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春一天的傍晚，北風呼叫，寒氣逼人。就在通往上海北郊站的公路上，有三個農民打扮的人，正牽著六條耕牛，慢慢地往前走著。
前面的一位年約六十多歲,頭帶氈帽，身穿中式棉襖，手拎旅行包，肩背二條棉被;另外兩個人比較年輕些，看得出他們每個人帶的行李還真不少。他們是哪裡來的?
原來他們是浙江餘姚東鄉的農民。前面的一位老頭姓吳，雙字躍富,今年六十五歲,他一生最拿手的本領就是飼養老牛,多年來,他在公社擔任飼養員，經他精心飼養的耕牛,個個膘肥體壯,不管拉車耕田，都是健步如飛。
可是在那吃大鍋飯的年代,老吳是光著急不淌汗，有勁用不上，也只好跟大家吃大鍋飯混混。去年，黨中央發了檔案,要使農民富裕起來。這鼓舞人心的政策，像一股春風吹遍了全國,億萬農民真好像是“猛虎下山崗，蛟龍離沙灘",人變精神地變樣,到處是一片新氣象。
什麼“專業戶”、承包戶”一個個成了“萬元戶”，果然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種田有了責任制，家家都得添置生產用具。老吳他們是受眾人之託，到上海郊區來買耕牛的。這一次老吳本不願意出來，因為他去年來過一次,事情辦得不順利,氣得他回去生了一場病。 這是怎公回事呢?
去年也是這個時候，老吳他一人到上海郊區買來了兩條耕牛，看看這兩條牛牙口齊全、體格健壯、腿粗腰園、毛皮發亮,老吳越看越歡喜，心想，這兩條牛買回家,就可以趕上春耕大忙，指望它加勁幹一下連弄幾個大豐收，過幾年,還想再去買一臺噠噠噠噠手扶小鐵.....
哪曉得,千辛萬苦回到家以後，老牛就病倒了,不能下田幹活還險險乎吃牛肉、喝牛肉湯。光給牛看病，就用去了幾十元。錢是小意思，影響了春耕誤了農時,背後還要聽閒言閒語，甚至有人還說他貪便宜買了人家病牛回來,氣得牛老頭子雙腳直跳。
他想，我養了幾十年的牛，好牛、病牛我能不認得嗎?但事實上牛是果真病了，又怎麼說呢?老頭子前思後想,到底想起來了,牛是在上海郊區買的，通過了車車船船運到了上海火車站,不但途中勞累,特別是在北郊站等車子的那天，老牛在露天裡凍了一夜，加上那天又下著小雨，鐵打的身子也頂不住呀!
所以，這次大家再叫他出來，他就作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別的不說,光棉被就帶了六條，晚上好給牛蓋上;此外, 他還想到一個頂重要的事情，俗話說:“介紹信上公章紅通通，抵不上熟人熟面孔;見面一支菸， 夠你跑半天。”所以這次他又帶了五條帶嘴的西湖牌香菸，五斤上等龍井茶葉,準備“燒燒香”。
所以他這次出來越想越自信，越想越篤定。現在，他們幾人牽著牛,不多時就到了北郊車站,先在辦公室辦好手續，然後熟門熟路地把牛牽到月臺頂頭老地方扣好，來到月臺辦公室,聽貨運員正在打電話:
"....我是...哎噢!排程大人有什麼指示.......那個招待所正在裝.燈...什麼?站長也在那兒幫裝鐵....喂! "...今天就可以招待客人，噢喲，真是開門大吉' ,喂! .... 那車子什麼時侯調進來?..下半夜再說, .....有數如果來了,一定熱情接待、妥善安排。好，再見。”小徐放下電話,看見吳躍富站在門口，就連忙打招呼:
“老同志，你來了,先進來坐一會。”
“小徐同志，又碰到你當班,真巧,又來麻煩你了。”
“怎麼談得上麻煩呢，哎, 這次來了幾條牛?”
“六條!兩條大的，四條小的。”
“那你現在把牛扣在哪裡?”
“還在老地方。”
“哎喲!老同志，你要把牛扣扣好，我們站上的卡車、火車來來去去很多，出了事情可不得了。”
“小徐哎，我吳躍富買牛又不是頭一回，你放心，還有兩個人在看住吶。小徐同志，什麼時候有車子讓我們早點上車?”
“剛剛聯絡過,上半夜沒有車子,又要到下半夜。”小徐怕老吳聽不清楚，他解祥說:
“現在沒有空車皮。等我把手裡一點活做好，先把你們安排到招待所去住下來好嗎?"
“小徐，不要住招待所了，再說我們三人都走了,這六條牛也沒人招呼呀。"“不，連牛也一道住進去。”
“你不要開玩笑，老牛也住招待所，這話從來沒聽說過哩，我們隨便找個地方蹲蹲就行啦。”
“哎喲，老大爺,不行你看,今天外面天氣這麼冷,又下著毛毛雨，不要說人了，連老牛也受不了。”
“不要緊，我們帶來棉被給它蓋條被子就行了。”
“你真會開玩笑，哪有老牛蓋被子的道理?老大爺,你不要忙,一會兒，我就帶你們過去。”
吳躍富心想，平常一個人住招待所,一夜起碼得兩元錢,今天三個人六條牛，住一住不要幾十塊錢嗎?這個車站也真會賺鈔票哩!他猛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從包內拿出香菸、茶葉,送到小徐面前:“哈哈小徐，這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家鄉土產,請你收下吧。”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哎，工農是一家,農民要富,全靠老大哥幫助，這次還請你幫幫忙,外面雨下大了，讓我們早點上車子吧。”
“老吳同志，把東西收起來，你看我們訂的六不準’公約。”
“什麼六不準’、‘七不準’,我準。”“好了，你不要纏了，馬上我帶你們過去。
吳躍富捧著香菸、茶葉，站在一邊發悶，心裡想，難道他嫌東西少?再望望外面,雨越下越大了，他暗暗盤算,這樣下下去，被子也會下溼透的，用溼噠噠的被子蓋在牛身上，牛不生病才怪呢，這不要命嗎。這時候，外面傳來了幾聲老牛叫聲，直叫得老吳心裡別別跳，如果這次再把耕牛凍病，叫我如何交代?
小徐看見老頭子心神不定，還以為不收他的東西不高興呢，忙說:“老吳同志，你的東西我們決不能收，我們不但不能收貨主的東西，就是花錢買貨主的東西也不可以。”
“小徐,實話對你說，去年來上海買回兩條耕牛,回到家中都凍得病倒了，不但影響了春耕，給牛看病還用掉幾十塊。你看看， 今天又遇上這個倒黴天氣，這樣等下去牛吃不消……
聽老吳這麼一說，倒把小徐提醒了,忙說:“老吳，不談了,你快去把牛牽來。我先送你們到招待所去吧。”
“那要多少錢?”
“不要錢。”
“你又要哄我了，現在各個單位都在提高經濟效益,哪有不要錢的事?”
“是真的不要錢。現在我們鐵路上正在大力開展文明生產活動,要做到優質服務，為貨主謀方便。最近有人給我們站長提建議，說農民兄弟牽著牛到我們站上來託運，在貨場上等候裝車,不但不方便,也不安全，還有點不衛生。
我們站長一想,對!這樣冷的天氣,在露天等侯裝車，不但牛要凍壞，人也會凍出病來的，就發動大家找了一些廢舊材料,搭起了一間‘老牛招待所’,不，該叫'耕牛候車棚',今天你們還是第一批客人呢。”
吳躍富他們三人，牽著牛走進新牛棚，東看看西望望,粉白的牆壁，明亮的燈光，門口還有活動攔杆，牆上裝有扣牛的鐵槓。
吳老頭子越看心裡越激動，心裡不禁念起順口溜來:老大哥想得真周到，老牛、老牛不要叫，你看這牛棚蓋得多麼好，風颳不進、雨也淋不到;你吃吃草、睡睡好，明早一道回餘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