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當年和劉秉彥一起打過仗的老戰友、老部下,說起劉秉彥的軍事能力時,普遍認為“他學問功底紮實,悟性極好又善於學習,性格冷靜而充滿激情,對戰爭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悟力,確實是我軍不可多得的一員儒將。”
戰爭年代,部隊裡有文化的不多,人際關係單純,每個單位都有一些硬朗樸實的領導,平常說話喜歡連厥帶罵,爆粗口,帶“話把兒”,但是官兵之間親如兄弟。
比如劉秉彥手下有位老團長方福欽,是個四川籍的老紅軍,解放戰爭時期調來十分割槽七十四團當團長。老團長打起仗來很勇猛,說起話來也很“生猛”,一開口就是“媽了個X!”他的警衛員過去是個副連長,口頭語也是“媽了個X!”聽他倆說話就“熱鬧”了。警衛員問:“團長,媽了個X,你叫我把這三袋手榴彈給誰?”團長說:“媽了個X,你把它送到一營去。”“是,團長。媽了個X,你放心,我這就送過去。” 警衛員說完轉身就走,執行命令比誰都堅決。可是他倆平時就用這種方式對話,誰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合適。
團裡有個特派員,權力挺大,如果部隊出現“特殊情況”,他可以馬上槍斃人。這個特派員到團長那裡談工作,一開口也是“媽了個X!七十四團為何要拿三支‘三八大蓋’換人家七十五團的一支破衝鋒槍,真JB不划算。”
北京和平解放了,方團長帶著隊伍進了城,他老婆拖兒帶女來北京看他。為了給孩子補點營養,老團長就向團裡的炊事班借點雞蛋給孩子吃,司務長讓團長打個“欠條”,可是老團長不會寫字,就在“欠條”上用筆劃了十個圓圈,代表借了十個雞蛋。▼⑼
要說大學生出身的司令員劉秉彥,能讓一幫老團長這樣的部下服從命令聽指揮,而且總是打勝仗,沒有幾把硬刷子肯定做不到。
在所有熟悉他的人的記憶中,劉秉彥為人大度,風度儒雅。 “這人言語不多,說話講究方式,帶兵打仗的年代,即使在部隊很多幹部喜歡罵娘,說粗話的一種氛圍裡,也從沒聽過他說話帶一個髒字。”
劉秉彥的孫女回憶說:“我爺爺晚年住在石家莊,一輩子舞文弄墨的愛好愈發痴迷,幾乎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來看書寫字,和別人談話時也更加文雅。各地的朋友經常去看他,老少都有。人家說他是一員能征善戰的武將,他就有些不以為然,會擺擺說,喃喃地補上一句:‘唉!那個年代能征善戰不算什麼,這樣的人太多。’人家如果稱讚他是一員儒將,老爺子就會特別開心,一邊哈哈笑著,一邊也不忘謙虛:‘哪裡,哪裡!我還差得遠呢……’”
對於劉秉彥當年在戰場上的指揮方式,在其部下的印象中就是:“說話簡明扼要,有條理,有份量,下命令從不吹鬍子瞪眼,很能把握分寸。”
劉秉彥在他寫的一篇《小莊戰鬥》的回憶文章裡,也記敘了他作為二十旅旅長在指揮打王鳳崗的戰鬥時,與旅政委馬迎澤配合為一名團長做思想工作的過程和心得:
……當時我們的戰術思想是:一路突破,多路合圍,多處突破,分割包圍,各個殲滅。二十旅擔任突擊,剛剛渡河完畢,板家窩方向的炮聲就響了。
“按預定方案,向有炮聲的方向急行軍!”我命令五十九團團劉山旺和政委張虎忱同志。
“如果突破失利,我們想為七十五團解圍,從板家窩向外打,你看怎麼樣?”劉團長問我。
“向敵人的縱深突破,是最好的解圍!”我回答說。
“如果突不破……”劉團長還有些遲疑。
“五十八團在你們的左翼北沙口村突破,如果我們都能突破了,就把敵人截成三段,那勝利就有望了。”本來不想說了,我見他仍遲疑,就又講了幾句。馬迎澤同志插話說:“你們想,我軍解放北平的時間還有多遠?敵人還有多大的動?!”聽了馬迎澤同志的話,劉團長不再作聲了。我知道,在臨戰前過多地向下級指揮員作解釋會分散他的精力,說得太委婉,等於在戰場上開會;命令的口吻太重,又會使他們有壓力,容易產生消極的後果。能及時準確地解決好下級指揮員的思想問題,對於爭取戰鬥勝利十分需要。馬迎澤同志的插話起了這種作用。
……
此役大勝。
雖然幾十年來,劉秉彥都是一貫以儒雅的作風示人,很少疾言厲色大發脾氣,但戰將畢竟是戰將,對於戰場上的違令者也必須敢於殺伐決斷,嚴懲不貸,否則難以立威,這仗也就沒法打了。
1947年4月8日,十分割槽司令劉秉彥就在指揮勝芳保衛戰中,下令槍斃了一名因怯戰而丟失陣的連長。
《名將孫鬍子》書中寫道:“而立之年的劉秉彥,在時任冀中軍區司令員孫毅的部下里,是一位文武兼備、不可多得的將才。他比孫司令員小12歲,在抗大二分校高上科學習時,對於校長孫毅就十分尊敬,如今師生並肩戰鬥在冀中平原,顯得格外親切。”
時至1947年4月8日,晉察冀軍區遵照中央軍委關於“大踏步進退,完全主動作戰”的指示,決定置敵對大清河北等地的進攻於不顧,只以冀中軍區獨七旅及第十分割槽部隊應付,調集第二、三、四縱隊和地方武裝一部,發起正太戰役。
同日,駐平津之敵第九十四軍四十三師、一二一師,第十六軍二十二師及整編第六十二師等部,向冀中勝芳一帶猖狂進犯,妄圖擴大佔領區,策應其南線作戰。
守候在大清河南北的冀中部隊,仍然是第十分割槽司令員劉秉彥領導的團隊和縣大隊,劉秉彥本人多年活動於此地區,他諳熟這一帶的地形、敵情、社情,對於指揮作戰十分有利。他的指揮所就設在大清河畔。
勝芳,四周皆水,處處葦塘,在這裡打防禦戰有不少便利條件。
劉秉彥根據孫毅的命令,制定“內線重點防禦,外線遊動出擊,敵後迂迴阻截”的作戰方針,以保衛勝芳鎮。
冷靜的思考,嚴密的部署,是劉秉彥在戰爭年代養成的戰鬥作風。此戰兵力分配如下:
內線總指揮由第十分割槽副司令員謝國儀擔任;第七十六團於勝芳鎮內嚴密防守;第七一四團、七十五團在外線密切配合;第七十七團佈防在崔莊子前沿陣地。此外,第九分割槽司令員賈桂榮帶領獨立團屯兵勝芳鎮東南一隅,嚴控大小船百餘條,待命而行。
當冀中軍區指揮所得知劉秉彥的部署後,孫毅司令表示滿意,他在電話上對劉秉彥說:“這次的艱鉅任務又給你啦,你只要打到7至10天,冀中腹地不受威脅,敵軍也難形成南援之勢。”我手上還有一個獨立營,萬一敵人佔領勝芳鎮中學河大堤時,我可以從後面給敵以出其不備的攻擊。
一陣中雨,飛落在冀中平原上。4月8日這一天,戰鬥非常激烈。敵軍進攻的重點是鎮的東西兩端,北面則以重火力射擊壓制鎮內防守部隊。飛機、大炮極力摧毀鎮內防禦工事,伴以坦克掩護,衝鋒的步兵妄圖開啟進入勝芳鎮的缺口。
激戰半小時後,鎮東方向有500名全副武裝的敵兵透過開闊地接近鎮邊塘溝,一個個脫下棉褲下水,端著槍,彎著腰,踉踉蹌蹌地蠕動著。
待敵兵衝到守衛部隊前沿陣地30米處時,第76團1營營長楊國珍和教導員武文俊一聲令下“打”,機槍、步槍、地雷、手榴彈一齊開火。陣地上,敵軍屍體橫躺豎臥,受傷者,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三天之後,防守部隊邊修復防禦工事,邊抵禦不斷進攻之敵。
4月13日凌晨6時,國民黨第九十四軍軍長牟廷芳把指揮部從信安鎮向南,移至距勝芳5公里的中口村。他命令所屬部隊傾巢而動,在第十一戰區派出的40架助戰飛機配合下,空甲、地面共發射炮彈8000餘發,不少民房被毀,無辜百姓被炸傷、炸死。
這天上午1l時,全面進攻之敵,果真打到了中亭河大堤。
劉秉彥在《勝芳保衛戰的七天七夜》一文裡回憶說:
一個十分令人不安的情況傳來,昨天鎮西崔莊子的碉堡失守了。雖然夜裡埋下的電發火地雷防敵進攻,並挖開大堤,水由南往北灌,坦克和裝甲車不能透過。關鍵是敵人有可能轉移主攻方向,守碉堡的連長馮良膽子小,再加上新增補的十多個從國民黨軍“解放”過來的戰士又“反水”了,二營這個連長便擅自帶人撤出了碉堡。
我得知訊息,於凌晨打電話命令副營長梁進才帶一個連收復碉堡,並將那個膽怯失守陣地的連長就地槍決,以嚴肅戰場紀律。
梁進才坐不住了,回答說:“明天上午看崔莊子是誰的!”說完就提起盒子槍走了。
天剛矇矇亮,梁副營長命令猛子排長崔大巖帶領全排上好刺刀,帶上手雷、炸藥包,全排戰士都推一顆子彈上膛,在九二重機槍掩護下,崔排長帶爆破組縱身撲上去,連續兩次爆破,把碉堡炸了一個大洞,只用了三梭子彈,敵人就交槍了,二營奪回了失守的調碉堡,官兵們以及勝芳鎮的很多群眾,都在為他們的勝利歡呼。
敵人出動了坦克、裝甲車一共26輛,步兵跟在後面貓腰前進。但周圍是水網縱橫,溝渠連通,坦克、裝甲車不易展開,我軍新編的七十四團將其合圍,子彈潑水一般到處追逐那些陷入重圍的敵人,好像痛打落水狗或在圍追堵截小偷一樣,把他們打得暈頭轉向。
我們的迫擊炮壞了,子彈也缺乏。為了滿足機關槍的消耗,有人在軍事民主生活會上提出,用打水鴨子的“大抬扛”阻擊敵人,“大抬扛”的火力散佈面大,每杆槍可以覆蓋五六平米。如果敵人到陣地前10米、20米,會被打個滿臉開花。我們馬上派人去群眾家裡找,最初找到2杆,連續不斷把找到7杆,連夜趕做火藥和犁鏵碎片、鐵砂子。
第四天,敵人進攻衝鋒增加到兩個團,我們的機槍子彈有了保障,“大抬扛”真的起了作用,伏在船上的敵兵中彈落水後,轟轟發射了“大抬扛”,鳧水的兵被這種土炮殺傷的不計其數。楊營長打電話向我報告了情況,我說:“好哇!大臺槓萬歲!,絕不能讓敵人上岸。”
二連的情況也一樣,敵人的進攻一浪接一浪,牟廷芳要拼命了,命令大炮向我軍猛烈開火,一發散榴彈打過來,在空中迎頭擊中我們一個戰士王小江,天空中立刻佈滿紅色的紛紛揚揚的血霧,他已經粉身碎骨。楊營長低頭致哀,王小江才18歲啊!……
明天是4月5日,我們已堅守到第七天。我們的彈藥快打光了,軍區也不可能補充,如果敵人再以一個師輪番進攻怎麼辦?我們想到了在水面上倒一層汽油和煤油,以火防守。我打電話給孫毅司令員,要求送來50桶汽油和煤油,火燒進攻之敵。
“水的流速很慢,能行嗎?”孫司令問。
“把水變成火是我們戰勝敵人的唯一的措施了,因為我們沒有子彈了。我們堅決以火代防……如果我們不能打敗敵人,我們就不要在這陣地上站著活下去。”我的聲音是抖動的。孫司令說:“你不要激動。”“汽油、煤油我們有多少送多少,以火代防嘛!”
“我們在陣地前沿的水壕裡可以火燒敵人的戰船啊!”我笑了。
“助你‘窮’中生智!”他也笑了。
拂曉,軍區派三輛汽車送來了10桶汽油……出乎意料的是,敵人炮擊了一陣子,沒有進攻,夜幕降臨時,悄然後撤了。
勝芳牽制敵人目的基本實現,孫毅發出命令:“防守部隊適時撤出”。
從實戰出發,劉秉彥派70支小板船,從勝芳鎮搶運出兩個團,留一個團在鎮中與敵周旋,牟廷芳部隊怏怏敗北。
一拳打得百拳開。劉秉彥戰場上的果斷處置,為此戰勝利穩定了軍心,壓住了陣腳。歷經七天七夜的勝芳保衛戰,共斃傷國軍2300多人,繳獲各種火炮13門。戰後,劉秉彥率領的參戰部隊全體榮獲晉察冀軍區的通令嘉獎。
第二天,新華社隨軍記者楊朔▼⑽和《晉察冀日報》記者楊沫▼⑾在鍾亭河堤上採訪了勝芳保衛戰的前敵指揮員劉秉彥。對於此次採訪,儒將劉秉彥當年寫的回憶文章,似乎比當時的報道更加生動:
我告訴他(她)倆,我昨天讓七十五團梁進才副營長和警衛連戰士,在這裡公開處決了貪生怕死失守碉堡的一個連長。我說,我以前也從未如此嚴厲地處理過違反戰場紀律的人,可是我要讓全體軍人知道,如果失掉這個碉堡,就是讓敵人堵住我們的側背,失掉勝芳,讓敵人大搖大擺西援石家莊。人們要明白一個普通的生存法則,那就是誰的戰場紀律嚴格,誰就強大,就能主宰戰場。
“今天還打不打?”兩位記者問。
“我說你們來晚了,沒有看到炮火的威力,那種天崩地裂的地毯式轟炸,炮火紛飛的場面。”
“敵人都撤走了嗎?”
“敵人率先比我們撤退了10華里。他們原定今天要用飛機轟炸,我們則用火防禦,不是借東風,而是借西風,因為敵人在鎮東,我們需要西風。確切地說,只要外壕有火就夠了。”兩位記者笑了。
“我們不是背水一戰,而是面水決戰,把準備的汽油、煤油傾入前沿的水壕,燃起沖天大火。”我說。
“敢立軍令狀嗎?”“當然敢。”“你作戰最大的特點是什麼?”“大預備隊主義,因為不可預料的情況一定會發生。預備隊隨時可以支援遇到不測的地方。”我告訴他們:“如果敵人今天敢來,我手上還預留了一個七十八團,但看樣子是不會來了。”
聊到這裡,兩位記者興奮起來。我又說:“牟延芳一籌莫展,雖然他的火氣比周瑜還高。他如果再派一個師來輪番進攻,將紛紛落水的一千具屍體弄回去是不夠方。我們不怕再發射兩千發炮彈,防禦工事和掩體不可動搖。”
旭日高升的時候,我們告別了,他倆去戰鬥部隊採訪。我想,在游泳中學會游泳,在戰爭中學會戰爭。吃一塹長一智,實踐出真知,今後堅持以少勝多,避開炮火傷亡的經驗是主要的,這也是我們的主要教訓。
七十六團已疲勞到極點,撤回大清河南休整。
在祝捷大會上孫毅司令員講話,他說:“兩面錦旗獎給七十六團一營一連和三連。石家莊的大殲滅戰也有你們的一份功勞。我給大家說個笑話:牛入三角地帶,陷入深淵,拔不出泥腿,謂之——哞也!(指敵軍長牟廷芳)”全場大笑,暴風雨般的掌聲。至今,還有不少老戰士記得很清楚。之所以流傳到現在,因為這是一個勝利後的幽默。
堅守七天七夜的勝芳保衛戰之後,劉秉彥指揮部隊又於1947年12月,在固安縣城打了一場七天六夜的保衛戰。
戰前,冀中軍區司令員孫毅轉給劉秉彥一封大軍區司令聶榮臻打來的電報:“敵人有進攻固安縣的企圖,你們不要輕易退出大清河北。要像勝芳的防禦戰那樣大量殺傷敵人有生力量,堅持七到十天。保衛固安就是保衛冀中根據地,要為保衛冀中糧倉而戰,要做持久的打算。”
聶榮臻的電報給劉秉彥帶來很大的壓力。“為什麼不讓我們在運動中消滅敵人呢?為什麼一定要打防禦戰!”劉秉彥想到:“此戰若勝,天大的錯誤也是小錯,十分割槽子弟兵將名揚天下。但若失敗呢?我將承擔嚴重的責任。”他絲毫不敢懈怠,趕緊騎馬巡視固安城防,在城上轉了兩圈,回去後便聚精會神地運籌起來。
戰鬥一開始,劉秉彥有意先讓十分割槽所轄地方武裝——平南支隊和固安縣大隊,憑藉城牆工事守了一整天,12月9日下午才讓其主力部隊七十五團的一個加強營接替守城任務。當天夜裡,孫毅司令員打電話來詢問戰況,劉秉彥報告說,昨天已傷亡幾十人,守城的主力已全部到位,堅守十天沒有問題。
孫毅說:“我支援你的部署,就把固安城交給你了。我隨時派援軍支援你。”劉秉彥知道,“這是孫司令員鼓勵我的話,其實不可能有什麼援軍了。”“命令高於一切,革命軍人只要上了戰場,個人沒有自己的要求,你就只有榮譽感了。“”我確實下了犧牲的決心,不然,軍人在戰場內外不能判若兩人,只能是置於死地而後生!”
對於這次戰鬥的殘酷,在劉秉彥的回憶文章裡記錄了這樣的片斷:
12月12日上半夜,我第二次視察前線,首先見到了七十五團加強營二營六連連長王澤廣、指導員崔克智,在他們陪同下看了靠西門的三排陣地,看到了缺口外縱橫的屍體堆了半壕溝。我同一個外號“小黃毛”的戰士握了手,“小黃毛”白天向外壕投擲手雷消滅了不少集團衝鋒的敵人,我鼓勵大家向“小黃毛”學習,要深挖單人掩體,要經得往敵人每分鐘傾瀉1000發炮彈的考驗,要組織好小分隊做好反衝鋒的準備。
我剛要走向城西北角,那裡大約有百餘名群眾要撤出城外,就聽到六連指導員崔克智大聲說:“全連同志聽我宣告,明天可能是最緊張的戰鬥。如果有的同志願意同撤退的老鄉一塊出城,可以報名,我允許你們走。我說話算數,有沒有?只限一分鐘,快!”
他的連隊只有一個人舉起手來:“報告指導員,我是陳大有,我撤出去!”在黑暗中我看了陳大有,他說他是固安渠溝鎮人,說他老母親病重,要求回去看一看……還回來。
崔克智同志高聲說:“要走,不要提理由,也不要再回來,你不是六連的人了。”接著大聲喊:“陳大有從此不是六連的人!我奉劉司令員的命令,允許他對我們的叛逃……”然後又以命令的口氣說:“他必須把軍裝脫下來再走,王排長去,收好他的軍裝。”王排長跟在陳大有背後,陳大有不見了……“他風風雨雨地幹了兩年多了,雖然不能繼續和我們同生共死,不是一位合格的軍人,但我們是可以寬容他的。”而後崔克智同志喊:“對我們的叛變是許可的。”陳大有也許聽到了。我鼓勵了克智同志:“你做的完全正確。”
“你們明天得到的是勝利。”我對連長和指導員說。
“司令員,你看好吧!”他倆回答。
我後來告訴七十團政治處主任江平同志:“要重用崔克智。特別是緊要關頭用崔克智。他昨晚送走陳大有,說明他有政治預見性,反對任何可能動搖的人。”
……
12月15日,劉秉彥率部堅守固安七天六夜,完成了任務,當晚撤出了固安縣。
1994年5月,劉秉彥重回47年前和十分割槽將士浴血守衛過和固安城,但這次舊地重遊,卻使老人十分傷感。他寫道:
我在蘇聯訪問時看到,他們在所有重要戰場的遺址,都建有高大的紀念碑和展覽室,保留了大部分戰爭遺蹟。但是我們打過七天六夜的地方,人們幾乎都忘記了。我們十分割槽三角地帶的戰爭是最艱苦,最殘忍的地方,當人們說說笑笑,步履鬆快地踏過鮮血浸透的土地時,他們全然不知這塊土地的神聖和價值。這能怪誰呢?我自己十分內疚,我帶領的人民英雄流盡最後一滴血,乃至他們的遺骨仍埋在地下沒有痕跡,三角地帶也沒有一座像樣的抗戰烈士凌園。是歷史疏遠了他們?還是我們自己割斷了歷史的脈搏!什麼時候,才能在三角地帶這塊英雄的土地上,建成幾處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呢?
……
整個解放戰爭期間,劉秉彥都是孫鬍子部將中最為耀眼的一顆星,兩個人從此結下了深厚的情誼,一直到他們晚年,這種情分仍是歷久彌堅,愈發醇厚。
劉秉彥生前曾經向河北作家赫民英講過一個他和孫毅之間的小故事,赫民英先生就此寫了一篇《名將竟似田舍翁》的小文章,讀來頗為感人,且摘錄如下:
我在與河北原省委書記、省長劉秉彥老將軍聊天時談及這個話題,劉老將軍說:“孫老是我在抗大學習時的老校長,我對這位師長感情最深……他對我講了一段前不久發生在他倆之間的故事:
劉秉彥到京公幹,順便拜望了孫老,談話間他說:“孫老,不少人向您求了字,可我作為您的學生和部下,到現在您的墨寶我一張也沒有,得空給我也寫一張吧。”孫老點點頭問:“寫點什麼內容呢?”劉老將軍稍一思忖:“就寫曹操那篇《龜雖壽》吧。”此後劉老將軍辭別孫老,回到他在京的家中。第二天大清早,天下著濛濛細雨,傳達室來電說,有一個老頭兒要見劉老將軍,劉老派秘書出來接待,一看竟然是孫老,他身邊既無轎車也無警衛員,只見他身披溼漉漉塑膠布站大門口,劉老將軍聞訊,急忙穿著睡袍迎了上去,問孫老是怎麼來的,孫老平淡地說:“我是擠公共汽車來的,這樣也好鍛鍊鍛鍊身體。”劉老將軍一聽,心疼得不得了。
孫老從懷裡掏出一個塑膠袋,交給劉老將軍說道:“字,我給你寫好了。我估計你近日要離京回河北。所以,一早我就給你送來了。”
講到此,劉老將軍感慨萬端,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孫老為人樸實無華,真誠方正,堪稱吾輩之表率。當年軍委授銜,他第一個提出給他的軍銜太高,要求往下降。如今總參配給他兩部賓士轎車,他總是非公事不坐;在孫老將軍身上,我們看到的永遠是井岡山精神和老紅軍的作風啊!
眾所周知的解放戰爭,從1946年7月正式揭開戰幕,三年打下來,由弱到強的共產黨軍隊越戰越勇,到1949年已是摧枯拉朽,橫掃千軍如卷席,曾經強大的國民黨政治集團一敗塗地,大陸不保,撤往臺灣。中共領導人和其軍隊數百萬將士意氣風發,新政府定都北京,一統江山,大局已定。
1949年2月,遵照中央軍委命令,由聶榮臻統領的晉察冀野戰軍,統一整編為解放軍華北軍區。這年7月,劉秉彥被任命為華北軍區直轄的獨立第二0五師師長,其部隊主要負責衛戍京城,即與各路大軍一道浩浩蕩蕩開進北京。
10月1日這一天,率部守衛京師的劉秉彥與戰友們親歷了北京舉行開國大典的狂歡,不由百感交集,浮想連翩,夜不能寐,於是展紙揮筆,賦詩一首:
《七律——開國大典》
地雪天冰去未遙,十年離燕認歸巢。
夢中烽火當空照,醒後鼓鑼通夜敲。
萬里山河飛彩練,千秋日月起新潮。
幾番風雨碧霄淨,血染心旌詩興豪!
註釋:
▼⑼:見狴犴的文章《聽爸爸講故事——我們的老團長》。
▼⑽:楊朔(1913-1968),原名楊毓晉,山東蓬萊人,中國現代著名作家。1946年,楊朔以新華社隨軍記者身份,隨晉察冀野戰軍轉戰於華北各地,參加清風店、石家莊和平津戰役,於戎馬倥傯中寫下大量通訊報道和短篇小說。其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創作的《荔枝蜜》、《泰山極頂》、《雷浪花》等散文名篇,曾經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而著稱於世。
▼⑾:楊沫——《青春之歌》作者,時任冀中十分割槽《黎明報》和《晉察冀日報》編輯、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