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克勒斯與半人馬》 1505-1508年 拉斐爾·桑齊奧
《養蠶》 1564-1566年 塔德奧·祖卡羅
《帕納塞斯山習作》1511年 拉斐爾·桑齊奧
《老年女子誇張人物肖像》 1482-1499年 列奧納多·達·芬奇
《著衣男子習作》 1516年 提香·韋切利奧
《男子軀幹習作》 1519-1523年 米開朗基羅·博納羅蒂
◎王加
義大利文藝復興紙上繪畫:一次與中國的對話
2021.9.3-2022.2.20
木木美術館(錢糧衚衕館)
金秋九月,北京迎來了西方古典藝術展的爭奇鬥豔,繼嘉德藝術中心“遇見拉斐爾——從文藝復興到新古典主義大師館藏展”和中華世紀壇“從庫爾貝,柯羅到印象派——來自法國諾曼底的光影世界·真跡展”之後,木木美術館(錢糧衚衕館)與大英博物館攜手舉辦的“義大利文藝復興紙上繪畫:一次與中國的對話”重磅開幕。展品囊括1470至1580年間活躍於義大利半島的眾多藝術家的作品,透過敘事、人體、光影、自然界、動態和服飾六個主題單元的細分解讀,無疑將給國內的藝術愛好者們一次領略距今近五個世紀的文藝復興巨匠們的絕佳機會。
大英博物館的素描
英國倫敦各大博物館的繪畫收藏體系有著嚴格的細分:坐落於特拉法爾加廣場的國家美術館存有超過2600幅,藏品範圍“從喬託到塞尚”的歐洲油畫館藏,沒有素描版畫;位於泰晤士河畔的泰特英國館則專注於自1540年開始的英國繪畫500年收藏;歐洲歷代大師素描手稿和版畫收藏則是大英博物館最重要的館藏門類之一,英國境內能與之媲美的或許只有坐擁近600幅達·芬奇素描手稿的英皇室收藏。大英博物館版畫及素描部由大約5萬張素描和200多萬幅版畫組成,這些數量龐大且極其珍貴的館藏系統梳理了從十五世紀至今歐洲平面藝術的發展脈絡。
大英博物館所收藏的西方版畫及素描最初可以追溯到漢斯·斯隆爵士的私人收藏。曾擔任英皇喬治二世御醫、接替牛頓出任皇家學士院院長、身兼博物學家和收藏家頭銜的漢斯·斯隆爵士畢生的最大貢獻莫過於其私人收藏直接促成了大英博物館的建立。他於1753年逝世前留下遺囑,將他個人收藏的7.1萬件藏品,包括數量龐大的自然科學標本和一個植物標本集、文獻手稿、古籍古董、古代與現代錢幣、印章紀念章等私藏悉數捐贈給國家。英國議會則以市價1/4的價格(斯隆爵士捐贈的條件是國家支付給他的女兒們2萬英鎊)收購了其全部藏品。因此次捐贈特別頒佈的《大英博物館法》規定:“現有的與之後增加的每一件藏品都將永久儲存並供後世利用,且保證所有學者和懷有好奇心的人們都能自由進出。”大英博物館由此誕生,而這批奠定館藏基礎的斯隆爵士私藏中便收錄了一本丟勒的素描集。
直至19世紀30年代,大英博物館版畫及素描部的收藏擴充主要是依靠遺贈或贈予獲得。1835年,博物館買下了約翰·希普山克斯所藏的荷蘭和佛蘭德版畫及素描,也預示著館內正式開啟了系統化的紙本繪畫收藏體系。時至今日,大英博物館的素描及版畫館藏可謂群星璀璨,如“文藝復興盛期三傑”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德國文藝復興巨匠阿爾布雷希特·丟勒、威尼斯畫派的提香、丁託列託及委羅內塞、荷蘭史上最偉大的畫家倫勃朗、“英國繪畫之父”威廉·賀加斯、西班牙浪漫主義先驅戈雅等大師的珍貴紙本素描均收藏在此。而上述提及的義大利巨匠們的真跡則大都參與到本次木木美術館的“義大利文藝復興紙上繪畫”展中,實屬難能可貴。
什麼是“Disegno”?
在以展示當代藝術為主的木木美術館策劃義大利文藝復興主題展覽,顯然需要找一個雙方都能契合的概念,紙本因此成為注重材質的當代藝術與西方古典繪畫載體的切入點。為了凸顯中西方“對話”與紙上繪畫的主題,主辦方除了邀請多位我國當代藝術家“量身定製”展品,還讓大英博物館製作了一個介紹紙上繪畫材質與技法的短影片。不過,既然展出的都是距今近五個世紀的義大利紙本素描手稿,那麼就有必要闡述一下素描的概念及用途,這是整個展覽主題中所欠缺的。畢竟,文藝復興素描是西方藝術史的基石,也和我們今天所瞭解的報考美術學院必備的素描方法有所不同。
在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素描被稱為“Disegno”(也就是英語的設計“Design”)。不過,其義大利語原文中所包含的意思則遠比設計寬泛:本意為圖畫/製圖術,既包含素描也包括設計之意,還指雕塑、繪畫和建築的基礎原則及方法。最重要的是,“Disegno”構成了視覺藝術的智力組成部分,它蘊含了藝術家在作品創作過程中的全部創意構思,其核心是用紙本素描稿做基本構件,來實現藝術家腦海中非視覺化人物或場景的必要手段。“Disegno”觀念的誕生與確立也讓雕塑、繪畫和建築得以超越工藝的範疇,提升為與文學和音樂平起平坐的藝術門類。因此這一詞彙曾被英語直譯為“創造力”(Creative Capacity),足見其豐富的內涵。佛羅倫薩人文主義者彼特拉克在其1366年完成的哲學名著《命運的補救》中便指出“Disegno是雕塑和繪畫的共同來源”。藝術理論家、畫家和建築設計師喬治奧·瓦薩里在其1568年出版的第二版《藝苑名人傳》中更是用宗譜關係來界定四種藝術之間的聯絡:“Disegno是建築、雕塑和繪畫三種姐妹藝術之父。”而讓瓦薩里推崇備至的“忘年交”便是最能代表“Disegno”觀念的藝術家——我們所熟悉的米開朗基羅。
活了88歲的米開朗基羅之所以在西方藝術史中被譽為“米神”(The Divine),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在瓦薩里所謂的“三大姐妹藝術”——繪畫、雕塑和建築領域均完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而這一切均基於他那超凡大腦的獨特構思。他在創作梵蒂岡西斯廷禮拜堂《創世紀》和《最後的審判》所留下的海量區域性手稿、聖彼得大教堂的建築圖紙,以及為設計眾多大理石雕塑所繪製的草稿更是成為實現“Disegno”的終極範本。
威尼斯畫派巨匠丁託列託甚至在其工坊的牆上寫著“米開朗基羅之素描,提香之色彩”,來時刻提醒自己的藝術理想。本次展覽中亮相的大部分紙本素描手稿也是藝術家們為記錄其創作過程中的區域性構思所用,如米開朗基羅《男子軀幹習作兩則》是為教皇尤里烏斯二世大理石雕塑陵寢所設計的草稿;拉斐爾《帕納塞斯山習作》是他為了籌備梵蒂岡“拉斐爾房間”中的著名溼壁畫《帕納塞斯山》而創作;提香《著衣男子習作》是威尼斯弗拉里教堂委約其繪製的早期代表作《聖母昇天》中聖母腳下的聖彼得畫稿;帕爾米賈尼諾《側向右方的大鬍子男子》則是其版畫《基督下葬》中的聖約瑟……綜上所述,作為“Disegno”基礎的紙本素描稿乃是義大利文藝復興巨匠們在構思階段透過勾勒區域性人物的造型姿勢,再根據不同情境將上述素描區域性按需進行完善和“重組”,最終將醞釀在其腦海中的非可視構圖呈現在畫布或牆面上的必經之路。
那些寥寥數筆所勾勒出的線條包含著藝術家們腦力激盪的過程、靈感迸發的痕跡和獨一無二的創造,是他們記錄轉瞬即逝創意的渠道,而遠非我國當下報考藝術院校的學子們所必須呈現的“最終素描作品”。歸根結底,素描藝術是過程而非結果。對於西畫從業者、美術院校學生們及即將備考美院的考生們而言,或許會從正在木木美術館集中展出的義大利文藝復興大師紙本作品中得到關於如何正確理解並運用素描技法的啟示。
此外,展覽中所涉及的多位藝術家相互間還有著鮮明的傳承關係。比如達·芬奇是拉斐爾的師叔;米開朗基羅的啟蒙老師吉蘭達約和達·芬奇是師兄弟,二人均曾在委羅奇奧的工坊做學徒;真蒂萊·貝里尼是提香的師爺;朱利歐·羅馬諾和喬瓦尼·弗朗切斯科·佩尼是拉斐爾的弟子,二人在恩師英年早逝後曾接替他完成梵蒂岡內著名的“拉斐爾房間”;洛倫佐·洛託、羅索·費倫蒂諾和帕爾米賈尼諾則是在拉斐爾去世後深受其影響,並實現文藝復興盛期到風格主義過渡的幾位繪畫大師……當這些有著直系傳承脈絡的義大利繪畫大師們的紙本手稿真跡集中呈現於一個展廳中,對於觀者領略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們對於“Disegno”觀念的重視程度也有一個直觀的認識。
這次大展的展廳為什麼這麼暗?
為什麼說“木木”特別有魄力?
沒有疫情它們不可能選擇民營?
對於展覽策劃而言,純紙本素描類特展無疑頗具挑戰性。首先,由於年代久遠紙張脆弱的本質,其儲存、運輸及展陳條件極為苛刻。事實上,這批紙本素描在本次展覽過後將回到大英博物館“沉睡”數年才能再次出借或展出,而燈光過亮或展廳溫溼度不符均會對展品產生不可挽回的損害。這也是整個展廳內極其昏暗的主因。其次,和國內絕大部分藝術愛好者所期待的名作雲集的特展所不同,紙本素描類展覽從主題策劃層面就頗具考驗,畢竟與展出“大名頭”代表作所具備的號召力和故事性相比,素描展最難的就在於講故事——因為所有展品均是藝術家的思緒而非成品。非繪畫專業的觀眾對技法和筆法不感興趣,而對於他們而言,素描就是草稿,最多算“半成品”。藝術性大於話題性、專業性強和缺乏故事性的本質,加之大部分觀眾對藝術家背景及其原作的生疏,讓國內的素描類特展在開幕式之外很難實現展廳內的人頭攢動。因此,木木美術館在選擇“義大利文藝復興紙上繪畫”主題上所展現出的魄力和勇氣絕對值得讚譽。
值得一提的事,在兩個月前的7月8日,一幅僅有7x7cm大小的達·芬奇紙本素描習作《熊的頭部》在倫敦佳士得以885萬英鎊的天價成交,並打破了藝術家本人素描作品的拍賣紀錄。以此為參照,此次參展的義大利文藝復興紙本素描顯然有著不菲的運輸及保險價格。事實上,在各大國有博物館和美術館很難將大筆年度預算投入單一外展的客觀條件下,大英博物館這批珍貴的紙本素描僅靠國家撥款沒有企業及品牌贊助是很難集中來華展出的。而自由度高、允許品牌贊助的民營博物館則開始顯露出其優勢。
木木美術館在今年先後推出的莫蘭迪大展和“義大利文藝復興紙上繪畫”展便是絕佳案例。要知道,若非疫情,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全球四大博物館之一”的大英博物館破天荒地首次與國內民營博物館合作,還是去年9月上海東一美術館將巴黎瑪摩丹莫奈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莫奈《日出·印象》借到外灘商展數月,都堪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場百年不遇的疫情讓鮮有國家撥款,依靠品牌贊助、門票及文創銷售為主要收入的歐美博物館運營體系受到巨大沖擊,而我國高效的防控舉措則讓上述海外藝術機構將目光轉向國內市場。2021年的木木美術館顯然抓住了這一千載難逢的良機。儘管展廳空間及觀展路線的設計更符合當代藝術的氛圍感,但木木美術館為義大利文藝復興紙本展所做的展陳設計甚至遠勝2017年大英博物館與國博合作的“100件文物中的世界史”大展。面對疫情下“全球四大”所帶來的機遇與挑戰,木木美術館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並展現了中國民營藝術機構的潛力。
圖片來自大英博物館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