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微風蘭杜
雞毛蒜皮的日子裡,是巧合嗎?
週日上午。門外突然有人按門鈴。
方雨開啟門,是一個有點虛胖的父親帶著看上去六、七歲的兒子。父親客氣地說,他們是樓上603房的,他們的一枚圍棋棋子從樓上掉下來,想到方雨家的陽臺上找找。方雨讓他們進來,兩人輕手輕腳地走過客廳,走到外面的露臺,仰面向上望望,以確定掉下來的方位。
方雨正在廚房做早餐。頭晚發了面,早餐做了三個雞蛋韭菜餡餅,其餘的做成水煎包。這款早餐也只有週末才做做,方雨並不常做這種費時的活計。
方雨停下手裡的活,走到陽臺,問父子倆找到沒有。那父親在上週末剛被砍下的一堆雞蛋花樹的殘枝上翻動,他說棋子太小,沒找到。方雨讓他們慢慢找,不急,找不到,以後萬一找到會送到樓上去的。
賈寧生坐在露臺另一端的鏤空白色鐵質椅子上,埋頭看手機,他抬頭冷冷地說:“你們家六樓以前攔在陽臺上的塑膠網,風化了往下掉渣子,常落我們露臺上,你們家小孩子要留意,不能隨便往下丟東西,萬一砸到人可危險啊!”他一臉的嚴肅對這對父子教訓著。至於他們是否找到棋子沒有,管他什麼事。
近半年來,方雨發現賈寧生的眉毛越來越稀薄還由灰變白,從遠處看,幾乎看不到他有眉了。方雨漸漸意識到人越是年紀大越能從面相上看出一個人是什麼型別。年輕時,經歷的少也不懂什麼是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常言道:眉濃者意重,淡眉則薄情。儘管不盡然,這誰又能說清楚呢。但方雨知道賈寧生正走在清心寡慾的淡泊程序中,他說自己不信佛也不信基督,他信老子,那個倒騎青牛消失在騰雲駕霧中的老子。尤其上了年紀,他主張並堅信著老子所提倡“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寡淡處事觀點。
寡情之人自然成不了李白、杜甫、白居易,也成不了司湯達、福樓拜和巴爾扎克。多情重意之人,他們一生中一定要透過一個方式來宣洩過於溢位的情感與激情。
每月逢8,食出鮮風超市出售的豬肉打八折,這天剛好又是週末。方雨說透過微信將錢劃給賈寧生,讓他去選購些五花肉。寧生說不去,這點事輪不到他去。
一個月前,方雨在竹園菜市場影子的檔位買了209元的壹號土豬肉,有兩條五花肉,其餘的是梅頭肉。
賣肉的檔主是一位四十五、六歲的女性,影子是她的微信上的名字,她原來曾住在方雨他們樓的六樓,後來搬走了。房子賣了,為一對兒女在美國讀書,他們讀初中時就送出國了,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作為母親,她不能陪在兒女身邊,丈夫是否在美國不得而知,如果也在,影子則是一個人在國內一直做賣豬肉的生意,也許這生意是支撐她兒女在外讀書的一個最重要的經濟來源。菜市場裝修前,影子在這裡賣豬肉有十幾年之久,市場裝修後,原來的買主購物習慣發生了變化,有一段時間不見影子。最近,她又出來幹,她說,這樣一個檔位要競標,先繳6萬元才能開檔。影子說她非常擔心自己的兒女,今年疫情嚴重,他們又回不來,女兒剛大學畢業,兒子讀大二,這一段時間加州又火災嚴重,疫情造成大部分航班都取消了,即使有航班,機票也要高達十幾萬一張,影子的內心是何等的煎熬。同樣是母親,方雨非常能理解影子的心情,這種種不易和揪心的焦慮,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驗的。
方雨從來不新增任何做生意或店傢什麼人的微信,影子是唯一的例外。方雨來光顧影子是自願的,不問價錢,每次都儘量多買。
話說回來,這兩條五花肉的確不是標準肥瘦均勻的豬肉,為此,賈寧生不知囉嗦了多少次,說什麼這是豬肚子上最肥的肥膘,像一層白泡沫一樣的肉你也敢買,人家騙你,熟人更吃熟人,都幾十歲的人到現在還不懂買肉,如此種種。這賈寧生甚至還用手機拍了照片,說去問問他認識的超市賣豬肉的師傅。他回來說,賣肉的師傅告訴他,五花肉越靠近前腿的部位越好,越靠近肚腩部位的越差。
買回來後,賈寧生帶手套鹽漬了五條肉,特別買了一個帶蓋的瓦罐。一個星期後,掛起來風乾。
對於賈寧生的質疑、責備和囉嗦,方雨從來不反駁也不接話,說也說不清楚。她對賈寧生說:“今天8號,你到超市去買肉吧,你懂買那一塊好。”
賈寧生不去,方雨也不去。
這真是雞毛蒜皮的生活瑣碎!
上週末,賈寧生在沙崗墟買了一顆釋迦果樹,一顆山竹,一顆石榴樹、一顆無花果樹,他把那顆長了六年之久的雞蛋花樹砍掉了,這顆雞蛋花樹正是枝葉繁茂,長勢旺盛,非常有型,當然這是顆觀賞樹,賈寧生認為它不是果樹,不能結果。方雨攔也攔不住,樹硬是被砍倒一片,瞬間變成殘枝敗葉,放在露臺上。直到這周,樹枝也沒被曬乾。賈寧生有個習慣,他喜歡將曬乾的樹枝和枯葉在一隻大桶裡燃燒成灰,作草木灰肥料。
在陽臺上種果樹能怎麼樣?當真能吃上樹上結出的水果?這種不接地氣的地方,樹能不能長大都不知道,就開始夢想吃到水果啦! 好笑!方雨也不時挖苦一下賈寧生的不切實際。
生活在一起幾十年的模樣,時至今日,原來最初的新鮮、清新,或者說還有的那麼一段浪漫的時光,都幾乎被歲月消耗殆盡,變成俗不可耐,雞毛蒜皮,油膩男女、醜陋無比。
前幾天,晚上大約九點鐘,方雨聽到,一陣鋼琴悠揚輕快的琴聲從樓上傳下來,接著,竟有一曲帕瓦羅蒂的《我的太陽》,彈奏得非常流暢、高亢激昂,在安靜的夜晚裡尤為動聽,打動了正在看手機的方雨。
方雨悄悄地走出房門,一層又一層走上樓梯,她不知道這鋼琴聲究竟是從哪家裡出傳出來的。每上一層,她駐足靜聽一會兒,三樓、四樓、五樓,直到六樓的603房門口,才確認音樂聲是 從這家房中傳出來!這家有一道暗紅色星月牌防盜門,和樓下其他老式不鏽鋼防盜門有很大的區別,門口放一張出入平安的紅色墊子。
603房,可以確定正是影子賣掉的房子,現在住的就是下來找圍棋子的人家。當年是這家新結婚的夫妻買的婚房。年輕父親說過他們是七年前買的二手房。現在,他們有兩個兒子,家裡請了專職音樂私教老師,教兒子學鋼琴。
方雨站在門口聽了一陣,她擔心萬一有人出來碰到她會引起誤會,便躡手躡腳地走到六樓的電梯口,從六樓乘電梯下來。方雨一家在這棟樓居住已有21年,她幾乎從不到樓上來,這也是她第一次做出的有些“齷齪”的事,她驚覺不知自己的行為究竟是為那般?
回到自家房中,方雨在度娘上把帕瓦羅蒂本人唱的《我的太陽》搜尋出來,聽了一遍又一遍,還看了帕瓦羅蒂和布萊恩亞當斯為該曲聯袂演繹的經典影片,以及帕瓦羅蒂在去世前一年的1995年在日本的傾情演出。
方雨感嘆:幾十年啦!現實生活將那點可憐的一絲對音樂的愛好早已吞噬殆盡。那夜,一曲 《我的太陽》鋼琴彈奏,讓方雨找回點些許的激動,在說不盡的日復一日平淡的生活中,“欲言無與和,揮杯勸孤影”的滋味不言而喻。那夜,方雨獨享著一個人的秘密和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