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血軒宇
心上人跟別人好上了,最後還雙雙殉情留了個奶娃娃給她。這就罷了,她把奶娃娃收為徒弟含辛茹苦帶大,可為什麼這個徒弟就這麼腹黑不聽話?
【一】
我站在房門口,抬頭看著已比我高出一個頭,滿面不悅的風曦。
他挑了挑斜長入鬢的劍眉,沉聲道:“可知為何我不給你留午膳?”
我雙手不安地撫摩著衣角,垂下頭,聲若蚊蚋:“因、因為我犯了錯……”
“什麼錯?”
“我、我不該隨意對凡人用仙法。”我唯唯諾諾地道。
風曦冷聲道:“可知為何我不許你輕易用仙法?”
“因、因為我們是天庭的要犯……我們躲在凡間,不可以隨意用仙法暴露行蹤……”
“嗯,你既然清楚,”他語氣厲了三分,“為什麼還要冒險?”
我立刻仰起頭,努力做出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悽聲道:“可是我今天上街買菜,看到隔壁的王大嬸和李大嬸竊竊私語,好像在說我的事情,還說得特別興奮,我一時好奇,就、就……”
風曦的臉色立刻黑了下去:“就為了聽凡婦嚼舌,所以你用了仙術?”
我被他的臉色嚇到,畏畏縮縮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嗯,師傅知道錯了,徒兒你不要生氣。”
咦?這句話怎麼說得這麼彆扭?
風曦看著可憐巴巴的我,卻絲毫沒有動容的樣子,仍是冷著一張臉,沉聲道:“既然知錯,懲罰一番也是應該的,晚上我回來之前,你就待在屋子裡,不準邁出房門半步,也不準吃東西。”
我看著陰鬱著臉色的風曦,撇了撇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卻怒瞪我一眼,冷聲道:“要是敢哭,晚膳也不給你留了。”
我被他冰冷的眼神嚇到,吸了吸鼻子收回了眼淚。風曦的臉色終於稍稍緩和,自顧自地坐到鏡子前開始束髮。
我討好地走到他身後,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將一頭及膝的青絲用玉冠束起。
我這徒兒打小生得好看,溫潤如玉的面板,狹長瀲灩的鳳目,如天池中白蓮般清雅無瑕的容顏。
我這個做師傅的,看著他一日日俊美起來,總是要忍不住誇上幾句:“徒兒真是越長越美了。”頓了頓,又道,“越發像你爹了……”
鏡子前原本面無表情的風曦聽聞這句話,忽然臉色一沉。我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怯怯地看著他。
他卻看都不看我一眼,束好發披上外套跨門而去,臨了還不忘冷聲提醒我一句:“別忘了我說的話,否則……”
“徒弟的教誨,為師一定謹記在心!”我忙不迭地道。
風曦滿意地微微頷首,跨門而去,俊逸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我訥訥地站在門口目送他離去,心中不禁嘆道:唉!這徒弟真腹黑。
【二】
下午我在房裡面壁思過,二徒弟夙卿來看我時,我正摸著空空的肚子發呆。
夙卿是我三百年前從山裡撿回來的一隻狐妖,自從修成人形後,他最喜歡扮作風流公子的模樣,一年四季無論冷暖手裡總搖著把扇子。
“我從師兄那裡聽說了,師傅你也太不小心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那些凡婦私下裡都說你什麼了?”夙卿搖著扇子幽幽地道。
回憶起早上那些凡婦說的話,我一臉疑惑地望著夙卿道:“她們說‘你瞧,就是那個姑娘,年紀輕輕還沒嫁人就跟著兩個男人住一起,也不害臊。真夠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卿兒啊,為何為師同你們住在一起就是不害臊呢?還有水性楊花是什麼花?朝三暮四我倒知道,不過你和曦兒我都很疼愛,沒有朝三暮四的,她們為什麼要說我呢?”
夙卿臉上的笑容僵住,半晌才緩緩地嘆了口氣,睨了我一眼道:“師傅,以往我們住在凡間打著一家三兄妹的名目不是挺好的。您老人家這次幹嗎非要跟人家說我們是師徒,也難怪人家腹誹……”
我無辜地看著夙卿:“可是我比你還有曦兒長了整整五百歲啊。”
夙卿執扇遮住一半的臉笑起來:“您老人家看起來像是比我們長了五百歲的人嗎?”
我感覺到他在嘲笑我,不禁別過去臉不再答理他。
夙卿笑了好一會兒才終於笑夠了,賠上一張俊秀的笑臉孝順地道:“師傅你餓不餓?要不要我去廚房給你弄些吃的來?”
我點點頭,得寸進尺道:“要曦兒做的綠酥糕。”
夙卿無奈地笑了笑,搖著扇子邊走邊道:“那我去給你拿,師傅你乖乖的,不要亂走哦。”
我甚是慈愛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唉,我這個師傅難當啊,說起我兩個徒弟,卿兒還有些徒弟的樣子,要說曦兒……還是不說了。
晚上風曦從外面辦完事回來,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可以看出事情辦得還算順利。
自從三百年前下凡後,為了逃避仙界的追蹤,我們三人在萬不得已下不得使用仙術,加之仙人容顏不老,我們每隔幾年就得改頭換面,謀生一直是個難題。多虧我這個大徒弟天資聰穎,無論到哪兒都能想出辦法謀生,是咱們師徒三人的頂樑柱,也怪他的形象太過偉岸,為師的光芒時常被削弱得所剩無幾。
晚上我因早上做錯了事,中午又偷吃了東西,所以十分安分,一言不發地吃著飯。
可惜一切貓膩都躲不過風曦的法眼,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我的碗,皺眉道:“只吃半碗?下午偷吃過東西了吧?”
我心一虛,連忙低下頭撒謊道:“今、今天胃口不太好,少吃了些。”
“哦?”他左手支著腦袋,涼涼地道,“廚房裡我做的綠酥糕怎麼沒了?”
“許、許是耗子吃了。”我辯解道。
“哦,那倒不錯。最近廚房鬧耗子,我特意做了盤有毒的綠酥糕。”他漫不經心地對夙卿道,“師弟,等會兒你去廚房把耗子的屍體處理乾淨。”
我的臉一下子白了,胃部一陣抽搐,忍不住就捂起嘴巴乾嘔起來。
“你怎麼了?”風曦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捂住嘴巴,眼眶一溼,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對面的夙卿終於看不下去了,對風曦朗聲道:“好了師兄,你就別嚇師傅了。再說,那盤綠酥糕不是你怕師傅嘴饞,特意做了留給她的嗎?”
咦?是這樣嗎?
我狐疑地看著風曦,他把目光移開,不動聲色地瞪了夙卿一眼,許是那眼神太過凌厲,夙卿一下噤了聲,低頭悶聲不響地繼續吃飯。
晚膳終於是在一片和諧的沉默中吃完了。用過飯,風曦收拾殘羹,夙卿幫忙打下手。我被晾在一旁沒事幹,正準備回房休息,夙卿還不忘提醒我一句:“師傅你乖乖地留在房裡,晚上不要到處亂走,最近城裡不太平。”
我面上順從地應了聲好,悻悻地回屋。
【三】
入夜。
我趴在桌上淺眠了一會兒,竟做起了夢。
夢裡我又回到了曾經在天庭的日子,我身披鳳羽戰袍,手執軒宇神劍,號令群雄,征戰沙場,一片腥風血雨中持劍而立,英姿勃勃。
夢很快就醒了,我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許久不曾握劍,曾經因練劍留下的老繭都悉數退去,一雙手素白柔軟,哪裡還是一雙屬於戰神的手?
我正發呆,忽然有人推門而入,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翩翩走來。
我眼前一陣恍惚,脫口道:“鳳陽——”
才脫口便驚覺自己叫錯人了,風曦孑然而立在門口,冷著一張臉望著我。
“啊,原來是我的乖徒弟。”我連忙露出巴結的笑容討好地上前。
嗚嗚——惹不起徒弟的師傅,你傷不起啊!
風曦毫不理會我的熱情,自顧自地進了屋,寬了外套、玉靴,躺在了我的床上。
我愣了半晌,暗自思忖著這是什麼狀況時,只聽他沉沉地開口:“三百年的期限就快到了,最近你一個人不太安全,晚上我守著你,好放心些。”
我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卻下意識地覺得不妥。可他不容我絲毫的拒絕,把身子挪了挪,示意我睡在一旁,我便只好聽話地寬了衣,躺在他身邊。
見我躺下,風曦不再多言,輕輕閉上了雙目。
他溫熱的身子與我只隔了寸土,鼻尖充斥著他身上好聞的體香,我一時渾身不自在。
上一回我們同榻是幾百年前的事了?那時風曦還是個奶娃娃,如今竟長成了這般俊美不凡的男子,我不禁嘆了一聲,滄海桑田啊!
聽見我的嘆息聲,風曦微微半睜開眼,輕聲道:“怎麼了?”
“一轉眼快三百年了。”我復嘆了一聲,“曦兒,你當真決定……不回魔界了?”
他不答話。
我禁不住喃喃地道:“這事你還是考慮下吧,畢竟那裡……那裡還有你的親人。”
“我沒什麼親人。”他冷聲道。
這死心眼的孩子。
我苦口婆心道:“誠然你爹孃未盡到責任,甫一產下你就雙雙殉情。但畢竟,他們也有他們的苦衷。我想,若是你爹還在世,他也會希望你早日擺脫束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著我在凡間東躲西藏地過苦日子。”
我說得嘴皮子發乾,身邊的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側目推了推他的身子,他卻紋絲不動,神色安然地閉著雙目,嗯——睡著了。
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側身向內。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個白衣男子孑然而立。
夢境一片模糊,但男子的眉目卻是清晰的。他原本蒼白的臉因為欣喜而露出一抹紅暈,狹長的鳳眸裡波光流轉,有些羞澀地對著我道:“阿月,我有喜歡的人了。”
夢裡的我一臉笑容地道:“鳳陽,既然有了心尖上的人就該帶給我看看,這般故弄玄虛,也太不夠朋友了。”
其實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些。
這位鳳陽神君是我傾心了幾百年的人,我多希望他說他喜歡的人是我,可他卻握著我的手說:“我喜歡上了魔君的么女,夜靈公主。”
仙、魔自古勢不兩立,鳳陽喜歡上的是一個不該喜歡上的女子,可是他卻寧願不管不顧地喜歡上魔族的公主也不喜歡我。
當時大約是傷情了一段時間,過了幾百年也不甚記得當時幹過什麼蠢事。如今在夢中,我只看到自己故作瀟灑地轉身揮揮手,戲言道:“到時別忘了給我留杯喜酒。”
身後的鳳陽笑著說好。
他沒有看到背對著他,我淚流滿面的樣子。
【四】
翌日清晨。
我迷濛地睜開眼,二徒弟夙卿搖著扇子站在床頭,無奈地笑道:“師傅你可總算醒了,早膳都快冷透了。”
我揉了揉眼直起身子,一旁的被褥已摺疊整齊。
“師兄一早就出門辦事了。”夙卿道,“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師傅,你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安分?”
我急忙否認,面上卻紅了紅,連忙岔開話題:“為師託你辦的事,你辦好了沒有?”
“辦好了。”夙卿應道。
“沒被你師兄發現吧?”
“沒有。”夙卿捶胸道,“我行事一向小心。”
我滿意地點點頭,夙卿有些顧慮地看了我一眼道:“不過師傅,你瞞著師兄把我們的行蹤透露給魔君,是不是不太好?”
我嘆了一口氣:“曦兒還太年幼,不懂為師的一片苦心,往後他會懂的。”
夙卿對我的話滿是鄙夷地嗤了一聲道:“我看是師傅你不懂師兄的心。”
過了晌午,風曦才回來。
我正坐在廳裡品茗,他悄無聲息地踏入大門,驚得我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且不偏不倚地噴在了他的身上。
風曦平靜地擦了擦身上的茶水,凌厲的眼神掃過我慌張的臉,冷聲道:“又瞞著我做什麼虧心事了?”
我疑心他雖然生得同鳳陽如出一轍,性子卻不似鳳陽般遲鈍,反倒冷峻腹黑,估摸著是遺傳了他孃的性子。
在他凌厲的目光下,我渾身一陣發寒,卻不得不賠上笑臉道:“徒兒多慮了。”
風曦盯了我半晌,未找出異常,這才作罷。
我心有餘悸地喘了口氣,低頭看看掌心裡已被我捏成粉末的信紙,嘆一聲,寶刀未老啊!
轉眼入夜。
風曦照舊淡定地進了我的房間,利落地寬衣解帶上床睡覺。
我訥訥地看著他修長的身子,不禁嚥了咽口水。
徒兒真是越發俊秀挺拔了呀!
不成不成,我搖了搖頭,踱步出門。
“你上哪兒去?”驀地,我被人叫住。
回頭只見風曦直起身子倚在床欄上,裡衣微微敞開,露出白皙的脖頸,看得我兩眼發昏,掐了掐自己一下,謊稱道:“嗯——有些餓了,去廚房尋些吃的。”
“外頭涼,你別去了。我去給你做些熱的。”他說著便下了床,隨手披了件外套匆匆出門。
我愣愣地看著風曦俊逸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半刻後,他端著一碗紅豆羹進了屋。
我喜歡喝紅豆羹,這事三界之中也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風曦,一個是風曦他爹。
當年鳳陽和我青梅竹馬,我脾氣倔,每每他惹我不順心,就會送來一碗親手做的紅豆羹。他只知道我愛吃紅豆羹,卻不知我心裡喜歡了他幾百年。
也難怪,那時他和夜靈公主愛得轟轟烈烈,感天動地,最後竟說動了天帝同意了他們的婚事。
那時他是多麼喜悅,沉浸在歡愉之中,全然未曾發現一切不過是天帝的陰謀。
原以為那是一段值得後人稱頌的佳話,結果卻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天帝以賜婚為掩飾,暗中埋伏,把前來送親的魔族悉數殺戮。
夜靈公主當時已身懷六甲,情急之下剖腹產子,鳳陽趕到之時,他最心愛的女子在他懷中嚥了氣。
我還記得那日我渾身染血地來到鳳陽的身邊。他一動不動地守在夜靈的屍首旁,我去捏他的手,已是冰涼。
四周一片死寂,只剩下了剛剛出世的嬰孩。
我帶著嬰孩一路殺出天宮,不惜犯下天條保住了嬰孩的性命,甚至魔君親自來求我將外孫還給他時我都沒有鬆手。
當時我萬念俱灰,除了這個孩子。我要保住這個孩子,他是鳳陽的骨血。
這個孩子就是風曦。
如今三百年過去了,我喝著溫熱甜膩的紅豆羹,看著面前已長成翩翩美男子的風曦,眼眶不禁一溼。
風曦看著我微微皺眉:“怎麼了?”
我揉了揉眼,心虛道:“是水汽,水汽。”
見他不答話,我忍不住開口:“其實魔君是個深明大義的人,三百年前我執意帶走你,他也沒有為難我。如今三百年過去,你也大了,回魔界做你的少主,總比跟著我過苦日子強許多。”
風曦支著腦袋,沒答理我,只不耐地皺眉道:“喝完了沒?再不喝完就涼了。”
我悻悻地收了聲。
大約是心中有鬼,那晚我睡得並不安穩。
迷迷糊糊中,恍惚感覺有人輕輕地吻了我的唇。那唇軟軟的,有蓮花似的清香。
然後是一聲嘆息:“我在你心裡,終究是比不上他嗎?”
【五】
魔君真正派人找上門來是在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
派來的魔族侍從十分恭敬地跪在風曦的面前,朗聲道:“屬下前來迎接少主。”
我和夙卿對視一眼,默默地挪到牆角,正欲逃之夭夭,風曦忽然投來一個凌厲的眼神,嚇得我們二人呆立在了牆角不敢動彈。
出乎意料的是,風曦顯得十分平靜,我們師徒三人順從地跟著魔族侍從來到紫重明宮。
這倒讓我有些手足無措了。
原本以為按照風曦的脾氣,他會大發雷霆,先是趕走魔族侍從,然後把我和夙卿關起來狠狠地拷問一番。
可他竟一點怒氣都看不到,一路上神色始終平靜如水。
這般冷靜反倒讓我侷促不安,我扯了扯夙卿的袖子,怯聲道:“卿兒,你看曦兒這是什麼狀況?”
夙卿用扇子遮住半張臉,湊到我耳邊道:“師兄素來精明,說不準他早就發現了。”
這我便更不能理解了,若是他早就發現,為何從不揭穿?
夙卿嘆了口氣道:“許是他死心了吧。”
“死心?死什麼心?”我詫異地道。
夙卿白了我一眼,嘆道:“師傅,你實在是白痴得可以。”
“……”
看起來魔君對這個外孫還特別看重,此番為了迎接他回來還特地在紫重明宮設了宴。
我因是風曦的師傅受邀出席,夙卿自然跟著,而風曦已被魔君叫去,不見了蹤影。
大約是祖孫三百年未見,我又將風曦養得這般玉樹臨風,那魔君想必是高興瘋了,宴席開始了許久還遲遲不見他們二人的蹤影。
我和夙卿不管不顧地胡吃海喝。魔君設宴,必然滿桌的佳餚,只恨我的胃腸容量不夠大,不能嚐盡美食。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宮門外一陣騷動,在一片驚豔聲中,一個年輕男子一襲白衣翩然,步步生蓮般地踏進了宮門。
風曦身著一件雲緞白袍,飄逸毓秀。神色雖依舊清寒,但儼然多了幾分傲氣。
在場的魔眾無不為他傾倒,夙卿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我,嘆道:“瞧瞧,師兄多有魔族少主的架勢。”
我亦是忍不住老淚縱橫,喃喃地道:“徒兒終於出息了……”
夙卿見我一副欣慰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地道:“師傅你再不阻止,師兄就真成魔族少主了。”
我嘆道:“這是好事啊……”
他像是被我氣到,緩了一口氣道:“師兄成了魔族少主,他就要離開我們了,師傅你還不明白嗎?師兄要走了!”
曦兒要走了……
心頭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摸了摸胸口,淡淡地撇過頭去,幽幽地道:“哦,那待會兒咱們去跟他道個別吧。”
夙卿瞪了我一眼,低聲道:“師傅你就一點也不心疼?”
心疼?或許吧。
可是那又如何?
許多年前,我還是天上的司月神君時,我和鳳陽青梅竹馬,私心裡喜歡了他幾百年,他卻愛上了別的女子。我明明心疼得要死,卻還要在面上說出“兄弟真替你高興啊”之類的違心話。而後他殉情而亡,我恨不能拔劍自刎隨他而去,卻又不得不忍下悲痛殺出天宮將他唯一的孩子撫養長大。
情愛這回事最折騰人,傷過一次,疼過一次就夠了。我已不再是當年叱吒風雲,年少輕狂的戰神司月,我已倦了,大約是再也拿不出當年那顆膽敢忤逆天命的真心。
【六】
魔君其實是個不錯的人。宴會之後私下裡同我說了些挽留的話,我卻想著三百年前,他最疼愛的女兒死在天族手中,親孫子又被我帶走,祖孫不得見面,心中有些愧疚,便婉拒了他。
夙卿亦表示他願意跟著我回凡間繼續過苦日子,我們一拍即合,準備捲鋪蓋走人。
師徒一場,風曦總算還是有點良心,趕到紫重明宮來給我們送行。
夙卿很識趣地退到一旁,我鼓起勇氣,抬頭看著比我高出一個頭的風曦。
桃花瓣紛紛揚揚,沾在他纖塵不染的白衣上。原以為曾經他極不願回魔界,我卻暗中作梗,他至少該狠狠地罵我一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平靜地望著我。
“你要走了?”他掃了一眼我一身的包袱,淡淡地道。
我搜刮出渾身僅存的一點做師傅的感覺,摸著下巴道:“嗯,師傅先走一步,徒兒你好好在魔界混,莫給師傅丟臉。”
照平常,我每次欲樹立做師傅的威嚴,風曦一貫不屑。但這一次,他沒有冷眼相向,反倒淡淡地笑了起來,那笑容恍如冰雪消融,白蓮初綻。
我愣住,還未待我回過神來,風曦的吻迅速地覆了上來,軟軟的唇,蓮花似的清香。
“阿月,照顧好自己。”
溫柔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呆滯地站在原地。
眼前那個漸行漸遠的純白身影,到底是誰?
什麼時候,鳳陽的身影一點點地從我記憶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風曦溫潤的容顏?
回凡間的路上,我站在雲團上,看著越來越遙遠的紫重明宮發呆。
夙卿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怒聲道:“師傅,你真捨得師兄走?”
我回頭木訥地看著他,我覺得他們一個個都奇怪得很,風曦一副要與我生離死別的模樣,夙卿又一副看不慣我見死不救的模樣。我很無辜,我不過是想著,風曦去魔界做他的少主總比跟著我在凡間過苦日子強,何況又不是不能再見。
“你以為這樣,真的是對師兄好?”夙卿揚起了聲調,“師傅,你根本不懂師兄。”
我懂風曦。他腹黑,他不聽話,他從不叫我師傅,他……
“他喜歡你呀。”夙卿質問道,“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喜歡師兄嗎?”
“我——”回憶起方才風曦淡淡的吻,我已不能平靜,只喃喃地辯駁道,“一……一定是,是他和鳳陽生得太像,讓我萌生了錯覺……”
“那麼,若是用他去換鳳陽回來,你會怎麼選擇呢?”夙卿突然打斷了我的話。
我猛然抬頭錯愕地望著他。
“師傅,你以為師兄為何要回魔界?”他直起身來,冷冷地望著我,“他是為了魔族的聖物結魂燈,他想用自己的血親之軀,換鳳陽重生!”
恍如寒雪覆頂,我恍惚地站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夙卿,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師兄早就知道了我和你的秘密,他故意不說,是為了探明你的心意。若是你執意放棄他的感情,他就決心犧牲自己,換回鳳陽。”夙卿聲聲淒涼,“師傅,事到如今,你好好問問自己,你愛的,究竟是鳳陽,還是風曦!”
夙卿淒厲的話語劈頭而來。
我的心狠狠地被劈開,風曦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忽然紛紛湧出,從我在血泊中將他帶走,三百年來的每一幕竟都無比清晰。
忽地,我的腦袋彷彿炸開,再也不顧上別的,伸出手大聲喝道:“軒宇神劍!”
半空中劈開一道光,塵封了三百年的神劍重新握在了手中。
三百年前的那場血戰後,我以為我的心連同這柄劍都會從此塵封。但現在它握在我的手中,鋒利光潔的劍身上倒映出我決然堅毅的眼睛。
“徒兒,為師去去就來。”我豪邁地朝夙卿揮揮手,“你等著,我去把你師兄帶回來。”
【七】
軒宇神劍在手,我又是三百年前獨自殺出天宮的戰神司月。
紫重明宮的魔眾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我一路闖進大殿,對著魔君叫囂:“本神君後悔了!我辛苦帶大的徒弟,憑什麼給你當孫子!”
魔君一愣一愣地望著我,委屈道:“神君不是答應了本尊,三百年後就將孫兒交還給魔界嗎?”
我無賴地道:“你要是不服,問問我手中的神劍再說!”
司月神君當年一人擊敗十萬天兵的軼事一直是三界的傳說,魔君也不敢貿然動我,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去問過曦兒再說吧。”
魔君果然好說話……
我持劍朝他一拜,連忙馬不停蹄地奔向了後殿。
後殿裡清池濯濯,蓮花灼灼。
我終於找到那個白色的身影,孑然而立在池邊。
剛剛大戰過後的我喘著氣,看著面前俊逸毓秀的男子,他是風曦,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現在最愛的人。
我鼻子一酸,眼眶竟紅了,他還在,他還活著,他還在我身邊……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了。
“我、我們回去吧!”我吸了吸鼻子,上前輕輕地扶住了他的手,“師傅再不趕你走了,以後誰敢搶你走,為師跟他們拼命。”
風曦定定地看著我,鳳眸中隱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
“回去可以。但是從此以後,我不再是你的徒弟。”他淡淡地道。
啊?
我啞然地看著他。
他挑了挑眉:“你不答應?”
“倒不是。”我落寞地垂下頭,“只是少了個徒弟,感覺我虧了。”
風曦終於禁不住失笑,伸出手攬住我的腰,湊到我耳邊輕笑道:“你自己生個徒弟,不就好了?”
呃——
這回真是虧大了。
【尾聲】
覺得虧大了的人不止我一個,還有夙卿。
他的師兄突然變成了師伯,為此他捶胸頓足了一番,卻被風曦一個凌厲的眼神嚇到,不敢再開口。
回去的路上,夙卿忍不住問我道:“說起來,師傅你就是當年那個獨自殺出天宮,名聲赫赫的戰神司月?”
我謙和地道:“不才,正是在下。”
他面上來了興致:“那師傅,你是怎麼一個人打敗十萬天兵的?”
“哦,那個呀——”我笑了笑,“其實吧,那十萬天兵大部分都是我曾經的手下,賣我個面子,悉數放了水。”
“……”夙卿的嘴角抽了抽。
我莫名地看著他,他卻掩面不再看我。
無人知曉,夙卿此刻複雜的心情。
司月去找風曦時,夙卿正在和魔君嘮嗑。
魔君老淚縱橫,三百年了他才終於見上孫兒一面,還沒多看幾眼,孫兒又要被人帶走了。
夙卿有些無奈地安慰著魔君道:“這不是您老人家當初出的主意嗎?假意說魔族有什麼結魂燈,把少主騙回來,為的不就是刺探清楚他們二人的真心嗎?”
魔君老兒嘆了一口氣,哀怨地看了夙卿一眼。
“您放心。”夙卿信誓旦旦地道,“我會繼續暗中保護少主的。”
“罷了罷了。”魔君擺擺手,“你早些走吧,別讓他們看出貓膩來。”
於是,夙卿告退。
魔君一人幽幽地看著窗外相擁的二人,臉上總算是浮現出一抹短暫的笑意:“我這個孫子,比他娘幸運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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