業大廈,命名為長江大廈,作為轉向地產行業的第一步。
1963年,郭得勝帶著李兆基、馮景禧兩人重組永業企業公司,並改名為新鴻基地產,三人被合稱為香港地產的“三劍俠”。鄭裕彤則於1967年地產低潮期間,聯同好友楊志雲等逆市而動,大量購入地產物業,在兩年後成立了新世界發展,鄭裕彤佔股最多,任董事總經理。
進入70年代,受惠於發達國家產業轉移帶來的利好,香港製造業騰飛,“亞洲四小龍”之一的地位確定下來,房地產隨之扶搖而上,踏入了發展的快車道。
1972年,新鴻基地產、新世界地產與李嘉誠名下的長江實業集體上市。4年後,李兆基自立門戶,創立了恆基兆業地產有限公司,又在5年後成功上市,躋身四大地產商之列。
香港地產建設的狂潮,就此拉開帷幕。
山雨欲來
儘管香港如今房價已飆升到讓人咋舌的地步,但從二戰以來,仍經歷過數次由盛轉衰的節點。
這幾波崩盤,有的或可歸結於外部經濟動盪,如80年代能源危機,98年亞洲金融海嘯,以及08年的美國次貸危機,有的則與政治風潮相關。但就內部驅動力而言,無疑是地產商投機買賣的結果。
房地產本就屬於暴利行業,靠著炒樓積累的財富,四大家族很快掌控了全香港的經濟命脈,將自己的名字刻在了福布斯排行榜上。
2021年香港成為全球房價最高的城市,力壓上海、巴黎、紐約等國際大都市
其中,連續多年穩坐亞洲首富交椅的李嘉誠,無疑是外界最熟知的名字。他的制勝關鍵,如今看來既不乏爭議性,也代表了這批地產大佬過人的遠見和兵法。
從60年代到香港迴歸之前的十幾年裡,每當政治和經濟危機的爆發牽連市場,富商紛紛進行資產轉移,李嘉誠便趁亂抄底,大肆購入地皮和舊樓。此外,他還以極低價格收購了香港電燈公司,將整座島的電力事業握於股掌。
“當大街上遍地都是鮮血的時候,就是你最好的投資時機。”這一亂局中沉得住氣的智慧,又曰“香港模式”,乃行走地產江湖的要訣所在,亦成了日後投資者爭先效仿的聖經。
而清點四大家族傍身的看家技,除了囤地大法外,還有個不得不提的因素:賣樓花。
所謂賣樓花,也指商品房預售制度,並非上述幾位的專利,而是另一傳奇鉅商霍英東首創,最早在50年代的香港開始流行,因港人習慣將正在興建或沒有動工的樓宇單元稱為“樓花”而得名。
在房子蓋好之前便開售,不僅紓解了開發商回籠資金的負擔,也給地產交易帶來許多不確定性,包括空手套白狼的風險。但事實證明,它對於加速資金週轉具有顯著的成效,併為地產界打開了一條新路子。
在樓市急遽擴張的同時,頭部玩家們也先後瞄準了內地——這塊處在改革開放前夜,尚待催熟的蛋糕坯。
1978年後,在霍英東家族的帶頭投資下,長和、新世界、恆基等地產公司蜂擁進入內地。除了大力扶持基建,這群深耕房地產、業務能力精銳的戰略家,也將炒樓花、土地70年產權、公攤面積、土地財政等新物種遷移了過來。
自此,正在籌措住房改革、經驗匱乏的內地市場,開始了對香港樓市的照搬。
從炒房邏輯到土地管理制度,各環節相作用,炮製了誘惑空前的套利遊戲。
繁榮的表象之下,以恆大、萬科、碧桂園為代表的內地龍頭房企,在盈利和風險應對能力上,相對於香港同行終顯得稚嫩,而香港樓市後期頻現的泡沫,也猶如一面鏡子,反射出內地經濟過度依賴房地產的隱憂。
在香港本土,寡頭壟斷的市場特徵不僅屬於地產界,每個普通市民的起居,從水電煤氣到日用品採購,甚至計程車牌照,都歸攏於幾大財閥的統管。
有篇盛傳網路的小學生作文,因此寫到:“李家城,名副其實,香港就是李家的城。”
因此不難理解,為何香港的住宅和民生問題近年來日益嚴峻。曾經的國際金融中心,在房地產這個單一引擎的拉動下,早已到了歷史上最困難的關頭,亟需新的“造血”方案。
求變之路
前陣子上映的新片《濁水漂流》,描繪了一班在香港深水埗天橋底下聚居的露宿者。
由於公屋配額有限,加上申請難度高,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只能流落街頭,還得隨時面臨被暴力驅趕的可能。
在香港,這樣的邊緣群體並不鮮見。高昂的住房成本,孕育了“籠屋”、“劏房”、“棺材房”等奇觀似的居住形態。
據媒體報道,九龍旺角地區一處“籠屋”中,不足19平米的房間共有11個床位可出租,換言之,平均每人僅1.6平米可供居住。
蜷在這樣促狹的空間內,心理層面的壓抑可想而知。
針對土地供應不足,官方曾出臺過各項改善的條例,譬如“丁屋政策”,“十年建屋計劃”和“八萬五建屋計劃”。
初衷是稀釋住房壓力,保障社會秩序,然而在執行過程中,弊端也逐漸浮現出來。
其中一大原由,是因欠缺整體規劃所導致的。以“丁屋政策”為例,土地浪費、勞動力短缺(躺著收租的人變多)、轉讓牟利等等,使得制度的推進打了折扣。此外,香港大量公屋開發由私有地產商負責,出於薄利的考量,他們投身公屋興建的積極性並不高。
在操盤手的鼓吹下,“拜房教”的軍心紛紛倒向四大家族一側,認定抬高房價是“救市”最佳的出路。林鄭月娥在18年提出的“明日大嶼”願景——一項長達20~30年的填海造陸計劃——伴隨民意激烈反對而流產,就連劉德華這等好口碑的公眾人物,也因支援填海成了被炮轟的物件。
另一方面,這也不由讓人深思,擴大住房用地,非得走海路嗎?
又或者說,香港土地資源的稀缺,究竟是不是個偽命題?
香港規劃署資料顯示,1111平方公里的總土地面積中,已建設發展的用地為270平方公里,佔比 24.4%,其中僅有6.9%用於建設房屋;剩餘75.6% 的土地,為非建設或未建設地區,如郊野公園、溼地、魚塘等。
從中可以看出,極為有限的利用率,才是造成用地緊張的根源。
而香港在過往幾十年裡,始終未能切實打擊地產霸權,很大程度上與其獨立經濟單元的身份脫不開關係。前文提及的沉痾,加上低賦稅、干預最小化的施政策略,給了地產商有利可圖的條件。
如今,政局迴歸穩定後,背靠“一國兩制”常軌的香港,有了更充足的底氣來謀劃發展,重建城市空間格局。這也正是本次《施政報告》頒佈後,旋即引發人們對“新香港”關注和討論的動因所在。
與之相映的,是房地產“造神”運動的終結。
四大家族中,郭得勝在1990年去世,接任的長子郭炳湘則在2018年病逝,鄭裕彤於2016年去世,如今李嘉誠、李兆基也先後卸任,至此,四大家族的第一代掌門人悉數落幕。
而一江之隔的彼岸,馬雲、馬化騰、張一鳴等網際網路巨頭和許家印、王健林們,也早取代了這撥人在富豪榜上的位置。
此番諸神黃昏的情景,聯絡到那個曾經由他們掌權的商業帝國,讓觀者平添幾多感慨。
新的時代畫卷正在鋪展,香港將以更靈活的調控思路為支點,朝著“新加坡模式”演進,打破商品房橫行的窠臼,透過加大在保障房上的財政補貼和優惠力度,提升人均居住面積,為內地起到良好的示範。
不可否認,北部都會區目前只是概念,對於頂層設計的落地而言,這注定是一趟裹挾了諸多挑戰的征伐。好在,改變已經發生。
參考資料:
1.《香港“北部都會區”規劃推出始末:再造一個新中環?》,焦建,財經雜誌
2.《全部謝幕!香港,再無地產大佬》,凱風君,正商參考
3.《香港地產與經濟的“榮辱與共”》,郭昕妤,華爾街見聞
4.《房地產能否屹立不倒?龍頭房企的香港映象》,楊旭然,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