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梁軍這個名字,大部分人都會感到陌生,但是提起我國第三套人民幣中一元人民幣,或許很多人會想起紙幣上的女拖拉機手。
1960年的這張一元人民幣,正面是一位女拖拉機手的形象,反面則是國徽和放牧圖。
而紙幣上的這位女拖拉機手,正是我們本文的主人公梁軍,有趣的是,梁軍老人在73歲時才知道自己就是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原型。
被電影改變的人生
梁軍,黑龍江省明水人,生於1930年4月份,同那個年代的很多人一樣,梁家是個窮苦人家,梁軍的父親去世後,母親一個人拉扯著梁軍和哥哥長大。
守寡兩年後,母親嫁給了一個老實善良的男人,雖然家中貧窮,可繼續很疼兄妹倆,身為女孩子的梁軍,更是享有繼父的無限寵愛。
然而,這一切都隨著繼父的病逝而結束,梁軍九歲那年,繼父患肺病離開人世,家中沒了頂樑柱,孤兒寡母的日子又艱難起來。
很快,梁軍的哥哥也到了成家娶妻的年紀,可對於這個貧窮的家來說,吃飽都很困難,更別提結婚娶媳婦了。
眼看著兒子到了18歲還沒成家,母親急得四處託人說媒,可對方一聽梁家的情況,怎麼都不願把閨女嫁過來。
媒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不嫌梁家窮的姑娘,有意介紹給梁軍的哥哥,可還沒等母親高興太急,姑娘就提出要一筆大彩禮。
原來這個姑娘也是苦命人,從小和哥哥相依為命,多要彩禮,也是為了給哥哥娶媳婦。
就這樣,為了給家中的兒子換取彩禮,11歲的梁軍在媒婆的暗示下,被母親許給了有錢人家做童養媳。
買下樑軍做童養媳的正是母親的表妹,被人標好了身價“賣掉”後,梁軍才得知了自己的命運,她哭過,也鬧過,可為了哥哥最終選擇了屈服。
過門的那一年,梁軍12歲,未婚夫14歲,在正式完成儀式前,梁軍對婆家提出了一個要求:“我要讀書。”
婆家還算開明,答應了梁軍的這一要求,等梁軍上到初小回家,打算認命與未婚夫完婚時,才知道他外出參加了革命。
接受過新思想教育的梁軍,也不願待在家中,於是,她外出找到未婚夫,提出想要工作的請求,在未婚夫的指引下,梁軍去了德都縣師範學校學習。
也正是在這所學校上學期間,學校裡放映的一部蘇聯電影《巾幗英雄》,徹底改變了梁軍的一生。
看著電影中的女主角開拖拉機種田、開著坦克與法西斯戰鬥的身影,讓梁軍一直無法忘懷,她也萌生了當女拖拉機手的願望,很快,這個機會就來了。
1947年,我國從蘇聯進口了一些拖拉機,準備開發具有肥田沃土的北大荒。
1948年2月,黑龍江省委在北安辦了拖拉機手培訓班,師範學校爭取到了三個名額,18歲的梁軍立即報名參加,而她也成了拖拉機手培訓班70多名學員中,唯一的一個女性。
去培訓班報到的那一天,梁軍與兩名同學一起踏上了去北安的路,從德都縣出發到北安,大約要走五十多公里,梁軍咬著牙拉著裝行李的雪爬犁,靠著兩條腿走到了北安。
為了不給同行的兩個男同學添麻煩,梁軍在路上從不喊累,大約十來個小時後,三人在傍晚時分到達了北安。
因為女性的身份,梁軍的到來讓培訓班的同學議論紛紛,教導員也找梁軍談話,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梁軍學拖拉機很苦,要是她改變主意,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教導員的話,同學們異樣的眼光,並沒有嚇退梁軍,反而讓她堅定了學習的決心,由於文化不高,梁軍在學習時比其他同學都要慢一步。
可她有耐性,脾氣也好,每次遇到不懂的地方都去問同學,到了實習開拖拉機時,梁軍居然是第一批。
看著這個在馬路上開拖拉機的姑娘,路過的人都在竊竊私語:“時代變了,女人還能開火犁(拖拉機)。”
結束兩個月的培訓後,學員們開著拖拉機返回學校,十里八鄉的村民都趕來看熱鬧,畢竟在那個年代,大姑娘開拖拉機是件稀罕事,誰也沒見過女拖拉機手。
然而,雖然開拖拉機風光,可工作的艱辛卻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當時學校的開荒規模很大,需要三臺拖拉機同時出動工作,梁軍便成了駕駛三臺拖拉機的人之一。
因為工作量太大,駕駛員一天要開車十二小時以上,為了搶節氣,爭進度,三人吃住都在田野裡,荒野上的草窩棚就是睡覺的地方,地裡挖個坑就能做飯。
晴天雨天都很遭罪,更別提地裡的大蚊子咬得人一身包,由於休息不夠,梁軍的精神也很差,很多時候被蚊子叮一口也沒什麼感覺。
趕上來例假的時候,梁軍也都沒有休息,有時夜裡忙到很晚,梁軍就抽菸提神,正是因為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讓梁軍得到了男同學們的一致好評。
梁軍事蹟傳開後,記者聞訊趕來採訪,還寫了一篇名為《我們的女拖拉機手》的報道,引得電臺和報紙紛紛關注起她,梁軍就此出名。
也正是在梁軍的影響下,很多女孩子都趕來學習駕駛拖拉機,紛紛要去北大荒開荒,12個女孩子組成了新中國第一個女子拖拉機隊,梁軍便擔任隊長指揮。
與未婚夫分手後遇上良人
1950年9月,梁軍被選為農業戰線勞模的代表去接受毛主席的接見,臨走前,學校還囑咐她見到毛主席之後,要請主席為學校題寫校名,梁軍一口答應下來。
誰知見到毛主席後太緊張,梁軍激動得什麼都忘了,回到住處想起這事後,梁軍立即寫信求助李立三,將此事一說後,李立三便把梁軍的請求轉達給了毛主席。
很快,寫有“萌芽學校”四字的毛主席親筆,就轉送到了梁軍的手中,為此,梁軍心中對李立三萬分感激。
1951年10月,梁軍被保送到了北京農業機械專科學校學習,次年,她與同學們一起轉入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
身處大學校園,梁軍的思想和接受的教育都比以往要強,她對自己的童養媳身份也感到十分尷尬。
因為老家的未婚夫,導致梁軍不敢與校園裡的異性過多接觸,其實她與未婚夫本就沒感情,兩人各自外出後聯絡也很少,她想提出分手,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畢竟,自己能成為拖拉機手和接受教育,是在未婚夫的引領下,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思來想去後,直到1952年的年底,梁軍才與未婚夫直面這個問題,經過交談後,兩人正式提出了分手,梁軍的“初戀”也就這樣結束了。
與未婚夫分手後,梁軍遇上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王作之,他被遼寧省選派到北京學習,也是與梁軍朝夕相處的同學。
王作之長得高大,性格也好,與梁軍相處也融洽,很快就讓梁軍對他萌生了好感,可那時的梁軍已經是全國勞模了,讓王作之壓力非常大,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樑軍。
看著梁軍對自己滿臉愛意,王作之只好假裝不知道,並開始有意疏遠對方,可梁軍不一樣,她不同於那些羞澀的姑娘,有了喜歡的物件也藏著掖著。
於是,在得知勞模戀愛和結婚都要組織批准時,梁軍便大著膽子給組織上的領導寫了一封信,說自己有了喜歡的物件,領導也批准了梁軍戀愛與結婚。
得到領導批准後,王作之也放下了顧慮,與梁軍談起了一場地下戀。
兩人確定情侶關係後,碰巧又遇上了王作之的家鄉發了大水,地裡的農作物全被淹了。
梁軍得知此事後,立即把一塊俄羅斯的手錶賣掉,加上學校發的62元助學金,一共湊了兩百元交給王作之。
這筆錢解決了王作之家裡的困難,也讓他對梁軍多了一份愧疚和感動。
1954年2月,經過組織批准,梁軍嫁給了王作之,並在他的老家舉辦了婚禮,雖然婚禮辦得十分儉樸,連賓客都沒有,可對於陷入戀愛裡的梁軍來說,與王作之成婚就是最幸福的事。
新年過後,王作之留在了北京農業機械化學院研究所工作,梁軍則因為生產耽誤了課程,畢業也比其他同學晚了一年。
1958年1月,梁軍畢業後申請去黑龍江工作,同時也接到了去北大荒開發的任務,也就是在這時候,她與王作之的矛盾也開始了。
與丈夫王作之不同,梁軍雖然接受了教育和學習,可她的文化水平十分有限,如果讓她當幹部坐辦公室,還不如去北大荒自在。
只是面對家裡4歲的兒子,梁軍始終都狠不下心去北大荒,王作之也是如此,夫妻倆吵了好幾次,最終,面對態度堅決的妻子,王作之選擇了妥協。
因為王作之工作太忙,梁軍只好帶著兒子一起去工作,可時間一長,她又因為孩子耽誤了不少工作,無奈之下,梁軍把孩子送回了北京。
1959年8月初,正在田裡做試驗的梁軍突然接到了單位打來的電話,等梁軍迅速趕回單位時,才知道北京發來了電報:“孩子有病,速歸。”
看著電報上的幾個大字,梁軍差點暈了過去,等她趕回北京後,才知道孩子患了小兒呼吸肌麻痺症。
這種病發作起來很痛苦,發病的孩子最初會呼吸困難,得靠呼吸機活著,最後會活活憋死。
梁軍的兒子,最終因為患病死去,她與丈夫王作之的第一個愛情結晶,也就此夭折,失去孩子後,梁軍沒有沉浸在悲傷中,很快就投入到了工作裡。
1959年11月,國產首批13輛“東方紅-54”拖拉機運到了黑龍江,梁軍第一個上去駕駛,在場的記者立即拍下了這一幕。
1962年第三套人民幣發行,梁軍開拖拉機的形象印在了一元票面上,成為了人人關注的“女拖拉機手”。
也是在這一年,組織上考慮到梁軍夫妻分隔兩地,便將王作之調去了黑龍江工作,與愛人團聚後,梁軍打算在事業上大幹一場,然而,文革也開始了。
文革期間,梁軍被誣陷成了特務,送到了基層接受改造,在那段灰暗的日子裡,是王作之一直陪著妻子度過了難關,直到1970年,梁軍才被調回哈爾濱市農機局,擔任副局長。
1990年,60歲的梁軍從崗位上退休,正當她打算安享晚年時,一場意外又發生了。
被侵犯名譽權的女拖拉機手
離休後的梁軍和丈夫在家過著平靜的生活,兩位老人除了在松花江畔散步鍛鍊外,就是坐在家裡讀書看報。
突然有一天,梁軍在看報紙時發現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說1962年4月發行的第三套一元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就是她。
起初梁軍有些驚訝,後來細看才發現紙幣上的女拖拉機手,和自己的一張圖片有些類似。
與此同時,梁軍很多親戚朋友都看到了這篇報道,紛紛趕來求證,只是晚年的梁軍太過低調,不願談起此事,親戚朋友們只好失望而歸。
2003年,電視臺主持人崔永元的助手,在六月份給梁軍打去了電話,在電話中,助手確認了梁軍就是一元紙幣上拖拉機手的原型,並邀請梁軍去節目做客。
同年的7月初,隨著梁軍錄製節目的播出,全國觀眾都知道了梁軍就是人民紙幣上的拖拉機手原型。
2003年8月2日,溫家寶總理視察黑龍江時,還接見了梁軍,當他與梁軍握手時,還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小時候學過你的事蹟。”
梁軍握著總理的手,激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一定要珍惜這份榮譽,不要給勞模抹黑。
此事過後,梁軍也越來越低調,更不願意在外面談起自己的往事。
某天,一位朋友來家裡做客,兩人聊天期間,朋友調侃說:“梁工啊,你得找中國人民銀行給你買套大房子啊,他們用了你的肖像,怎麼也得給點補償吧?”
對於朋友的這番話,梁軍笑著說:“我從童養媳成了新中國第一個女拖拉機手,上了人民幣,是一座金山都換不來的榮譽啊。”
雖然晚年的梁軍十分低調,可很多想牟利的商家卻看到了商機,很快,商家陸續登門讓梁軍給自家產品打廣告,可都被她一一拒絕。
有個礦泉水廠家見梁軍不為錢財所動,便哄著她說要給學校送水,順便請她給學生做報告,等梁軍去了才發現,這個廠家的真實目的是借她的名義推銷礦泉水。
梁軍氣壞了,立即要求對方把自己送回去,無論廠家如何勸說,梁軍都不肯聽,寧願回家待著都不肯幫廠家騙人。
有了這次經歷後,梁軍對於找上門的人一一謝絕,尤其是商業活動,梁軍更是避之不及,但無論梁軍如何謹慎,還是被人給套路了。
2007年9月14日,遠在瀋陽的外甥給梁軍打來電話,在電話裡,外甥調侃地問梁軍收了多少廣告費,梁軍聽得一頭霧水,馬上解釋自己沒有做廣告。
外甥疑惑了,立即將報紙上一則治療白內障的廣告告知給梁軍,並說廣告旁邊還登著一副梁軍的照片。
起初梁軍還不信,她只當是長得像自己的人,可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朋友陸續給梁軍打電話,都在調侃她收了不少廣告費,還有些朋友勸她不要做坑害百姓的事。
梁軍急了,也解釋不清楚,只得讓外甥把廣告寄到家中,等看到那張報紙後,梁軍氣得差點暈過去,報紙上的那張照片,不是別人,正是梁軍自己。
因為這事,梁軍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得老伴趕緊給兒子打電話,將梁軍送到了醫院檢查,經過醫生檢查後,才發現梁軍受到刺激後血壓升高,必須住院治療。
而梁軍在住院期間,一直都想著報紙上的廣告,她的精神有些恍惚,面對老伴也不理睬。
是啊,一個愛惜了名譽一輩子的人,如今被人冒用了肖像權,還被朋友誤解,這讓梁軍如何不生氣呢?
住院半個月後,梁軍回家休息時細看了那張照片,突然發現是自己年輕時接受採訪拍下的照片,梁軍立即聯絡當年的那名記者,細問了緣由。
記者再三保證說,本報社的記者拍了照片是不會往外投的,一定是其他人為了牟利,私下用了照片打廣告。
弄清楚原委後,梁軍也不想把這事鬧大,便私下委託一位親戚和發廣告的報社交涉,然而,對方卻不給予任何答覆。
無奈之下,梁軍只好請了律師唐玉厚律師幫忙,最終查證廣告上刊登治療白內障的藥都是假冒的,廠家根本沒有生產這種藥品的許可。
訊息傳回家中,讓梁軍更加生氣了,對方私自盜用照片還賣假藥,這要是出事了,得坑害多少百姓啊,梁軍立即讓律師給報社發去律師函,但報社仍舊不給予答覆。
2008年5月16日,忍無可忍的梁軍將報社起訴到了法院,要求對方恢復自己的名譽,並賠償精神撫慰金30萬元。
11月12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考慮到梁軍有高血壓和心臟病,老伴代替梁軍進了法庭,法官還問了雙方是否願意和解,老伴在詢問梁軍的意見後,給出答覆:“不願意。”
事後,梁軍和老伴一起去了報社,想尋求一個答案,報社卻說當初負責廣告的人已經不在崗了,他們也不知道實情的原委,無奈之下,雙方只能等著法院的判決。
最終,法院判決被告未經許可採用了梁軍的肖像並推銷未經審批藥品,嚴重侵犯了梁軍的名譽權,判決報社付給梁軍精神撫慰金三萬元。
對於這個判決,老伴有些不滿,梁軍卻想息事寧人,但讓梁軍沒有想到的事,報社不服此判決,提出了上訴,梁軍與律師商量後,也提起了上訴。
想安享晚年的梁軍,並未如願以償,因為在之後,她又被另一則廣告侵犯了名譽權。
經過此事後,親戚朋友才知道為何梁軍不願意高調示人,原來她早就預感到會有麻煩了。
2020年2月14日,梁軍在哈爾濱醫院去世,高壽9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