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夏，因為交不起學費，剛從南洋商業高階中學輟學的沈琬，對自己未來的前途，充滿了迷茫。

自己以後該幹什麼，她不知道。整天寄宿在姐姐的家中，依靠姐姐、姐夫的接濟過活，總也不是個辦法。

心裡發愁的沈琬隨後走上了街頭，在路邊的電線杆上搜看著上面張貼的小廣告，想從這裡面找到一兩個招工的資訊，然後去碰碰運氣。

然而，令沈琬失望的是，電線杆上的廣告，大多是尋親啟事、治療疑難雜症之類的資訊，招工方面的內容，少之又少，偶爾有一兩個合適的，招聘的條件，卻又高得出奇。

讓人越看，心頭越是煩惱。

不過，一則中文速記學校招生的廣告，倒是引起了沈琬的興趣。

廣告上說，學成速記技術，只需要半年時間，而且學費也不貴，對於尚未完成學業的沈琬來說，自己倘若學了速記之後，再到社會上謀職的話，可能會更容易一些。

正當沈琬準備報名速記學校之時，姐夫舒曰信突然興沖沖地來到了沈琬的面前，神秘兮兮地問她：

“小妹，你想不想當明星？”

哪個少女沒有做過明星夢？

就在前幾天，沈琬的同宿舍密友葉露茜還拉著她一起去了趟照相館，兩人拍了一組明星照作為留念。

當時的那名攝影師，不停地稱讚自己有明星氣質。讓沈琬心裡不由甜滋滋的，她仔細端詳著自己的那張照片，不禁感慨，要是以後自己真能當明星，那該有多好呀！

沈琬

沒想到，當明星的機會竟然這麼快，就真的來了。

姐夫告訴沈琬，最近上海左翼文化人士準備籌拍一部進步電影，劇組正四處物色相貌端正、思想進步的青年女演員。

自己正好認識導演，如果想去，他可以找人讓沈琬進去試個角色。

沈琬聽完姐夫的介紹之後，內心的那個“明星夢”不禁再次萌動了起來。

自己真要去當演員嗎？沈琬雖然有些動心，卻也有些猶豫，畢竟自己從來沒有過任何表演經歷，自己真的能行嗎？

就在沈琬陷入糾結的那幾天，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也在為沈琬的前途，進行著秘密的商議。

沈琬的姐夫是共產黨員，他之所以打算安排小妹沈琬去拍電影，其實也是想著，等小妹以後真當上明星了，未來便有機會接觸到國民黨的上層人物。

或許可以為黨的事業，刺探情報，做出貢獻。

隨後，此事經過層層彙報，最終被送到了時任中共上海地下情報領導人——王學文的手中。

年輕時的王學文

王學文認真聽取了舒曰信的彙報之後，對他說道：

“不要去當什麼電影明星，還是掌握速記技術的好，沈琬畢業後，如果有機會進入國民黨機關謀職，說不定還可以為黨搜尋情報。”

正是王學文的這一錘定音，最終使得沈琬的演藝生涯，還沒開始，便悄然結束了。

不過，當時的王學文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所做出的這一決定，未來對中國的革命事業，會產生那麼重大的影響。

而這個被組織上勸離演藝事業的女學生，最後果然打入了國民黨機關，不過她後來所接觸的人物，卻是國民黨最核心的領導人——蔣介石。

對於沈琬這個名字，我們很多人可能會感到有些陌生，但她的另外一個名字，相信不少人都曾聽說過。

蔣介石的會場之上，右邊伏案的女士便是沈安娜

她便是那個被號稱為“按住蔣介石脈搏的女人”——沈安娜。

家庭鉅變

1915年農曆十月初一，江蘇泰興縣大戶沈家，誕生了一名女嬰。

秀才出身的沈季航，當時為自己的這個女兒，取了一個充滿柔意的名字——“沈琬”，寄以溫婉、純潔之意。

沈季航希望自己的這個女兒，能夠在這座書香門第的薰陶之下，將來成為一名知書達理、溫良端方的大家閨秀。

沈安娜大伯父沈文瀚（清代翰林）的手書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懷中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嬰，未來會變得那麼倔強，其人生際遇又會是那麼的跌宕起伏。

七歲時的沈琬，就已經表現出了極為倔強的一面。

當時，她被主家的大伯母安排裹腳，白天被人強行按著裹好纏腳布，晚上小沈琬便用剪刀，將之全部剪成碎破布片。

再纏，再剪，如是再三，最終嚴厲的大伯母也不得不妥協，臨了大伯母感慨道：

“咱們家的這個女孩兒，以後可真不知道會成為什麼樣子，大家閨秀不當，總不能成個花木蘭吧？”

原本在父母的悉心呵護之下，在沈家大院的庇護之中，沈琬的少年生活，過得無憂無慮。

然而，隨著時運的變遷，所有人的命運，都伴著沈家大院的沒落，開始變幻不定起來。

1926年，沈琬的父親因病去世，那一年的她，剛滿十一歲。從來無憂無慮的沈琬，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頭頂的那片天，突然塌了。

然而，沈家的厄運還沒有就此結束，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噩耗一個連一個地接踵而至。

大伯母、長兄、堂嫂相繼去世，家裡的喪事一個接著一個，令沈家上下，心力憔悴。

當地大戶人家，崇尚厚葬，而為了籌備厚葬的錢財，沈家不得不一次次變賣田產、房舍，最後都淪落到了變賣傢俱、首飾的地步。

昔日的鐘鳴鼎食之家，最終沒落，剩下的人等，在一片倉皇之中，各自分家、四散而去。

沈琬當時跟著母親、姐姐一起，寄居在外婆家中，最困難的時候，只能以菜粥餬口。

沈安娜的母親——楊淑懷

那個時候，母親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

“你們趕緊長大，等以後出嫁了，就都好了。”

然而，讓沈琬後來，下決心離開家鄉的，卻恰恰正是姐姐的出嫁。

逃家姐妹

1930年，18歲的姐姐沈珉經人介紹，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十多歲、大地主家的兒子。

兩年後，受盡虐待的沈珉，哭哭啼啼地跑回孃家，向母親和妹妹哭訴了自己的這段不幸婚姻。

母親是個傳統的女性，篤定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即便自己悔恨當初給女兒找了一個不好的婆家，可最後也只能認命。

但一旁的沈琬卻不這麼認為，她堅定地勸姐姐，千萬不要再回去了。

沈安娜的姐姐，沈珉

沈珉也是一個性情剛烈的女子，本來就不想繼續那段糟爛的婚姻，如今再經妹妹的這麼一勸，則更是打定了主意，決心離家出走，去外面闖蕩一番天地。

鑑於姐姐的不幸遭遇，沈琬想到了自己倘若留下來，未來必然會重蹈姐姐包辦婚姻的覆轍，於是便跟姐姐說道：

“你要走，我跟你一起去。”

面對兩個已經鐵了心要走的女兒，母親縱有萬般不捨，也還是最終對她們表示了支援。

母親將自己藏在箱底的陪嫁首飾，和當年丈夫給自己買的幾件值錢衣服拿了出來，悉數變賣成銀錢，將之全部塞到了兩個將要離家的女兒身上。

“別掛牽娘，你們在外面，千萬保重身體。”

一個輕霧繚繞的清晨，在母親的叮嚀輕語聲中，兩個女兒踏上了遠行的旅途。

沈琬姐妹倆，當時只是想要擺脫封建枷鎖對女子的重重壓迫，然而，外面的繽紛世界，卻讓她倆很快，開始對自己的人生重新審視了起來了。

貴人相助

沈琬和姐姐兩人來到了上海，當時的上海素有“東方巴黎”之稱，姐妹倆出了火車站，看著面前車水馬龍的街頭、以及穿梭在街道中的有軌電車，倍感新奇。

民國時期的上海

兩人剛開始投靠的是二堂兄沈彥如，但堂兄當時也不過是個小職員，薪俸微薄，在上海寸土寸金之地，本身居住的房子也不大。

如今，家中一下子又來了兩個妹妹，一家人擠在同一屋內生活，頓顯侷促。

姐妹倆在堂兄家湊合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各自找到了寄宿學校，匆匆搬了出來。

沈琬當時報考的是“南洋商業高階中學”，這是一所由東南亞愛國華僑吳醒濂先生所創辦的學校，學校之內有著良好的愛國、進步氛圍。

南洋商業高階中學舊址

然而，等沈琬前去報考之時，該校的招生卻已經結束了，不願認命的沈琬，隨後透過央求門房老大爺，最終找到了教育主任——毛嘯岑。

在毛嘯岑的辦公室內，沈琬將自己的經歷以及來上海的原因講述了一遍，懇求對方能夠給自己一個入學的機會。聽完了沈琬的訴說，毛嘯岑被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其身上不屈的精神所深深打動，最終他決定幫一幫這個可敬的孩子。

毛嘯岑

在毛嘯岑的幫助之下，學校最終破格錄取了沈琬。

當時的沈琬，對毛嘯岑感激不已，她覺得眼前的這位恩師，點亮了自己的求學之路。

然而，沈琬卻沒有想到，毛嘯岑不僅給了她一次寶貴的入學機會，而且還為其今後的人生，悄然開啟了一扇接觸紅色之路的大門。

一見傾心

在上海學習的這段日子裡，沈琬不僅看到了燈紅酒綠的洋風景，也看到了那十里洋場、紙醉金迷的背後，國民黨政府的腐敗貪婪、以及貧苦百姓在生命線上的苦苦掙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殘酷現狀，一幕幕地呈現在了眼前，這讓年輕的沈琬深懷感慨之外，也開始憧憬著、尋找著光明的方向。

大家痛恨國民黨的腐敗、殘忍，但如何改變眼前的現狀，中國未來的光明之路又在哪裡呢？

這個問題，不僅困擾著當時的沈琬，也困擾著當時，許許多多的年輕人。

在那段令人鬱悶的時期，沈琬和姐姐經常去恩師毛嘯岑的家中，和毛嘯岑夫婦倆一起暢聊學校、家國之事，毛嘯岑夫婦進步的思想，深深影響著沈琬姐妹倆。

毛嘯岑的妻子沈華昇

而1934年的那個新年，就在毛嘯岑的家中，發生了一件影響了沈琬一生的事情。

那年冬，一直接濟姐妹倆的堂兄，因為陷入經濟困境，不得不中斷了對姐妹倆的貼補，而沒有路費回老家的沈家姐妹，當年便留在了上海過年。

大年初一那天，沈琬領著姐姐一起，前去恩師毛嘯岑家中拜年，在毛嘯岑的家中，兩人意外遇到了兩個同來拜年的校友——已經畢業了的舒曰信、尚在校內就讀的華明之。

舒曰信

華明之

兩人也是毛嘯岑所喜愛的學生，在毛嘯岑的介紹之下，四人就此相識、熟悉了起來。

這次見面，給雙方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幾十年後，華明之再次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依然記憶猶新：

“當時的她，清秀婉約，淳樸活潑，落落大方，讓人一見傾心。”

臨別之際，舒曰信以學長的口吻對沈琬說道：

“以後在學校內，有什麼事情，大可以找明之兄幫忙。”

沈琬姐妹倆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面前的這兩位口若懸河的青年，竟會是共產黨員。而自己未來的人生，也隨著和他們的逐漸深入交往當中，最終轉向了革命的方向。

接觸紅色

舒曰信當時是中共特科的秘密情報人員，此時的上海，工作環境惡劣，黨組織本身的經濟，也很困難。

每月拿著8元組織生活費的舒曰信，租住在上海弄堂石庫門裡最便宜的小閣樓之中，夏暖冬涼。

然而，就是這個簡陋無比的小閣樓，卻成為了沈琬等人，探索民族命運、國家未來的學習場所。

幾個年輕人常常聚在這裡，暢所欲言，在舒曰信、華明之的啟發之下，姐妹倆的思想逐漸趨向光明，她們開始嚮往革命，嚮往那片令人憧憬的激情。

在隨後的交往過程當中，沈琬感覺到了舒曰信、華明之兩人的不一般，他們是不是就是共產黨人？

沈琬不敢肯定。

但隨後發生的事情，卻讓她最終獲知了這個秘密。姐姐和舒曰信產生了感情，兩人最終走到了一起。

在姐姐的透露之下，沈琬知道了姐夫他們的身份，便纏著姐姐說道：

“我也要加入革命！”

得知小妹的進步要求之後，舒曰信專門跟沈琬談了一次：

“小妹，參加革命，做秘密工作，是要吃苦，還要冒著坐牢、殺頭的風險的。”

沈琬揚起臉，對上舒曰信的目光，堅定地回答道：

“姐夫，我能吃苦，也不怕死！以前總是感慨報國無門，如今報國有門了，我還怕什麼！”

隨後，在姐夫舒曰信的介紹之下，年輕的沈琬進入了組織的視線當中。

當時的上海地下黨組織，剛開始只是將沈琬列為了需要發展的一名普通進步青年。然而，隨著沈琬從學校輟學之後，黨組織卻開始對這個年輕的女孩兒，逐漸重視了起來。

1934年夏，實在交不起學費的沈琬，不得不離開了“南洋高階商業中學”，我們開篇所講的那段經歷，便發生在這個時候。
在黨組織的建議之下，沈琬放棄了明星夢，報名進入了設在閘北海寧路942弄高壽裡一號的上海炳勳中文速記學校。

在這所學校裡，沈琬透過勤奮的學習，僅僅用了兩三個月，便學成了原本需要半年的學業。

沈安娜在上海炳勳中文速記學校使用的課本、詞典

當時的沈琬因為經濟的拮据，打算提前畢業找份速記工作，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機會，卻讓沈琬再次走到了人生的轉折路口。

那一年冬天，國民黨浙江省政府到炳勳中文速記學校，招考一名速記員。

校長楊炳勳根據學員成績，推薦了沈琬和另外兩名男生同去應試，三人一同競爭那個崗位。

當時的沈琬，對進入國民黨政府工作的熱情並不高，對於國民黨的腐敗，她是從內心裡感到無比的厭惡，因此，她的本意並不想去。

然而，得到這個訊息的王學文，卻立即敏感地感覺到，這是一個打入國民黨內部的好機會。

隨後，他指示舒曰信、華明之，一定要說服沈琬積極備考，爭取考進去。

當天下午，接到姐姐的通知，沈琬匆匆來到了舒曰信的小閣樓上。

當時的沈琬並不知道，當她推開那扇閣樓之門的時候，等待著她的，將是一個嶄新的人生。

嶄新人生

當沈琬推開閣樓小門後，她發現，姐夫舒曰信、姐姐、華明之三人都在屋內，眾人神情嚴肅地看著她。還沒等沈琬坐下，華明之就突然說了一句讓沈琬十分吃驚的話：

“現在浙江省政府招速記員，黨組織決定派你去應試，這是黨交給你的第一個任務，希望你能嚴肅對待。”

“去應聘國民黨的職員，這也算是革命工作？”沈琬有些發愣。

“去擔任速記員，打入敵人內部，就是參加革命。”舒曰信嚴肅地點了點頭道。

沈琬看著三人嚴肅的模樣，最終相信了眾人的話，隨後點了點頭：

“只要是參加革命，我就去！”

婚後的舒曰信

舒曰信點了點頭，對沈琬說道：你既然參加了革命，為了安全起見，就改個名字吧，我們現在的名字，也都是參加革命之後才改的。

革命的蘇聯是中國的未來，我建議你改個蘇聯女孩兒的名字，不如就叫安娜吧。

華明之對她說道：

“在外面，你們還是用原來的名字，這樣比較安全，在親人和同志面前，用你們的新改名字。”

自此沈琬便有了一個新名字——沈安娜，而她的人生也隨著這個新的名字一起，開始了一段嶄新的歷程。

（接下來，為了敘述方便，我們將主人公沈琬的名字換以沈安娜代替。）

打入國民黨內部

因為能力突出，最終沈安娜在應試的三人當中，脫穎而出。

1935年1月，沈安娜正式進入了國民黨浙江省政府秘書處議事科，擔任速記員，自此順利打入了國民黨政府內部。

就在沈安娜戴上正式職員徽章的那一天，華明之也給沈安娜帶來了一個好訊息——經王學文同志認定，沈安娜同志正式成為中央特科領導下的一名成員。

自此，沈安娜以中共特科人員的身份，開始了自己在國民黨政府之內的那段，驚心動魄的潛伏傳奇。

作為初來乍到的年輕人，沈安娜在議事科內處理政府公文，剛開始很吃力，好在她的性格堅韌，而且辦事態度認真，使得議事科的科長——薛元燕對這個新來的女孩兒，印象很不錯。

薛元燕夫婦

在薛科長的教導、指點之下，沈安娜的進步很快，隨後也逐漸接手了省政府主席等一系列要員的重要演講稿謄寫工作。

在一次公眾場合上，浙江省政府主席朱家驊對沈安娜的演講稿大加誇讚，說她寫得好、文筆功底很不錯，沈安娜當時趕緊澄清說，那都是薛科長幫忙潤色的。

在國民黨政府之內，到處充斥著貪婪和爾虞我詐，像沈安娜這種不貪名利的職員，如同一股清流一般，令人耳目一新。

她的這個“不掠他人之美”的舉動，頓時給朱家驊和薛元燕兩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朱家驊

不久，薛元燕將沈安娜認為了乾女兒，而朱家驊也對這個品德優良、工作突出的下屬，格外重視起來，並逐漸將其視為了自己的嫡系人員。

而恰恰正是這個朱家驊，成為了沈安娜未來，接觸國民黨核心人物——蔣介石的關鍵之人。

這個我們後來會說到。

隨著沈安娜蒐集的情報越來越重要，傳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組織上最終決定，委派一個專門的人員，來負責幫助沈安娜傳遞情報。

不久，一個熟人敲開了沈安娜的房門：

“明之！”

久在他鄉，突然遇到昔日的朋友，沈安娜自然非常驚喜。當時的沈安娜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前來幫助自己的男人，未來將會付出一生的時間，來陪伴自己。

為了方便起見，當時華明之扮作沈安娜的戀人，經常從外地趕來約見沈安娜。

然而，隨著兩人的頻繁接觸、相識日久，這兩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感情慢慢地靠攏到了一起。

《風雲兒女》宣傳海報

1935年5月，上海公映電影《風雲兒女》，華明之約沈安娜一起看完電影，兩人站在黃浦江畔，回想著電影中的情節，激動不已。

華明之拿著抄好的歌詞，揮著手，打著拍子，教沈安娜一起唱著影片當中的主題歌：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唱完之後，兩人的心情都很激動，華明之隨後鼓起勇氣，對沈安娜說：

“沈安娜同志，你願意接受我當你的男朋友嗎？我說是真的那種。”

沈安娜看著華明之誠摯的眼神，羞澀地點了點頭。

病床上的華明之和一旁的沈安娜

多少年後，90多歲的華明之因病住院，在病床上意識不清之時，嘴裡突然哼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的曲調，旁邊年邁的沈安娜，聞之頓時不禁淚眼涔涔.......

在組織的批准之下，1935年秋，華明之和沈安娜最終結為了夫婦，自此兩人開始了一段充滿艱險、曲折苦難的潛伏人生。

有了華明之陪在身邊，沈安娜先前那顆時刻警惕、敏感多疑的心，變得安穩了許多。沈安娜身處的環境，如同驚濤駭浪一般，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拍得粉碎。而華明之則像最溫暖的港灣，悉心地幫助沈安娜繫好桅帆，輕柔地安撫著她那疲憊的心靈。

在隨後的日子裡，沈安娜所獲取的情報，大都由丈夫華明之整理、摘錄，歸納梳理並最終傳遞出去。

夫妻二人就這樣，在國民黨的眼皮子底下，獲取並秘密地、不斷地向黨組織傳遞著重要的情報。

晚年的王學文

1982年，王學文回憶當年的情報工作之時，曾明確提到：

“當時有兩條線，能夠得到一些有用的軍事情報，一條是長沙，一條是杭州沈安娜那邊的，都是有價值的……”

這段時期的沈安娜，誕下了第一個孩子，正當一家人其樂融融之際，抗戰的警報，在全國人民的心頭陡然拉響。

隨著日軍侵華腳步的加快，上海、杭州紛紛陷入戰火之中，杭州昔日的平靜、寧和，頓時被戰火所打破。大批逃難的人群、撤離的工廠裝置、政府人員，熙熙攘攘地擠滿了街頭小巷。

在那段烽火狼煙的日子裡，華明之隨著浙贛鐵路局撤往金華，而華母也抱著孫子回到上海的老家躲避，一時間，親人、愛人，全部離開了自己。

最讓沈安娜難以接受的是，自己與黨組織的聯絡接頭人，也在此時撤離了杭州。

偌大的杭州城內，硝煙戰火重重，一個人留在此地的沈安娜，如同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感到了空前的孤獨。

千里尋黨

在隨後的日子裡，國難的噩耗，一個接連一個地傳來，壓在了所有民眾的心頭。

11月12日，上海被日軍佔領。

11月20日，南京政府釋出遷都重慶的公告。

12月13日，南京陷落，數十萬同胞一朝就戮。

南京淪陷

國土不斷淪喪、民眾慘遭屠戮，而政府卻一退再退，旁邊的同事們紛紛忍不住議論道：

“士兵們往前衝，政府向後撤，這樣的仗還能打贏嗎？”

沈安娜所在的政府機關之內，充斥著濃濃的悲觀情緒，省政府主席朱家驊更是透過四下活動，提前離開了浙江任上，飄然南下。

在杭州市陷落的前一天，沈安娜隨著機關人員們一起，匆匆登上了前往金華的汽車，回首城中，煙塵四起。那一刻，沈安娜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

在金華，沈安娜與華明之最終相聚，但國破家亡的傷痛、與黨組織的失散，卻讓小兩口難以高興得起來。

失去了與組織的聯絡，兩個人便如同漂泊的孤舟，沒有方向，漫無目的地飄蕩著，一時間，都感到工作頓時失去了意義。

“這樣下去不行！”沈安娜突然想到了當年地下黨組織領導丘吉夫曾對自己交代過：

萬一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絡，一定要等著組織來找，或者主動去找黨組織。

如今的情況，必須主動去找黨！兩人最後達成一致，由華明之留下來繼續工作，以維持家庭的經濟生活，而沈安娜則動身南下，前去找黨。

不久，華明之得到訊息，國民黨中央機關遷至武漢辦公，國共統一戰線形成，中共中央領導人王明、周恩來、董必武等人也來到了武漢，成立了八路軍辦事處。

去武漢尋黨！

這個念頭立馬湧上了兩人的心頭，1938年春，沈安娜告別了丈夫，一個人踏上了南下的尋黨之路。

再次回到組織懷抱

作為九州通衢的武漢，在南京陷落之後，頓時成為了全國抗戰救亡運動的中心。

此時的武漢街頭之上，擠滿了北方流亡過來的愛國志士、青年，街頭巷尾，隨處可以聽見《松花江上》、《大刀進行曲》等慷慨激昂的歌調。

抗戰時期的武漢，街頭動員獻金救國

幾經波折，沈安娜最終來到了武漢，然而當她進入這座喧囂的城市之內後，她才發現，自己和華明之，還是將尋找黨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當時雖然國共已經開始合作，但國民黨昔日的血腥屠殺，以及如今表面合作，背地使絆子的作為，使得中共黨組織和大部分共產黨員，依舊處於地下狀態。

自己雖然能夠找到中共駐武漢的八路軍辦事處，可裡面卻沒有認識自己的人。

自己的身份無法證實，黨組織又如何相信自己的話呢？

沈安娜徘徊在八路軍辦事處的附近，感覺自己如同漂浮在茫茫人海之中的一棵稻草，無奈而又無助。

一連幾天，沈安娜都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正當她為無法找到黨組織苦惱、發愁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魯大哥！”沈安娜不禁脫口喊道。

前面的人聞聲轉過身來，沈安娜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真的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熟人——魯自誠。

魯自誠

魯自誠是華明之的入黨介紹人，也是當初沈安娜和華明之兩人，在上海時期的革命引路人，如今在絕境之中，突然遇到了知根知底的老同志，怎能不讓沈安娜激動萬分。

魯自誠當年離開了上海之後，前往北平工作，不久因叛徒出賣被捕，在獄中受盡折磨，後在董必武的親自營救之下，保釋出獄。

現下的魯自誠，在董必武的推薦之下，進入了國民黨中央訓練團內工作。

在魯自誠的指點之下，沈安娜踏入了“八辦”的大門，經過與接待人員簡單談話之後，沈安娜按照魯自誠的交代，直接提出了要見領導的要求。

幾天後，沈安娜得到了訊息，再次來到了“八辦”之內， 在辦公室內，等待著她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長者——董必武。

董必武

董必武示意沈安娜坐下，然後對她說：

“你的情況，有黨內老同志已經做了政治證明，我們已經瞭解了，恩來同志也都知道了。”

一聽說連周恩來都知道了自己，沈安娜頓時激動不已，她站起來，對董必武大聲說道：

“請組織給我安排任務，我一定保證，堅決完成任務！上前線、拿槍打鬼子，都可以的。”

董必武看著面前這個倔強的女子，不禁啞然失笑：

“ 你就不用上戰場了，組織上決定還是讓你幹老本行，如今雖然是國共合作時期，但國民黨頑固派的反共本性是不會改的。在合作的同時，必須保持清醒的警惕，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董必武接著說道：

“你曾是朱家驊的手下，如今朱家驊是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你可以以老部下的身份前去投靠他，爭取進入中央黨部秘書處工作。”

中央黨部可是國民黨機關裡核心中的核心，沈安娜沒有想到，董必武上來便讓自己潛伏到如此高層的機關之內。

董必武問沈安娜，“有什麼困難嗎？”

沈安娜雖然十分想像其他人一樣，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抗戰當中，但為了黨的事業和安全，最終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接受黨組織給我分配的任務，請黨放心！堅決完成任務。”

隨後，董必武叫來了周恩來，他指著沈安娜對周恩來說，“喏，這便是我們昨天晚上討論的那個女英雄。”

周恩來代表中國共產黨到國民黨所在地武漢，從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工作

周恩來與沈安娜親切交談了之後提出，為了方便沈安娜的工作，應該立即調華明之來武漢，配合沈安娜的工作。

周恩來的這個悉心安排，讓沈安娜的心頓時平靜了許多，有華明之在身邊，自己就算是打進國民黨的心臟之內，也能坦然處之了。

打入國民黨心臟

接受任務的第二天，沈安娜便換上了一身旗袍，來到了江漢二路157號，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的門口。

當時的沈安娜不確定，朱家驊還記不記得，自己這個當年他身邊的小速記了。

然而，朱家驊的反應卻是相當熱情，新任中央黨部秘書長，亟需培養自己的勢力，因此，朱家驊對於這個前來投靠自己的老嫡系，自然是大加歡迎。

朱家驊下令，儘速安排沈安娜進入中央黨部工作，沈安娜當時還不是國民黨員，為此，朱家驊還專門破例，給她辦了一個特別入黨。

這種特別入黨，手續簡單，過程很快，但是難度很大，需要三個中央黨部委員同時推薦，一般非權貴、特別有背景的人，很難有這個特例。

沈安娜的特別入黨檔案

當時的這個特別入黨，幫助了沈安娜儘速進入中央黨部，而在後來的歲月裡，也因為有著這麼一層特例關係，使得沈安娜不管是在軍統、中統特務的眼中，都是一個惹不起的、不可能“帶赤色”的清白黨員。

當天晚上，沈安娜來到了八辦，向董必武彙報自己加入國民黨的事情，言語中頗有自責的意思。

董必武對她說：

“你做的對，要機敏靈活，如今你打入了國民黨核心機關，要隨時注意形勢的變化，注意隱蔽、保密，為黨的事業、安全，把好風，放好哨。”

當時的沈安娜，雖然聽了董必武的敦敦教誨，內心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國民黨的反動面孔，會在聯合抗日、御辱其外的背景之下，那麼快就暴露了出來。

武漢失守之後，國民黨集團雖然繼續抗戰，卻表現出了很大的動搖性，反共投降的情緒，日益滋長。

沈安娜當時隨著機關人員來到了陪都重慶，適逢國民黨正在籌備五屆五中全會，在中央黨部內，沈安娜看到了透露著反共內容的檔案草稿。

當時全國人民還在為一致抗日，浴血奮戰，國民黨上層卻冒天下之大不韙，策劃起了假合作、真反共的無恥陰謀。

沈安娜在震驚、心寒之餘，也深深地慶幸，幾個月前，董必武、周恩來等人安排自己打入國民黨核心，是多麼的高瞻遠矚、未雨綢繆。

鑑於事關重大，當天晚上，沈安娜便親自來到了駐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冒險向董必武、博古等人進行了彙報。

隨後，眾人約定了以後的聯絡時間、地點、暗號，以及八辦和華明之接頭的人員。

臨別之際，董必武將沈安娜送到了房門口，他對沈安娜交代道：

“山雨欲來風滿樓，今後你要注意蒐集國民黨黨務、軍事、政治、特務、人事方面的情報，同時注意隱蔽和保密。”

根據所沈安娜提供的重要情報，在國民參政會一屆二次會議之上，中共代表積極團結，擁護統一抗戰戰線的各方代表、進步人士，極大地挫敗了國民黨假和談、真投降的陰謀。

隨後，為了掩護和配合沈安娜行動，華明之進入電訊總隊，以軍統人員的身份保護在沈安娜的旁邊，而中共派出的接頭人員，更是曾任中央特科秘書的骨幹特工——吳克堅。

吳克堅

沈安娜就像是一個深入敵人內部的探頭，在細看敵人的五臟六腑同時，讓我黨高層，能夠提前洞悉對方的章法拳路，最終做到有備無患。

而在國民黨政府之內，因為沈安娜的出色速記工作，也使得她被安排到了一次又一次的重要會議當中。

1938年12月8日，蔣介石在重慶親自主持，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的常務委員會議。

當蔣介石走上講臺的時候，他瞥了眼一旁的女速記，沒有多想，便走上了講臺，慷慨激昂地講了起來。

蔣介石當時是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整天滿腦子反共，而此刻，真正的共產黨就正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正用纖細的筆跡，記錄著他對共產黨的每一句抱怨和囂張。

在隨後的日子裡，沈安娜獲取了大量國民黨反共的情報，大到軍事方針部署，小到會議上每個高層的言語神態，沈安娜都將之記錄下來，經華明之整理之後，及時準確地將之傳遞了出去。

正是沈、華兩人事無鉅細的情報，使得我方能夠如臨其境地把握著國民黨的政策動向。使得這一階段，我方在與國民黨鬥爭之中，充分把握住了主動態勢。

然而，就在沈安娜和華明之為黨組織蒐集情報之時，一個巨大的危險也在一步步地向其靠近。

而這一次，生死只在一念之間。

生死考驗

1942年的一個秋夜，沈安娜和華明之在家中等了一個晚上，按約定前來接頭的徐仲航，沒有來。

徐仲航

兩人的心，在等待的時間流逝之中，最終沉到了谷底。

雙方是單線聯絡，按規定，沈安娜不能去主動去找徐仲航，因此，即便心急如焚，他倆還是隻能選擇繼續等待。

一直等到，兩個不速之客，找到了沈安娜。

“徐仲航被捕了。”因為徐的家中有沈安娜向徐仲航“借錢”的信，特務們順藤摸瓜，找到了沈安娜。

當時的沈安娜不知道徐仲航被捕後是否已經招供，自己是否已經暴露了。

此時，沈安娜突然想起了周恩來在1938年冬，對自己的交代：

“你現在的工作，危險性很大，要隨時準備應付意外事變，萬一遇到突然事件，共產黨人要有骨氣……”

她遂將心一橫，在兩個特務面前，做足了中央官僚的派頭，大有一副我不怕查的樣子，讓兩個狐疑的特務最終灰溜溜地離開了。

沈安娜

當天晚上，沈安娜和華明之研究對策，沈安娜對華明之說道：

“萬一我們被捕，一定要一口咬定與黨無關，要置生死於度外。”

華明之握住她的手，同樣堅定地說道：

“一定要頂住，準備接受任何的考驗，保守黨的秘密，也是保護老徐，保護我們自己。”

多少年後，沈安娜回憶到當晚的情形之時，用了一句話來概括：

置生死於度外。

沈安娜和華明之

果然，第二天，沈安娜家中就住進了特務，公開監視兩人的一舉一動。

在沈安娜的辦公室，特務還突然闖入大喊“徐仲航被槍斃了。”來觀察、試探沈安娜的反應。

不過，沈安娜平靜的反應，讓忌憚她身份的敵人，最終無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去。

與當時沈安娜和華明之所分析的一樣，徐仲航在獄中經歷了非人的拷打，雖然渾身上下，被打得遍體鱗傷，卻始終不承認自己是共產黨，最終保護了南方局黨組織，也保護了沈安娜的一家。

敵人因為沒有證據，便只能在懷疑的邊緣來回徘徊，不得其徑。

因此兩人更加堅定了堅持下去的決心，同時也在內心深深地感激著徐仲航的堅貞，因為他的不屈，最終保全了大家。

由於單線聯絡的上級被捕，沈安娜和華明之再次與組織失去聯絡。那段時間，在國民黨特務的監視之下，兩人深居簡出，不敢有絲毫多餘的社交，生怕自己的任何的魯莽舉動，會牽連到組織和同志。

半年多過去了，組織上沒有派人來聯絡他倆，而特務們也因為始終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資訊，最終撤去了監視。

等待組織來人，成為了華明之和沈安娜，在接下來日子裡的無盡的期待。

“組織上一定會再派人來的。”

華明之鼓勵著沈安娜，然而，他卻不知道，這一等竟然足足等了三年之久。

苦難堅守

在那段苦等的日子裡，沈安娜依然堅持收集情報，每天晚上夫妻倆將情報整理好，然後就在家中靜靜地坐著，等待著隨時可能響起的敲門聲。

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組織上始終沒有人來聯絡他們。情報有時效，也不能長期保留在家中。因此，每當深夜兩人不得不燒掉，冒著風險蒐集而來的情報之時，沈安娜和華明之都感覺，那團升騰的火焰，彷彿也在灼燒著自己的身心，讓他們倍感痛苦和無奈。

為了等候黨組織的召喚，沈安娜和華明之兩人始終堅持住在擁擠的老房子之中。國民黨政府機關曾有幾次要給他們改善居住環境，卻都被他們婉然謝絕了。

沈安娜，女兒和華明之（重慶時留影）

在那間光線晦暗的房子之內，在重慶被日軍頻繁轟炸的惡劣環境之下，沈安娜和華明之默默地等待著。

堅韌地等待著。

用後來沈安娜的話來說：

“當時我們的生活條件雖苦，但心裡始終充滿了希望。”

有希望，等待就必然有結果。

1945年10月的一個晚上，剛吃完飯的沈安娜，突然聽到了有人在敲門，當她仔細聽時，手中的抹布不禁悄然掉了下來。

那是一下，一下，兩下很有規律的敲門聲，這敲門聲雖然許久沒有聽見，卻時常在她的腦海中迴響。

這是組織上的暗號，她和華明之相視了一眼，然後抑制著狂烈的心跳，來到了門邊。

沈安娜小聲問道：

“誰？”

門外傳來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我。”

沈安娜將門拉開，一張熟悉的面孔頓時浮現在了她的眼前，這張面孔讓沈安娜和華明之兩人，頓時激動得淚如泉湧。

來人是他們的老領導——吳克堅。

吳克堅（重慶時留影）

吳克堅進屋之後，三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沈安娜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老吳啊！”

然後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當年，沈安娜的接頭人——徐仲航被捕之後，為了保護沈安娜，組織上刻意與他們保持了距離，而這次吳克堅前來國統區做情報工作，臨行前，周恩來就曾專門對他交代，“不要忘了沈安娜他們。”

於是，吳克堅就憑藉著記憶，最終找到了，依然堅守在上清街75號二樓的沈安娜一家。

當天，送走老吳之後，沈安娜對華明之說：

“今天見到親人了，算是我這幾年，最開心的一天了。”

華明之點了點頭：

“這三年，真是很難熬，現在與組織又恢復聯絡了，我們又可以為黨提供情報了。”

絕密情報

在隨後的日子裡，沈安娜為黨組織收集到了一系列重要的情報：

獲取國民黨政治協商會議，國民黨的密謀和底牌，使得我方在會上，屢次戳穿國民黨假和平的面具。

獲得了國民黨六屆二中全會的全部材料，使得中共中央提前知曉了國民黨反動派破壞停戰協定，策動全面戰爭的陰謀。

國民黨高層小範圍內部的決策，竟然屢屢被共產黨知曉，蔣介石大發雷霆的同時，軍統也在秘密調查洩密的原因，然而，國民黨內部的派系林立，之間爾虞我詐，使得沈安娜這個小小的速記員，反而成了眾人眼中的“燈下黑”。

在隨後的日子裡，沈安娜夫妻倆更是開足了馬力，為黨組織提供了一份份的重要情報。

1946年4月，蔣介石欽點嫡系軍官，召開最高軍事會議，期間涉及對東北、中原解放區的軍事部署、兵力調配、戰區劃分等詳細內容。

當時，白天蔣介石等人開會，晚上華明之就通宵達旦整理情報，蔣介石部署完不久，中共中央也收到了剛剛油印好的情報材料。

童小鵬

時任中共南方局秘書長的童小鵬曾回憶道：

“國民黨這兩次最高軍事會議的重要情報，全部由沈安娜獲得後，報送中央。使得中央能夠根據敵人的兵力部署，進犯順序做出相應的兵力調動，而最終立於不敗之地。”

1947年春，國民黨召開六屆三中全會，在會上，沈安娜記錄了參謀總長陳誠所做的絕密軍事報告，以及對後續戰局形勢的分析，期間，蔣介石在講到軍、政、黨等關鍵問題之時，對秘書長和速記員們說道：

“下面這段話不要記。”

在場所有人員都停下了筆，沈安娜自然也不例外，然而，這種蔣介石不允許記錄的話，往往卻是最絕密的內容，也是最重要的情報。

此時的蔣安娜便開始在心裡努力地記著蔣介石講話的主要內容，等到大會休息時，便趕緊跑到廁所內，用速記符號，快速復原心頭的記憶內容，然後塞到鞋底，帶回家中。

就這樣，蔣介石的密不外傳的絕密內容，過不多久，便傳到了中共中央那裡，這些情報，對於中央對解放戰爭的指揮、研判，都起到了比較重要的作用。

1949年初，隨著三大戰役的依次落幕，解放軍百萬雄師，高唱凱歌揮師南下，蔣家王朝頓時岌岌可危起來。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沈安娜依然堅守在情報陣地的最前線，為黨中央送去了國民黨和談八項條件的形成、國民黨高層的真實想法、以及其他佈置的策略等情報資訊。

這些情報，為當時西柏坡的黨中央，送去了國民黨的底牌和後招，使得我方在後來和談之時，佔盡先機，最終戳穿了國民黨假和談、謀分裂的謊言。

南京中央黨部舊址

隨著國民黨敗局已成定局，大批國民黨高層成員攜家倉皇南逃，國民黨各級黨政機關，盡數紛紛南遷。

隨國民黨政府繼續南下潛伏，還是留下迎接光明？

此刻，沈安娜和華明之在靜靜地等候著上級的指示。

迴歸光明

不久，沈安娜和華明之便收到了吳克堅的指示：

撤至上海，不必隨國民黨機關南行。

接到留下來指示的那一刻，沈安娜和華明之激動地擁抱了起來，十幾年的潛伏生涯，總算可以從地上走出來了，可以回到母親、親人們的懷抱中了。

1949年4月20日，百萬大軍橫渡長江前夕，沈安娜從南京撤至上海，自此徹底脫離了國民黨機關，在此之前，華明之已先期撤離。

同年5月26日，解放軍從徐家彙方向進攻上海，響了一夜的槍聲，到了黎明之時，徹底平息了。

第二天清晨，華明之打開了房門，看著街面之上，密密麻麻地睡著的大批解放軍戰士們。

上海解放，街頭睡著的解放軍戰士們

身後的孩子們問華明之：

“爸爸，他們是誰？”

華明之熱淚盈眶地回答道：

“是我們的人，他們終於來了，上海解放了。”

傳奇落幕

解放之後，沈安娜參加了上海情報局的工作，而華明之則被任命為上海市軍管會重工業處人事科副科長。

解放後的沈安娜和華明之

199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五十週年之時，沈安娜和華明之應邀登上了天安門城樓，當時兩人曾感慨道：

“我們早期的理想實現了，我們是幸運的倖存者。”

2003年6月12日，華明之在北京逝世，享年90歲；2010年6月16日，沈安娜在北京逝世，享年95歲。

國家安全部在紀念沈安娜的“生平”中，曾這樣寫道：

“沈安娜同志是我黨隱蔽戰線的傑出女戰士，她打入敵內長達14年，向黨組織提供了大量國民黨中央黨、政、軍各方面高層內幕情報，其中有些具有戰略、預警價值......她是對黨絕對忠誠、富有隱蔽戰線鬥爭經驗的無名英雄。”

無名英雄的稱號，是對沈安娜和華明之最崇高的褒獎，正是因為他們對光明的執著和追求，最終才能夠出淤泥而不染，立嚴寒而不屈，在龍潭虎穴之中，開鑿出了一道通往光明的道路。

謹以此文獻給追求光明的紅色特工——沈安娜、華明之，哪有什麼歲月靜好，只是有人替我們負重前行，祖國的榮光，離不開當年為國奉獻的英烈先輩們。

致敬先烈，砥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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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中國革命史》，解放軍出版社

《中共情報員沈安娜口述實錄》，中共黨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