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衰竭的患者,不得不透過“洗腎”這種方式來排出體內的有害物質和多餘水分。動靜脈造瘻術就是將淺表的靜脈和深部的動脈相連,便於穿刺進行體外血液迴圈。這種瘻管成熟後,就成為腎衰竭患者的“生命線”。
01
張老先生是第9個符合造瘻手術條件的患者。他84歲,喪偶,因骨折臥床,生活不能自理,還患有尿毒症。噩耗接連襲來,只有他的女兒在積極奔走。或許是因為高齡他反應慢,或許是因為久病臥床心情沮喪,每次查房時,老先生都只是沉默地盯著窗外。無論做什麼檢查、治療,他都默默配合,不多說,也不多問。常規的術前評估並未發現異常,血管彩超也提示患者符合造瘻條件。很快,就到了手術當日。
儘管翻身、移動都很困難,張老先生還是努力地配合我們,整個手術過程一聲未吭。他只是呆呆地看著某個方向,眼神裡滿是悽苦和無奈。
我小心翼翼地吻合好血管,感覺到了吻合口血管的震顫。正準備縫合面板時,我發現手術針所到之處開始瀰漫性地滲血,血色淡紅,量不大,卻是持續的、緩慢的。我開始緊張,“是否有血管破口未縫合”?我仔細檢查了傷口,但並沒有什麼發現。我開始害怕,額頭冒汗,心跳加速。“接下來怎麼縫呢?”這是我未曾遇到過的問題。請示主任後,我立即尋求外科醫生的幫助。
02
幾個人一番檢查處理後,血還在緩慢地滲著。眼看帶血的紗布越來越多,我心亂如麻。
會不會是患者凝血有問題?但凝血檢查未見明顯異常。是不是因為做血透使用了肝素?但肝素的半衰期不會這麼長。那個時候,止血已經刻不容緩。無奈之下,我們只好選擇結紮吻合好的血管,先保證患者的生命安全。
近兩個小時的努力都白費了,我感到很無助,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懷著殷切期盼的家屬。然而更悲哀的是,結紮好血管後,滲血還在持續。針眼裡的血不停地冒出、變大、流出。我想到患者之前插臨時血透管的時候,也一直在滲血……當時我為什麼不警惕、不重視呢?不去想想患者會不會有血液系統的疾病呢?
鑑於滲血量並不大,我們決定縫皮加壓止血。儘管心中忐忑,我也只能強裝鎮定開始縫皮。縫皮針每穿過面板一次,就會有更多的血從針眼裡滲出來。“血管都結紮了,血總會止住的。”我們互相安慰著。縫合後,我們又用紗布繃帶加壓包紮。
手術時間從原計劃的一個多小時變成了一上午。我們激烈地討論著,也反覆跟患者溝通。他始終是淡淡地點頭,似乎這一切都不是發生在他身上。直到手術結束,他都沒有哼一聲。
03
病房裡,張老先生的女兒已經心急如焚。雖然她知道手術有變數,但我還是難以直接告訴她手術失敗了。我反覆從腦子裡搜尋可用於安慰的詞彙,卻總是找不到合適的。
“也許還會滲血……”我的聲音顯得很猶疑。
“辛苦了,醫生!”沒等我說完,患者的女兒就禮貌地回應道。隨後,她立即跑到父親床邊。他們對視的那一刻,我看到兩個人的嘴角都在顫抖。儘管沒什麼話,但患者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溫柔。
不出所料,滲血還是持續了好幾天。多日後,總算是止住了。我們不敢再輕易手術,與家屬商量後,決定將患者轉至上級醫院接受腹膜透析治療。
轉院的車上,張老先生依舊保持著沉默。他女兒緊緊握住他的雙手,眼睛裡滿是眷戀。很快到了上級醫院,交接手續順利辦完了。進病房前,老先生突然轉頭看了我一眼。他的臉上有淚珠滑下來。然後,他氣若游絲地說了一聲“謝謝”。
我愣住了。這應該是他主動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看著他和他女兒遠去的背影,我淚如泉湧。
04
那天以後,我再未見過張老先生。只是聽說他在做腹膜透析,狀況還好。時不時地,他女兒會來我們醫院配藥。
那天以後,我比以前更加謹慎,小心地對待每一位患者。因為任何一個小舉動,都可能在患者的心裡留存很久。
偶爾午夜夢迴,那個眼神,那滴眼淚,恍如昨天。是提醒,也是鞭策。
作者:蘇州市吳中人民醫院 丁嵐
來源:《敘事醫學》
策劃:譚嘉 餘運西
編輯:餘運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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