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年輕的男人來說,特別是鋼鐵直男,有很多活動都會引起他們濃厚的興趣,比如某項體育運動,比如電子競技,又或者愛情。
如果歸納起來,這些活動通常都可以被視為一種“遊戲”。
但有一種非常古老的活動,它始終能抓住一批男人的眼球,令他們血脈噴張,那就是戰爭。
火線上廝殺的軍人,手持殺器,象徵著人類最單純而極致的暴力;軍裝與佇列又代表了絕對的秩序與權威。
無數中二少年也都幻想過做一名戰爭英雄,在戰場上大殺四方,掛著閃亮的勳章凱旋而歸。
在這個網路時代,玩多了war game的年輕人對戰爭的態度似乎也正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因為有人已經開始做起賽博世界的戰術教官了。
近幾年,因為運動相機的普及,處於衝突前線的大兵們的真實作戰影片紛紛流出到網上。
比如B站上一個名為《烏克蘭戰爭實錄》的影片,不管你什麼時候點進這個播放量超過兩百萬的影片,都會發現幾十個和你一樣的旁觀者,如同聖彼得堡元老院廣場上冒著吃槍子兒風險,圍觀十二月黨人起義的吃瓜群眾。
只不過對於玩多了槍戰遊戲的年輕玩家們來說,這些畫質模糊,鏡頭搖晃的影片卻成了他們進行戰術教官式點評的素材。
而且在看了兩千多條彈幕之後,我發現這些點評通常都是全方位、無死角的。
儘管賽博戰術教官們從來沒有在泥坑裡練習過低姿匍匐前進或者步槍三姿射擊,但是他們堅持認為即使是在戰壕中使用輕機槍進行火力壓制,射手依然應該不停的變換走位,避免被對面一槍帶走。
但是對於在戰壕外探出半個身子,卻不長時間精確瞄準就發射火箭彈的行為,教官們往往嗤之以鼻,雖然他們分不清火箭筒和無座力炮的區別。
CSGO中的“甩狙”高手們大機率看不懂瞄準鏡裡的密位標線,但是依然堅持認為在雙方交火的前線應該能隨時安排一個高水平的狙擊小組。
有些戰術教官則展現出了成本控制專家的一面。也許是因為在“吃雞”中常常為搜刮子彈而奔波,他們期待每一位士兵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就消滅一個敵人。當然,至於這子彈到底是556還是762就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了,反正也分不清。
當然更多的指導意見還是集中在軍人的意志品質方面。
有些教官認為遠距離槍法差、亂開槍是浪費子彈的可恥摸魚行為,只有忽略掉真實戰場上沒有“血條”這一事實,大膽的衝上去和敵人貼臉剛槍才是唯一正確的方式。
即使中彈負傷,也應該馬上掏出急救包回血,然後依靠頑強的意志力繼續戰鬥。像下面這位中彈後拿不住槍的兄弟只會成為各位教官恥笑的物件。
其實男人們喜歡圍觀他人打遊戲似乎一項古老的傳統,只不過當他們看著這些並不算精彩刺激的戰爭實錄的時候,真的把戰爭當成了遊戲。
而看過《關於我在B站教職業軍人打仗這件事》以後,我毫不懷疑今天年輕的賽博戰術教官們,隨著年齡的增長,在未來的人生歲月中肯定會得到“進階”,有一天不再滿足於點評前線一兵的教官們最終將成為鳳凰衛視軍情觀察室的忠實擁躉。
“對未諳兵事之人,戰爭無疑殊為浪漫。”玩過《中世紀:全面戰爭2》的人對這句話可能印象深刻。
然而真實的戰爭不是遊戲,它沒有讓你上癮的獎勵機制,參與其中的個體也無法透過氪金提高生存機率。
你以為打仗是一路剛槍,一路爽的“吃雞”,但實際情況可能是跑步一小時,交戰兩分鐘的《武裝突襲3》。
真實的戰場很快會讓你忘記“壓槍”與“走位”,“敵人在哪?”“誰打的我?”往往才是你最愛問的問題。
而戰爭遊戲最熱衷表現的步兵作戰,在現實中最大的特點就是精密而枯燥。
任何一次小小的戰鬥都需要經過周密的計劃,行動時間往往要精確到分鐘。
而即便是一個小小的連排級指揮官,要想帶領團隊在戰場上生存下去,也必須是能在極限環境下進行管理學實踐的高手。
只要看一眼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作戰示意圖,你就應該意識到調動幾十、上百個性格各異,智商情商參差不齊的靈長類動物,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帶去進行如此複雜的冒險,是一項多麼嚴峻的挑戰。
而哪怕是呼叫炮火支援這種看起來只要掏出步話機“洞么洞么”喊兩聲就能解決的問題,背後也需要複雜的射擊諸元計算。
而如果你算錯了座標,或者不熟悉武器的殺傷範圍,那呼叫來的炮彈很可能要落到自己頭上。
即便是一個班長,你也不得不用系統化的思維來妥善安排手下士兵的吃喝拉撒。因為這其中任何一點都有可能成為決定一場戰鬥勝敗的關鍵因素。
·一個現代士兵要攜帶的裝備不會少於一個精緻女孩化妝品的數量,但可怕的是他們大多是直男
而在戰場上個人英雄主義往往也是靠不住的,最好的辦法就是把衣食住行都變成紀律,讓士兵在日復一日的枯燥訓練中形成肌肉記憶與條件反射。
各種戰鬥條令就是這種思路的集大成者,比如1930年代劉伯承翻譯的《蘇軍步兵戰鬥條令》,它對各種細節的規定細緻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連發起衝鋒時身體的姿態、白刃戰時所喊口號的時間與內容都有嚴格的要求。
但是當一支隊伍進入真實的戰場,他們就會發現書本上的知識可能會失效,制定的計劃也可能被打亂。
哪怕是隆美爾這樣天生對前線作戰充滿狂熱興趣的名將,在他的《步兵進攻》中也到處都是關於“意外”的記錄,飢餓、寒冷、疲勞、傷病始終與作戰如影隨形。面對戰鬥中遭遇伏擊,四散奔逃,喪失戰鬥意志的手下,隆美爾氣的不得不動用“非常規軍事手段”來穩定局面。
如果說電子遊戲是用有規則的系統模擬隨機的戰爭,那麼真實的戰爭就是把所有人有規則的生活繫結在了一個隨機的系統裡。這裡沒有血量條,沒有射擊方向提示,隊友誤擊不會免傷,更沒有復活點,只有子彈擊中噴出的碎肉與骨頭渣子以及網球大的窟窿。
而所謂的“兵王”也只能存在於小說與電子遊戲之中,現實裡計程車兵不過是兵棋中的一個符號,軍官命令裡的一個字母,傷亡統計表裡的一個數字。
法國哲學家鮑德里亞曾經寫過一篇名為《海灣戰爭不曾發生的》的文章。海灣戰爭的確發生了,但大眾所看到的卻是被現代傳媒業所重新塑造過的戰爭,丟丟炸彈、扔扔巡航導彈這一切彷彿是虛幻的電子遊戲。
人們在熒幕上看到了戰爭便誤以為自己親歷了一場戰爭,看過一部戰爭片就以為真正領略過了槍炮的威力。
只不過他們忘了再震撼的3A遊戲大作,也遠不如讓你在散發著臭味兒的散兵坑裡睡上一夜來的刺激。
這一代中國年輕人長期享受著和平的環境,對戰場的所有直觀認知都來自於褲襠藏雷式的影視作品和神打殺神、佛擋殺佛的電子遊戲。
硝煙的味道距離他們已經過於遙遠,以至於他們對被戰爭的恐懼所支配的感覺,往往一無所知。
但就在他們所生活城市的地下可能就遺留著父輩們為了應對核大戰而構築的超級堡壘。
在華北山脈的隱秘角落裡,也沉睡著當年為“招待”北方鄰居而精心構築的巨大工事。而當年在此處枕戈待旦的年輕人,想必也體會不到一絲一毫戰爭的浪漫。
今天年輕人當然可以在戰爭遊戲中保持一份少年的幼稚,但是把這種幼稚投射到現實中,真把自己當成戰術達人,那恐怕還是得多接受點殘酷現實的教育,比如下面這種:
如果借用《銀河英雄傳說》中楊威利的說法,對於戰爭我們所討厭的就是隻顧著自己躲藏在安全地方,然後讚美戰爭,強調愛國心,把別人推到戰場上去,而自己在後方過著安樂生活的人。和這種人共同生活在一面旗幟之下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