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酷暑難耐,總想找個清涼的地方避暑。就在此時,邢小利先生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午後》飄然而至,帶來了難得的清爽之風。這風,來自西北,帶有千里之外故鄉長安的氣息,因而倍感親切。
新故事:長安自古居不易
古人云,長安自古居不易。
《午後》的故事,就發生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古城長安。文人南柯是《唐音》雜誌的一位資深編輯,四十出頭,離異、單身。他與幾位人到中年、堪稱已至生命“午後”的“老男人”,所謂的“不易”,最鮮明的是情感生活,一個個都頗不如意。
書的封底,言簡意賅地介紹了這本書的故事梗概:一個偶然的機會,南柯結識了老友齊文晉的學生蘭湘婷。在日常交往中,兩人感情漸漸升溫;齊文晉是北方大學教美學的教師,他與河西藝術學院民樂系學生柳晴亦互生情愫。四個人常來常往,三教九流、四處交遊……
人到中年,主人公南柯與長安文壇若即若離。作為一介文人,南柯對於工作可謂堅守初心,在編輯部的複雜關係中,他依然能夠超然物外,無慾無求;難能可貴的是,南柯還葆有濃厚的書生意氣和鄉土、田園、隱士情結。由其策劃並主持、實業家朋友汪文海出資,在長安城南、終南山下的唐村,建了一個隱士文化體驗園、一座南山書院。後來,南柯到書院當了山長。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南柯與心動的初戀“如憶”終未“如意”;與因邂逅而生情愫的女司機“陳紅”和善解人意的圖書銷售員“吳眉”終成過往煙雲;與在東北長白山師院工作,有情趣、有深度的“知音”——“曉卉”柏拉圖式的愛戀,在僅有兩次短暫會面的學術會議之後而宣告結束,始於“小會”也終於“小會”。
這期間,他與蘭湘婷的關係由相識逐步發展成好感,進而發展到思念、熱戀,再逐漸變為甘願付出的溫暖關愛,兩個人也由此更深地瞭解對方……
正如作者在後記中寫的“交心話”那樣,“午後”的人經歷已經比較豐富,思想也相對比較“成熟”,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相對比較確定,人生則處在一個瞻前顧後的階段,故事也就比較豐富(從多的意義上說)和複雜(從矛盾的意義上說)。
新視角:虛實結合現魔幻
故事的開頭,大霧天氣的描寫,符合那個時代長安的實際。相比之下,這和賈平凹先生長篇小說《暫坐》的開頭頗為相似。
作者筆下的大霧,寫得很形象,也很有詩意,我嘗試著“剝絲抽繭”做“減法”,很輕鬆得到了一首五言詩:
窗外霧彌天,海市蜃樓般。
驚異恍惚間,像夢像謎團?
寫實的手法,奠定了全書頗有哲理的基調——世上的很多事,就像大霧,其實是看不透的。
書的開頭,首先“出場”的女性,是南柯的初戀“如憶”,直接切換到書的結尾,壓軸提及的女性仍是念念難忘的初戀。只是,作者賣了一個關子——“後來,他再也沒有見過如憶。”我發現,南柯的幾個女友,結局的描寫基本相同:和邂逅的女司機陳紅,作者寫道,“後來,南柯再沒有找過陳紅。”;南柯和“知音”曉卉的結局:起先是“後來,一直沒有收到回信。”;最終是,“後來,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這種寫法,讓我想起世界短篇之王蒲松齡的傳世之作《聊齋志異》中《綠衣女》的悽美結局:“自此遂絕。”
結尾的“自此遂絕”四字,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此後,沒有再來”。邢小利先生的這種寫法,和蒲松齡筆下《綠衣女》的寫法,可謂一脈相承,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著實引人深思!
書中,有《聊齋》意味的章節有好幾處。其中,在這本書的第135頁,柴一才講了一個耐人尋味的鬼故事,我們姑且叫《回頭》,寫得簡單明瞭,頗為驚悚。按照《聊齋》的筆法,我忍不住翻譯成文言文,大體如下:
“一人晚歸,望前有一行者,視背影頗婀娜。其後拖一辮,粗黑修長。急趨上前搭訕。然久趕不及。後終至其後,一聲喚,女回頭,仍拖一辮,粗黑修長。其則驚悚魂飛矣!”
雖不足80個字,但耐人玩味。
隨後的“南柯說”,簡直就是《聊齋志異》中的無數個“異史氏曰”的巧妙“克隆”,對這則小故事的內涵進行了畫龍點睛式的評說。
新思考:午後生活貴從容
“人到中年之後,我們該如何安放自己的身心?”書的“腰封”上的這句引發人思考的推薦詞,堪稱點睛之筆,點到了小說的主旨。作為一位普普通通的讀者,我也步入了人生的“午後”,該做什麼,能幹什麼,的確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人生命題。
另外,這本書傳遞了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資訊和知識點,也是構建成功作品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比如,寫給“知音”曉卉的那唯一的一封長信,就是一篇“歌頌木化石”的上乘散文。
再比如,南柯對於古詩詞的熟稔,對於文學寫作傾向的分析,對於隱士文化的闡述,對於書院文化的概括(開卷有益,傳薪有火。古今在望,天地在心。),對於文旅融合理論與實踐的構思……都具備較高的專業水準和借鑑意義。
人和人最大的不同在哪裡?“可能不是外在的職業、地位之類,而是觀念的不同、精神世界的不同。小說中的幾個知識分子或準知識分子,他們雖是朋友或熟人,但觀念和精神世界差異很大,有的帶有較多傳統文人特點又有現代知識分子品格,對生活、對人生懷抱理想主義,有的對生活的態度是現實主義,有的則沒有精神的故鄉,是精神上也是生活中的浪蕩鬼,有的則是沒有底線的享樂主義者。這些人的生活故事和精神狀況,也許能從一個側面展現一個時期的時代風氣和文化人的精神狀態。”作者的後記,何嘗不是對作者本人對寫作意義的坦率解讀。
書中,還傳遞了如何學會感恩的人生至理,用一句成語來概括,就是:見賢思齊。從愛情的角度看,南柯的異性“知音”無疑是大學老師“顧曉卉”。書中,第二章開頭出現的“蒙養正”,在全書中提及的次數並不多,估計很容易被人忽略。他恰恰是主人公南柯感恩的人。小說中的蒙養正,是唐史專家,是《唐音》雜誌名譽主編,是河西省藍田縣華子岡人,家鄉居處與王維的輞川別墅比鄰。我百度了一下,其實,在歷史上“華子岡”確有其人,堪稱唐代大詩人的文化“知音”。那麼,蒙養正的人生“知音”是誰呢?我想,當屬南柯。引發南柯仰慕、感恩的,是蒙養正的學識和人格。另外,在日本京都大學學者安本實的身上,感恩、仰慕也有鮮明的體現,這不僅僅是因為幫助南柯的戀人蘭湘婷聯絡好了赴日留學,更在於他多次來長安考察、研究文化藝術所展現出的人品、好學、誠懇、嚴謹。
在書的“腰封”上,編輯的推薦語稱:《午後》是“繼《春盡江南》《應物兄》之後,又一部書寫當代知識分子真實生存困境與靈魂裂變的剖心之作。2015年,《春盡江南》以最高票獲第九屆茅盾文學獎;同樣,李洱的《應物兄》,則斬獲了第十屆茅盾文學獎。與兩部茅獎作品相提並論,這應該是一種更高境界的期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