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張徹最爛電影的《西行平妖》，真的一無是處嗎？

張徹

張徹，香港影史第一位“百萬導演”、“武俠大宗師”、“陽剛美學”的創始人。他一生導演電影近百部，其中經典之作不勝列舉。同時他也培養出許多優秀的弟子，成為香港電影的中堅力量。

《大上海1937》

1985年，“邵氏”宣佈停產，再加上香港新浪潮電影的崛起，張徹擅長的傳統功夫片漸漸失去了市場，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大導演也落入了無片可拍的境地。隨著同期導演李翰祥、張鑫炎的北上拍片，再創輝煌，張徹也不甘示弱，去往內地選拔了張家班第六代弟子，拍攝了風靡大江南北的功夫片《大上海1937》。

張徹在內地一共拍攝了六部影片，分別是《大上海1937》、《過江龍》、《江湖奇兵》、《西安殺戮》、《西行平妖》與《神通》。這些電影的口碑兩極分化，有人認為張徹“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他的陽剛猶在、氣魄猶在；更多的人卻說他江郎才盡、炒冷飯、晚節不保。

年過花甲的張徹身體狀況已經很差，據參演《上海灘十三太保》（1984）的劉德華回憶，張徹常常在片場睡著，影片拍攝全由著弟子們自己搞定。《大上海1937》等幾部影片，想必也是張徹定下基調之後，在夢遊的狀態下執導的。

陳而剛、孫懿雯、王響偉、穆立新、駱煥友、董志華

當然，這只是句玩笑話。張徹的第六代弟子，大多是來自中國戲曲學院的武生。他們一方面跟隨張徹拍片，一方面也學習電影製作技術。這六部影片，都是由他們擔任執行導演。他們雖未大紅大紫，但一直在影視圈內勤勤懇懇。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海報

片頭

六部影片中，最飽受詬病的是“神話特技故事片”《西行平妖》。它被冠以“張徹最爛作品”的稱號，幾十年來被一茬接一茬的網友連綿不斷的嘲諷。

那麼，它真的一無是處嗎？

該片引發群嘲的幾大重點是：化妝敷衍、特效落伍、劇情奇葩。

先回顧一下這部影片。

影片以一段京劇舞臺對開啟始。眾所周知，張徹是一位資深票友，他自詡京劇水平在胡金銓、李翰祥之上。他的許多靈感都說來自戲曲，比如“白衣少年”、“死亡之舞”、“盤腸大戰”。從第四代弟子（鹿峰、郭追、江生等人）開始，張徹有意開始從戲校招收演員，他認為戲校弟子的身段更好，打起來更好看。他還曾經專門拍攝了一部舞臺電影《紅孩兒》。

實際上，張徹在內地拍攝的六部影片皆是取材於自己的舊作，《西行平妖》便是脫胎於《紅孩兒》。除了徐小健之外，大部分的六代弟子都參與了這部電影。

董志華

《功夫》

孫悟空由董志華飾演。董志華，中國戲曲學院武生。他是六代弟子中最受張徹器重的人，主演了全六部電影。此外，他還是周星馳電影《功夫》中的油炸鬼，新生代演員董子健的父親。

這個孫悟空被稱作史上最雪白乾淨的猴子。張徹深入內地拍片，連溝通都是問題，電影製作方面更是受到諸多制約。所以化妝啊、特效啊，這些都是能省則省。最重要的是，如果全身粘毛，還怎麼展示胸肌？於是乎，董志華光著膀子演遍了六部影片。

賈永泉

唐僧由賈永泉飾演。賈永泉，中國戲曲學院武生。眉清目秀的賈永泉倒也適合唐僧這個角色。此片過後，他退出影壇迴歸京劇舞臺，現為中國京劇院演員。

張克芃

黑豹樂隊，左一張克芃

豬八戒由張克芃飾演。張克芃，中國戲曲學院武生。2005年他接替秦勇的位置，成為黑豹樂隊的主唱，2013年退出。

杜玉明

計春華、杜玉明、李明

沙僧是杜玉明。他也是中國戲曲學院武生，在《過江龍》中還是個精神小夥，後來因為一場大病，頭上寸草不生，之後索性以光頭無眉的形象在反派的路上一去不回頭。

豹大王

京劇《金錢豹》

本片中出現的第一個妖精是豹大王，他的化妝就是一張京劇臉譜。你以為這個臉譜就是隨便畫畫嗎？非也。這是按照著名京劇曲目《金錢豹》中的形象來的，這個曲目曾出現在《紅孩兒》中。

陳繼銘、曹穎

本片多了兩個原創角色，由陳繼銘和曹穎飾演。

《黃飛鴻之王者之風》，陳繼銘

陳繼銘，中國戲曲學院武生，曾參與拍攝電影《黃飛鴻之王者之風》，著名電視劇《公關小姐》、《書劍恩仇錄》（黃海冰版）、《水滸傳》（李雪健版）、《神醫喜來樂》等。

曹穎

曹穎，與著名女星同名。他也是中國戲曲學院武生，現任北方崑曲劇院副院長。

黃炳強、王響偉、姚宇

車遲國裡的三位妖怪，造型確實寒磣了點，但是三位演員同樣都不簡單。

雙按摩棒鹿力大仙黃炳強，中國戲曲學院老生，現為中國京劇院演員，國家一級演員。

慢羊羊村長羊力大仙王響偉，中國戲曲學院武生，後來導演了《名捕震關東》、《隋唐英雄》、《末代皇帝傳奇》等電視劇。

等離子燙虎力大仙姚宇，北方崑劇院花臉，現在是科學電影製片廠導演，製作的節目多次在央視播出。

《報仇》

車遲國鬥法，孫悟空又“玩”了一把腸子。“盤腸大戰”這個橋段在張徹電影中經常出現，用以表現戰鬥的慘烈和英雄的勇猛。這並不是張徹的首創，而是出自另一出他鐘愛的京劇曲目《界牌關》。《界牌關》在張徹電影中亦出現過多次，比如《報仇》、《紅孩兒》、《喜神報仇》、《過江龍》等。

姜克誠

哪吒化身與孫悟空比武的情節十分突兀。在“邵氏”時期，張徹每逢要推新人，總是以“特別介紹”的方式在影片中出現。本片中，飾演哪吒化身的姜克誠就是“特別介紹”擔當。

姜克誠

姜克誠，中國戲曲學院武生，張家班結束之後去往香港發展，參演過《中南海保鏢》、《特警新人類》、《千王之王2000》、《夕陽天使》、《我老婆是大佬3》、《寒戰2》等多部電影，現在是TVB的動作指導。

姜克誠、董志華

姜克誠與董志華的這一段打鬥非常精彩。兩位頂級武生先後使用了棍、錘、劍、紅纓槍、鐵環、匕首等兵器，功底紮實，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令人賞心悅目，縱觀整個影史也是難得一見。

關於孫悟空會不會用劍這個問題……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金庸先生的《越女劍》？《越女劍》取材於《吳越春秋》，其中號稱金庸小說第一高手的越女阿青，憑一根竹竿秒殺上千越甲，她的劍法就是跟一隻白猿學的。所以，猴子會用劍，應該也算合理吧。

京劇《三岔口》

《唐伯虎點秋香》

董克誠穿的戲服非常漂亮：軟羅帽、抱衣抱褲、薄底靴。這是武生最經典的扮相，在很多影視劇中都出現過，它來自經典京劇曲目《三岔口》中的任堂惠。

穆立新

董志華

後來孫悟空和紅孩兒也以此造型亮相，只是顏色不同。

《衝出亞馬遜》

飾演紅孩兒的穆立新，也是中國戲曲學院武生。穆立新是六代弟子中年紀最輕的一位，他跟董志華、杜玉明一樣，參與了張徹後期所有的電影以及電視劇《刺馬》。 2001年他參演八一廠的電影《衝出亞馬遜》，榮獲26屆百花獎最佳男配角提名。

姜克誠、穆立新

姜克誠和穆立新有一段在黑屋中的對打，這顯然又是在致敬《三岔口》。

風火輪

影片最後，再次歸於一場張徹慣用的大混戰。哪吒、紅孩兒、孫悟空、沙僧，都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旱冰鞋……不，風火輪。為什麼他們都有風火輪？

雜誌

因為這是早就已經註定的了……本片原名就叫《風火輪大戰》。

穆立新、董志華

影片最後，張徹仍不忘昇華一下他一向著重刻畫的男性情誼。孫悟空和紅孩兒的相視一笑，可謂基情滿滿。

說了這麼多，其實張徹的電影不拘小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錯就錯在魔改了中國人民耳熟能詳的《西遊記》。所謂的“平妖”只不過平了豹子精和車遲國三妖，至於紅孩兒，完全是因為感情糾葛而引發的家庭倫理鬧劇。劇情雖然奇葩了點，好在動作戲水準尚在，再加上時不時的爆破特技，本片倒也十分熱鬧。

帶著現代社會的優越感去評價這樣一部影片，顯然有失公允。仔細想一想，彼時的張徹，昔日的手下愛將們各自為戰，他在香港鬱郁不得志，在內地又鮮為人知。他為什麼要像大眾說的那樣自砸招牌？

張徹寫給狄龍的信

我無意中看到了2001年張徹寫給狄龍的信，其中語句讓人心酸。

全文如下：

阿龍：

道理是有兩面的！我要“安享餘年”的先決條件是要有錢！沒有積蓄就要有收入，否則連開飯都有問題，怎麼“安享餘年”？！我有屋住，因為是邵氏的職員，水、電、伙食要錢，僱工人要錢，看醫生吃藥也要錢，沒錢怎麼養好身體？邵氏除免費的屋子外，還有些工錢拿，主要靠中國星給的月薪收入。

靠別人同情救濟是不能長久的，長貧難顧！仍要人家覺得我有用！如果“唱”我年老，應不做事養生，就無異斷我生計！住安老院就破壞形象，給人以老而無用的感覺，再說也要有錢住才行。

所以，我目前的“用處”已很少，足不出戶，只聯絡一些“有用”的大陸關係，是僅有的“作用了”！中國的政策在開放中，只能盼望入世之後增加商機，排拒對我不利，更使我變得“無用”了。

我不太會積極參與，但不能一事無成。道理至為明顯。我不會太麻煩朋友幫忙，但希望朋友理解，我不是有福不享，在自找麻煩。我現在沒有西醫能治的病，看中醫，吃中藥調理身體，也很貴的。

為做一點點事，所以還要有助手，助手賢仔是舊日邵氏同事的兒子，我要付少些津貼給他，現介紹給你，可以同你通電話聯絡。多謝你關照，祝日安。

張徹26/11/2001

江湖已經不需要他，但他卻放不下這個江湖。

《喋血雙雄》

張徹之後，他的弟子吳宇森將“陽剛美學”再次發揚光大。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幾十年過去，這種簡單粗暴、豪氣干雲的純爺們電影，現在誰能接力？

張徹在去世之前，寫下一首詩總結自己的職業生涯，借來作為本文的結尾：

落拓江湖一劍輕，良相良醫兩無名。南朝金紫成何事？只合銀幕夢裡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