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立志
1937年2月,我在黑龍江省虎林縣四方林區由地下交通站參加了東北抗日聯軍,在七軍三師七團一連一排當戰士。
當時,東北各地抗日鬥爭正處於高潮時期,特別是虎林一帶,抗聯和各種抗日山林隊都十分活躍。我剛參加隊伍不久,就在虎林縣獨木河連續參加兩次戰鬥,攻克了敵人的一個據點和一個伐木場,繳獲了許多軍用物資。
我們七軍一、三師共六百餘人進入富錦、同江一帶,開闢新的抗日遊擊區。我們從虎林縣馬鞍山出發,經過幾天的跋涉,先到達富錦縣大旗杆一帶整訓。我參軍兩個多月,雖然參加了兩次小的戰鬥,卻並不懂得怎樣打仗。這次整訓,我學會了如何利用地形地物,怎樣保護自己、打擊敵人,收穫很大。
後來,部隊進駐距富錦縣城僅三十多公里的二道林子。二道林子在當地是個較大的村莊,有三、四十戶人家。村後是條東南西北走向的漫山崗,山崗有五六公里長,沿著山崗還散落著幾個小村莊。這一帶地形很複雜。山崗不高,上面也沒有大的樹木,卻長著許多灌木叢;漫崗北面是一望無邊的沼澤地,到處是水;水雖不深,有的地方水下淤泥卻深不可測,不小心陷進去就難以拔出腿來。泥水中還生長著許許多多的塔頭草墩子。沼澤地中間只有一條公路通往縣城。我師到達二道林子的第二天下午,忽然接到地方黨組織送來的情報:敵人已調集大批兵力(約九百餘人)從縣城出發,奔我駐地方向開來了。看來敵人已經偵知我們抗聯駐進二道林子一帶,是前來“討伐”的。當時,我們部隊在人數上比敵人少,而武器除步槍外,只有四挺輕機槍,比敵人差得多。但是,我們打仗是為了保家衛國。士氣旺盛,又有地方黨組織和群眾支援;此外,還有有利地形,可利用漫山崗居高臨下打擊敵人。在此情況下,我軍指揮員決心迎擊來犯之敵。
傍晚時分,師部下達了作戰動員令,指示我們要做好一切戰前準備,堅決打好這一仗。並指出:這是我軍來富錦縣的第一仗,打勝打不勝是能否開闢新游擊區的關鍵。一聽說要打鬼子,我們大家都非常高興,心裡早就憋足了勁。
這時,天已快黑了,各部隊按照指定地點,連夜搶修防禦工事。為了防止敵人炮火的轟擊,我們在修工事上下了很大功夫。掩體一般都在一米五,六深,二三米長,可容兩三個人:但是很窄,正面蹲不下,側著身體才能蹲下。這樣,敵人進攻時可站著射擊,敵人打炮時可蹲下隱蔽,除非敵人的炮彈落到掩體坑裡,否則無法傷著我們。修好了工事,已經是半夜了,連長張海山讓我們只留少數人在陣地監視敵人,多數人回去休息,可是誰也不肯去。這樣,全體指戰員一夜沒閤眼,就在掩體裡等待著敵人的到來。
第二天清晨三四點鐘,東方剛放亮時,終於把敵人等來了。只見敵人影影綽綽地以散開隊形沿著公路及公路兩側僅有的開闊地帶。由遠而近向我們陣地移動,看來敵人對我們所佔據的小山崗一帶很警覺,但顯然並未發現我們。我們七團一、二連正守在公路道口,是敵人必經之地。早在敵人未來之前,張連長就有明確交待,要等敵人離得近一些再打;要聽統一號令以交叉火力打擊敵人的衝鋒。這時,敵人正貓著腰向我陣地撲來,離我們不到一百米了,指揮員一聲號令:“瞄準打!”頓時槍聲大作,我們一齊放排槍,機槍也吼叫起來,子彈象驟雨般地射向敵群。敵人遭到突然打擊,象割高梁式地一排排倒下去,除被打死在前沿陣地的之外,其餘連滾帶爬地退回去了。這時天已經大亮了,敵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得很清楚,想要進攻也更困難了,敵人的第一次進攻被我們打退了。
初戰勝利,我們大家都十分高興。但敵人決不會甘心失敗的。為此,我們有足夠的準備來對付敵人更加殘酷的進攻。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前來進攻的敵人剛退回去,其後面的山炮、迫擊炮就一齊響了起來,炮彈在空中嗖嗖地呼叫著,落在我們陣地前後轟隆隆地炸開。剎時間,大地震動,我們的耳朵什麼也聽不見了。不一會,敵人的炮火逐漸向我們陣地後方延伸,繼續發射,掩護其步兵再次發起進攻。我們從掩體裡站起來,只見偽軍在前,日軍在後,時而貓著腰快跑幾步,時而匍匐前進,在接近我們前沿陣地百餘米時突然站起來發起衝鋒,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向我們逼近。我們按著指揮員的口令,再次以交叉火力打排槍打得敵人鬼哭狼嚎;又丟下了許多屍體退了回去。我們用交叉火力放排槍的打法,打出的子彈象篩子網式的,既可節省子彈,又能有效地消滅敵人。當時我軍規定三不打:一是敵人距我遠不打;二是瞄不準不打;三是敵人不發起衝鋒不打。敵人打仗靠的是武器優勢,而我們作戰靠的是人的因素,靠全體指戰員的高度覺悟、勇敢精神和技巧來戰勝敵人。武器雖差也可戰勝強敵。我們就是用這種方法打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到了下午,敵人大概是感到只從公路及其兩側僅五六十米寬的地帶向我進攻,地面太狹窄,不利於隊伍展開,便改變策略,在沿著公路進攻的同時,又分出一些兵力從沼澤地帶同時向我方推進,企圖分散我軍防禦火力。可是從水草地裡進攻,敵人既不能匍匐前進,也跑不起來,動作十分緩慢。對此,我們也改變了策略。敵人剛進入我們的射程之內,我們就一個一個地瞄準打,敵人慾進不能,想逃也跑不起來,死傷更為嚴重。他們則連抗聯的影子也沒有見到。
這次二道林子戰鬥之所以會取得這樣大的勝利,很重要一個原因是我們佔據了有利地形,打的是有準備之仗。我軍處於有利的地勢,利用高地和灌木叢作隱蔽,打的是防禦戰;而敵人是利用公路及兩旁並不開闊的平地打進攻戰,敵人不易看見我們而我們卻能清楚地看到敵人的活動。同時,我們已作了充分的準備,所挖工事使敵人的炮火無法發揮其威力,這是我們能取得勝利的一個主要原因。
我們能打勝這一仗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老百姓的積極支援。我們抗聯剛到二道林子時,當地群眾對我們不瞭解。他們看到我們裝備不齊、武器不精、雜牌槍多,又沒有重機槍和大炮,穿的服裝都是粗布製成的,有的還打著補丁,不僅對我們戰勝日本鬼子沒有信心,甚至對於我們是否敢和日本人較量都懷疑。後來看到我們軍紀嚴明,秋毫無犯,聽說鬼子要來進攻不但不走,反而挖戰壕真要打鬼子了,老鄉們這才改變了對我們的看法,全村百姓都來幫助我們修工事。當我們修築師指揮工事需要一些木料時,許多老鄉爭先恐後拿出木料給我們使用,有的人把家裡的門板也拿來。有位七十多歲的李大爺,為了支援我們修好工事,打敗日本強盜,把他個人送老的棺材料也獻出來了。我們再三勸阻,可李大爺說:“我老了,不能抗日保家,你們抗聯為國保家打日本鬼子都不怕死,我就不能為抗日出點力麼?”最使我們受鼓舞的是戰鬥打響後,在炮火連天的情況下許多老大爺、老大娘和青年人到陣地上給我們送水送飯,我們讓他們趕快離開陣地回去隱蔽,他們不聽。有位王大爺說:“你們都不怕,我這麼大歲數還怕什麼?"正是由於當地群眾不怕犧牲、熱情支援,才保證了我們能連續作戰,鼓舞我們奮勇殺敵。
二道林子之戰,使我們打掉了富錦-一帶日本鬼子的威風。這次戰鬥之後,不僅偽軍不敢出來討伐,連日軍也龜縮在縣城裡輕易不敢出來。與此同時,我們抗聯在群眾裡的威望大大提高。我們所到之處,到處都受到群眾的歡迎,有的地方甚至主動殺豬宰羊款待我們,群眾對打日本侵略者的信心也大大提高了。
單立志,1912年出生,1935年參加革命,原東北抗日聯軍第七軍戰士、二支隊二中隊指導員,前蘇聯紅軍遠東步兵88旅少尉排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