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朝。
定州刺史鄭宏之,早年由布衣而官授縣尉,隻身赴任。
縣尉的衙齋破敗不堪,多年沒有人住了。
宏之也不在意,著人打掃乾淨,搬了進去。
手下老成的吏員囑咐他,說裡面可不太乾淨。
宏之不以為意:
“大人我歷來就是擰,鬼神也擰不過我,怕它個頭啊!”
挑了一間前院的正房,作為起居之所,住下了。
二
過了兩天,平安無事。
只是,一個人住,冷冷清清,確實瘮得慌。
宏之就多搞了些油燈,沿著牆,密密地擺了一圈兒,照得屋裡連個黑影都沒有。
這天夜裡,宏之在床上獨臥夜讀,天氣溽熱,大開著門窗。
就聽院子裡突然人喊馬嘶,起來一看,院子裡一個人領著幾十個騎士,已經把院子擠滿了。
為首的那人,一身錦緞衣服,貴氣凌人:
“什麼人不知迴避?還膽敢佔了我的府邸?來人哪,把他給我拉出來,讓我看看!”
三
宏之坐在床上,自顧看書,也不理他。
一個騎士跳下馬,猶猶豫豫的要進屋抓人,但瞅瞅滿屋的燈火,又不敢進。
那個貴人有些尷尬,又叫:
“我之典韋何在?”
人群中閃出一個長漢,長胳膊長腿,腰長得出奇,兩步邁到階前,咋咋呼呼的叫喚,也不敢進屋。
只是蓄了一口氣,把沿牆的一溜油燈都吹滅了,只剩宏之床前的一盞,夠不著。
奓著膽子,從窗戶探進上身,要去吹那盞燈,結果被宏之手起一劍,刺中肩頭,落荒而逃。
那個錦衣貴人,見兩番不中,氣為之奪,彷徨無計,進退兩難。
宏之看火候到了,請他進屋就坐。
打也打過了,可以開談了啊。
貴人是先倨後恭,宏之是先兵後禮。
賓主二人居然聊得挺熱鬧,談經論史,品評詩文,一派融洽和諧的氣氛,幾乎就要促膝長談了。
宏之趁其不備,燈影兒裡飛起一劍,刺中了他的屁股。
那人轉身就逃,出門即倒,一眾武士僕從圍上來:
“怎麼辦?怎麼辦哪?大王讓人給紮了啊!”
抬著傷者,一鬨而散。
再看院子裡,橫七豎八的都是長條板凳。
每個板凳上一個枕頭,充做雕鞍。
四
宏之聚起百十個衙役,循著血跡去找,直找到天亮,才在衙齋的北牆之下找到個小洞。
洞口拳頭大小,洞邊一抹血跡。
宏之命人往下挖。
下挖一丈,挖著一個狐狸窩,大小狐狸有幾十只,全抓起來裝進籠子。
再往下挖一丈,又挖到個小窩。
窩裡有個土臺兒,上面趴著只老狐狸,全身的毛都褪淨了,尾巴底下一個血窟窿,就是那位“貴人”了。
臺下蜷著幾隻妖媚的雌狐狸,還死著一隻長腰的黃鼠狼,前胸一個血洞,就是“王之典韋”了。
宏之命人就地挖成個“火塘”,把一窩大小狐狸全扔進去,燒了。
待要燒那隻老狐狸,它突然掙扎起來,一個勁的抽自己嘴巴:
“別害我,你不殺我,我能保佑你啊!
我這千年修來的道行,可以溝通天意!
殺我不祥,留我於你又有何害啊?”
宏之琢磨了一下,把它留下了,鐵鏈繞頸,栓在院裡的槐樹下。
五
當天夜裡,就熱鬧了。
各種花妖狐鬼都來探望老狐狸,絡繹不絕的跟過節一樣。
每個傢伙,自報的名頭都還挺大,生怕屋裡的宏之聽不到,扯著脖子喊:
“山丘之王到訪……”
“兀角將軍來拜……”
“黃庭仙人來探……”
“大力鼠王拜見……”
宏之坐在屋裡,巋然不動,充耳不聞。
院子裡的諸位仙家無奈,只好跟老狐狸道別:
“誰能想得到啊……大王?
我等都願意施以援手啊,奈何無計可施啊!
拜拜了您嘞……”
第二天夜裡,還是如此。
有冒充山神的,有假扮土地的,有COSPLAY城隍的,話說得一個比一個狠,衝著屋裡咬牙切齒,但沒一個敢動真格的。
宏之說,呵呵。
六
第三天夜裡,老狐狸已經認命了,早已沒有了“仙家”的倨傲之氣,一副喪魂落魄的樣子。
宏之看著也覺得可憐,心說不行放了算了。
哪知馬上就來了個橫主兒:
一個黃袍道人,帶著十幾個翼從,風風火火,腳步生風。
兩個開路的進院子就喊:
“大黃神下界,凡人退避;
大黃神下界,凡人退避……”
大黃神,氣派的很,一副捨我其誰的做派:
“大哥,你怎麼搞成這樣啊大哥?
兄弟我晚來了一步啊,讓你遭此劫難……
聽說,你的社團被團滅了啊?
這件事,小弟我來替你出頭!
此仇不報 ,誓不為人!”
咔嚓一聲,一把就將鎖著狐狸的鐵鏈子薅斷了。
屋裡作壁上觀的宏之嚇了一跳,趕緊抄劍在手,
哪知大黃神咯吱窩下夾著老狐狸,帶了僕從,一溜煙地跑了。
宏之提劍追出門,坊裡雞飛狗跳的,轉眼不見了蹤影。
七
這可不行,搞不定老狐狸和大黃神,註定是個隱患呢!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啊!
宏之坐在衙裡,拿著筆頭敲桌面:
“大黃,大黃……這特麼不是狗的名字嗎?跟狐狸稱兄道弟,難道……”
趕緊找衙役們來問。
有人說:
“原來看守府庫的有條黃狗,就叫“大黃”,被門掩掉一截尾巴,後來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宏之給衙役們放假一天,全城找狗。
那還有找不到的?一條皮繩,牽到縣衙。
鄭縣尉親自升堂審狗。
堂下支起一口大鍋,架起劈柴燒起一鍋開水。
旁邊有人問:
“大人,這狗能是妖怪嗎?萬一不是呢?”
宏之說:
“不是那又能怎樣?
有錯抓沒有錯放嘛。
真抓錯了就當老爺我請大家吃狗肉了唄!
來人哪,開膛,剝皮,準備蒜泥!”
狗在堂下掙扎:
“旺旺旺!
“蒜泥?蒜泥?蒜你狠!
鄭宏之,你會遭報應的……
你會……鄭,鄭大人哪,你饒了我吧,我會報答你的啊!”
八
宏之屏退左右,牽著狗到了後堂:
“說吧,怎麼報答我?
別跟老爺我說你會變美女啊!
老爺我是個很正直的人,那麼幹不就是日了狗了嗎?”
那隻狗隨即化身黃袍道人,跪在地上回稟:
“只要大人你不殺我,我就……做你的狗,侍奉在你的左右。
大人你有個什麼善惡吉凶啊,我可以事先給你預測預測啊!”
宏之問:
“你不會乘機報復老爺我吧?怎麼能信任你,都說狗嘴吐不出象牙啊!”
道人急了:
“我們狗從來不咬主人!
再說,我是仙人哪,很仙的那種啊……”
宏之說:
“仙?我就知道,多加枸杞生薑,吊湯很鮮呢……”
八
後來,這隻狗一直跟在鄭宏之身邊。
鄭大人要捕盜,它就事先推算出賊人藏在哪兒;
鄭大人升遷有望,它就幫忙指點出關節所在,打點周翔,一擊必中;
鄭大人官場上有雷,它就提醒大人繞道走……
一人一狗,從縣尉累遷到寧州刺史。
九
在寧州任上呆了兩年,鄭宏之已經老了,但狗還是那條狗,沒什麼變化。
鄭大人逗狗:
“你還真是要成仙了哪,最近骨頭也不啃了呢!”
道人說:
“跟大人你這幾十年,我雖然在世俗中,但從沒忘記修行。
所以,我離真正登上仙途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呢。
大人你呢,在人間功成名就,該經歷的經歷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不如急流勇退,跟我走吧?”
大人不屑:
“跟你走?怎麼走?
淮南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難道我這是“一犬得道主人昇天”嗎?”
道人笑:
“大人可以做我的隨從嘛!”
大人怒了:
“我?做你的隨從?
我這麼大一個刺史,讓狗牽著上天啊?你……玩去吧!”
道人說:
“那我就真走了,大人。這條路我陪你走了幾十年了,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大人說:
“走走走,隨便你……這些年我也沒限制你,要走的話隨時都可以走嘛!
你走我也走,朝廷的任命已經下來了,大人我要從寧州遷到定州去了。”
道人說:
“大人你還是別去了吧?”
大人問:
“怎麼?不好嗎?”
“寧州的“寧”字適合你,但是“定”字與你八字不合啊!”
“怎麼說?”
“大人你是內八字,“定”字是外八字啊……”
“滾……”
狗仙大黃到底是走了。
鄭宏之大人也到底是去了定州。
但是,寧州定州,一南一北舟車勞頓,到任不久就病倒了,沒奈何,只得在定州刺史任上告老還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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