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期,遼東武平縣有個小販叫劉義,他所經營的生意還算興隆,自然成天都是樂呵呵的。這天,他仰著脖兒喝酒,忽見有人慌慌張張來到面前報說:“你哥哥劉成死了!”劉義簡直不敢相信這突來的噩耗,大踏步地徑直向哥哥家裡奔去。一看,哥哥確實死了,嫂嫂正哭得傷心。劉義的心裡一個勁兒翻騰著:昨天哥兒倆見面時,哥哥臉色紅潤,沒有半點病容,怎麼隔夜之間竟突然死去?再一想:平日聽到對嫂嫂的一些風言風語,常與外人勾勾搭搭!今日哥哥又無疾而終,覺得其中定有蹊蹺,即將此事告到了官府。
縣太爺丁欽,對人命重案不敢怠慢,及時帶了人役來到劉家驗屍。刑房、仵作把劉成屍體從頭到腳查了一遍,不見半點傷痕。這時,丁大老爺犯難了:要說此案是謀殺吧,又不見死者七孔流血;要否認吧,看劉成那壯實的身軀,死得如此突然,其中實在可疑。後來,又命衙役到劉成家鄰舍去查訪,也沒發現一點蛛絲馬跡,這位縣太爺無能為力了。不過做官人自有做官的辦法,查不出什麼眉目,就不忙著結案,拖一拖,不失其為上策。要是原告催急了,就言說正在著力追查,一個庶民百姓之家還能怎樣。
劉義眼看哥哥這案子毫無著落,正急得心如火燎,忽聽人說:遼東按察使姚忠肅大人來到了武平縣。這是一位清正廉明的官兒,能為百姓申冤做主,便找人寫了個狀子呈遞上去。這位姚大人接到劉義的狀子後,立即傳詢了縣令丁欽,又反覆看了當時刑房、仵作的查驗筆錄,也沒發覺死者的傷痕疑點。他怕下人粗疏大意,又親自前往驗證,結果一無所得。
這位姚大人思索了一陣後,問丁縣令:“那劉成的妻子常與哪些人相好?”丁縣令回答說:“這婦人與金家典當鋪的掌櫃相好,外人頗多議論,還沒來得及查問,偏這位掌櫃得瘟病死去,至於還同什麼人相好,就說不清楚了。”姚忠肅大人對這茫無頭緒的疑案低頭沉思著……
“樂天酒樓”是這個縣城裡有名之所,十分熱鬧,猜拳行令之聲整日裡不絕於耳。姚大人喬裝改扮成商販來到這裡,裝作飲酒,卻張耳四聽。人們所談的大多是兒女不孝,弟兄失和等鄉談俚聞。姚大人正坐得發急,書辦來到他身邊,附著耳朵說了幾句。兩人急步來到不遠處一家茶房,找個空處坐下。書辦向隔桌努嘴示意,姚大人很機靈地瞄過去:見一中年漢子與一位老者相對閒聊,那老者正在講一樁他親眼所見的奇案,說是有個鄰居,沒得任何疾病,突然死去。周圍的鄉里人因見其妻平時行為不端,懷疑她與人通姦,將親夫害死。狀子呈到縣衙,縣太爺親自帶人來了,左查右看,也沒找出一點兒可疑之處,打了退堂鼓。
那中年漢子著急地追問了一句:“那就眼看一對狗男女逍遙法外嗎?”那老者拈著軟須微微笑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逍遙?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雁過還要留聲,都那麼好‘逍遙’的嗎?不過鄰里追案追得急,追得她跳水了。”姚大人聽了半天,正聽得入神,最後結果卻是與本案無關的另一樁公案,十分掃興。驀然,他看那老者與中這年漢子嘀咕了幾句,匆匆走了。這一舉動,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那老者發現了他什麼,故意把話岔開。這位姚大人為了弄個明白,起座跟蹤而去。
且說縣令丁欽,他見姚按察使極為重視此案,而自己竟想不出一個破案絕招兒,回到衙裡,唉聲嘆氣不已,飯也吃得很少。這事被他夫人知道了,便來詢問緣由。丁縣令起初不願說,想她一婦道人家,也不會知道許多《民冤錄》上事兒,何必多費唇舌。怎奈夫人總想知個究竟,丁欽難忍其煩,簡單概述劉成這一疑案,又道姚按察使不想知難而退,定要把此案弄個水落石出。這一來,弄得他這個父母官兒也不敢袖手旁觀,只得硬著頭皮往那“死案”裡鑽。
夫人聽了之後,沉吟了一會,皺著一雙黛眉兒,在室內走來走去,好像思慮了一個穩妥法兒,才張開那櫻桃小口,說出了這案子怎樣破法。縣令聽後,高興得幾乎跳了起來。正舉步要走,卻被夫人擋住了,要求他在破案之後,不許張揚是她出的主意,也不許外人來向她致謝。這幾條丁縣令當然依允,發覺夫人不僅很有智謀,而且還卓具美德,更是歡喜不已,打著脆哈哈,出了二堂。
但是這個丁縣令又怕夫人所言不中,使姚大人落一場空歡喜,便獨自帶了人役先去驗屍。按夫人所說那樣,命刑房、仵作在劉成囟門上找那可疑之處。細尋之下,果然如夫人所說,有鐵釘一枚。丁縣令這下心裡踏實了,才命衙役打道去見按察使。姚忠肅親眼看見了受害者致命之傷痕,以及那枚鐵釘。於是命人抓來劉成的妻子,在鐵證面前劉妻不敢狡賴,只得畫了招供。按律結案之後,將她打入死牢。
劉義千恩萬謝姚大人自不必說,且看那個縣太爺滿臉神采飛揚,言談間無不流露出自得之色,對夫人美贊之詞,處處溢於言表。姚按察使也由衷地敬佩她的聰穎,順口問到他們夫妻如何巧結這段良緣,丁縣令自然津津樂道,按察使也聽得十分認真,最後還說一定得重謝縣令夫人。丁欽聽著“重謝”二字,就當面轉告其妻之意:她做事是不為利名酬報的。姚大人也坦然說著:這一番舉動,不是為彰揚她一人,是使天理昭著,明正律典。聽這一說,丁縣令只得樂從。
三日之後,丁縣令同夫人應按察使相召雙雙來了。一路之上,這位縣太爺喜不自勝。及到使署一看,不禁瞠目結舌。被請來的地方不是熱烘烘的客廳,卻是冷森森的法堂,按察使端然上坐,板起一副面孔,沒一絲要迎客的喜氣。丁欽心裡很不是滋味,有些怨意了:“夫人說啥也不願來,不知說了多少姚大人的熱心赤腸,她才勉強來了。這樣搞法,叫屬下臉往哪兒擱?”姚忠肅揮手叫人給縣令擺坐。丁欽還沒坐穩,只聽姚忠肅大喝一聲:“把縣令夫人綁了!”丁縣令幾乎嚇得從座位上滑了下來。還是縣令夫人有穩勁,泰然自若問道:“妾乃堂堂縣令之妻,未犯國法,為何將我綁了?”
姚忠肅冷笑道:“法繩者,自當綁犯法之人。張金香!你跳水假死,想掩人耳目,可你前夫頭上的鐵釘卻沒掩滅了!來人,把張金香前夫的屍首抬上公堂來!”張金香看著前夫已腐爛的屍體,一張張粉紅的臉龐兒,剎那如死灰一般;強作鎮定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了。但張金香還是不認罪,姚忠肅命左右衙役用刑,張金香這才認罪。
這時的丁縣令,如墜五里雲霧,茫然地惶顧著按察使。姚大人此時也知道他想問個究竟,當眾把這前因後果說了出來:
張金香說出的破案法,確實從劉成頭上查出一枚鐵釘來。鐵釘入囟門處塗抹了一層與頭皮相似之色,可見是有心計的人所為。她讓剃去頭上之發,然後用酒洗滌尋找傷痕。此等法兒,怎能出自深居衙內之婦人?深感怪異。於是,就巧妙地問了丁縣令。縣太爺道出行船赴任,在遼河救起了張金香之事,後來,彼此情投,就結下了這段姻緣。前日,在房茶裡無意聽來的話湧上了心頭,便又兩次探詢那位老者:他家附近是否所處遼河之邊,回答正是。就更覺得張金香有些來歷了,遂叫老者假扮衙役去縣衙看個真切。老人十分熱心,不怕腿腳受累,終於認出張金香是死者的夫人於是又親自到張金香前夫墳墓中,開棺驗證:囪門處真有鐵釘一枚,果不出其所料。這樣,才得逮住了狠毒的蛇蠍!
這真是:釘子破了釘子案,蛇蠍婦人終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