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蘭芳是搞計劃生育的。不是現在計生處賣計生用品的,而是八十年代拿著刀刀割人的。
黑石岔鄉的人,不論男女,但凡聽到張蘭芳,不是鑽進洋芋窖就是順山根跑進澗溝。張蘭芳在上面看來是一位兢兢業業的好員工,但在黑石岔鄉人看來就是跟劁豬客一個球樣子的人。無論黑石岔鄉人怎麼逃跑躲避,張蘭芳自有她的一套套。碰到婆娘結紮婆娘,碰到男人的就結紮男人的。一家子都不在,就蹲在他們家的炕上,等他十天半個月,總來一個人的。
六爪兒起來了個大早。月亮的光照在窗戶稜子上了。婆娘還在給娃餵奶,六爪兒說,我今兒個不想出門躲計劃生育去了。我昨晚夢見崖塌了,把我砸死了。
你不去難道讓我抱著娃到洋芋窖裡去嗎。婆娘瞪了六爪兒一眼。
六爪看了一下窗戶外面,月亮下去了,天上的雪一片一片的落下來了。
我先吃一口炒麵了再出門吧。
炒麵是黑石岔人冬天的必備物資。把莜麥炒了,同甜根子、白糖等一起磨成麵粉,一口乾炒麵,一口茶,幸福感爆棚。
六爪兒挖了半碗炒麵,蹲在火爐子跟前,一口炒麵一口茶的吃了起來。他心想,下雪了,張蘭芳即使是黑哇老鷹,也得躲一會呢。
不一會,六爪兒把洋瓷碗一半的炒麵吃下去了。還剩一半。六爪兒伸出長長的舌頭,去舔炒麵,結果炒麵塌了下來,堆了一臉。
六爪兒使勁地咳嗽,先是坐著咳嗽,然後站著咳嗽,最後躺在地上咳嗽了起來。
婆娘著了急,用手使勁拍六爪兒的背,但沒有任何作用。
六爪兒已經滿臉通紅,嘴皮發紫。
婆娘跑出去喊了一圈。全村老少的人都來了。
六爪兒的三嬸拿起六爪兒婆娘的一個內褲,在六爪兒頭頂使勁地拍打著,嘴裡還唸唸有詞。
六爪兒沒了動靜。
六爪兒走了。應了他的夢,被炒麵的崖塌下來嗆死了。
全村老少都為六爪兒的喪事忙活了起來。
大家都來了。張蘭芳也來來了。
張蘭芳先是給六爪兒磕了頭,燒了香。然後示意她的手下把哭的死去活來的六爪兒婆娘抬到門口的架子車上,推進了門口的窯洞裡,進行了結紮手術。
這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不然還讓你自己去鄉政府衛生院來做手術。
張蘭芳重新調整了一下她頭頂的衛生帽,說。
六爪兒沒有後代了。準確來說,沒有傳宗接代的後生。沒有像他的手指頭一樣,節外生枝,長出第六個來。
後來,計劃生育停止了。張蘭芳的工作業運動結束了。
大家看到張蘭芳不再東躲西藏了。終於可以和她說句人話了。
黑石岔人依舊還能在衛生院看到她。
我現在基本退休了,平時指導其他的大夫接個生,再沒有其他的活了。
張蘭芳的話比以前多了好多。以前說話感覺字字帶著刀子,現在溫和了不少。
這就是你結紮時在你懷裡吃奶的那個幹蛋蛋嗎?
張蘭芳問。
你看這牛牛大,以後肯定有出息。男人的命和男人的根是同比例的。
張蘭芳又說。畢竟她是這方面的專家。挨家挨戶檢查驗證過來的。
這個幹蛋蛋和我的孫子差不多。
張蘭芳又說。
哦,原來她也會生娃的,她的娃也會生娃的。
大家都這麼想。
後來,張蘭芳住進了鄉里的養老院,是黑石岔鄉第一批住進去的老人。
聽說她的男人不要她了,又找了一個婆娘。
哦,原來,也有讓張蘭芳感到麻煩的事呢。
大家都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