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初九,日與月皆逢九,是雙九,故曰“重九”,同時又是兩個陽數合在一起,故稱“重陽”。自古以來,人們就對重陽節懷有特殊的感情,與除夕、清明、中秋並稱中國傳統四大節日,流傳登高祈福、秋遊賞菊、身插茱萸、祭祖敬老以及飲宴祈壽等習俗,文人們則紛紛吟詩作賦,有感而發。
北宋大文豪蘇東坡生性豁達,雖說“菊花開時乃重陽,涼天佳月即中秋”,但一到重九這個特別的日子,便是詩興大發,詩詞佳句層出不窮。
1062年在陝西鳳翔,年青的東坡做官的第一站,與弟弟子由的第一次分離,情不自禁一個人躲到普門寺,偷偷流淚,寫下這首《壬寅重九,不預會,獨遊普門寺僧閣,有懷子由》:
花開酒美盍不歸,來看南山冷翠微。
憶弟淚如雲不散,望鄉心與雁南飛。
明年縱健人應老,昨日追歡意正違。
不問秋風強吹帽,秦人不笑楚人譏。
此後,“秋風吹帽、孟嘉落帽”的典故,被東坡多次引用。
1073年的重陽節,東坡在杭州特別忙,他一面寫詩《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會再用前韻》告知陳述古自己因病不能去相會,另一方面卻在西湖泛起小舟,作《九日,湖上尋周、李兩君,不見,君亦見尋於湖上,以詩見寄,明日乃次其韻》,《九日,舟中望見有美堂上魯少卿飲,以詩戲之二首》,然後跑到孤山慧勤和尚那兒喝茶去了,《九日尋臻闍梨遂泛小舟至勤師院二首》,並說喝飽了茶,藥都不用吃身體就好了。
《遊諸佛舍一日飲釅茶七盞戲書勤師壁》
示病維摩元不病,在家靈運已忘家。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同七碗茶。
1074年重陽,東坡與楊元素兩個四川同鄉一見如故,成為知己,但不到三個月兩人就面臨離別, 東坡的重陽詞充滿相逢短暫、後會難期的悵恨。
《浣溪沙·菊節》
縹緲危樓紫翠間,良辰樂事古難全。感時懷舊獨悽然。
璧月瓊枝空夜夜,菊花人貌自年年。不知來歲與誰看。
《浣溪沙·重九舊韻》
白雪清詞出坐間。愛君才器兩俱全。異鄉風景卻依然。
可恨相逢能幾日,不知重會是何年。茱萸仔細更重看。
1076年重陽佳節,東坡一首《和晁同年九日見寄》, 卻是悲士不遇的感傷情懷。
仰看鸞鵠刺天飛,富貴功名老不思。
病馬已無千里志,騷人長負一秋悲。
古來重九皆如此,別後西湖付與誰?
遣子窮愁天有意,吳中山水要好詩。
1077年,徐州大水,東坡站在抗洪一線,和友人仲屯田(伯達)、王鞏(定國)一起重陽過節的相約只能作罷。《次韻呂梁仲屯田》、《九日邀仲屯田為大水所隔以詩見寄次其韻》、《王鞏屢約重九見訪》。
1078年重陽,黃樓建成,高朋滿座,東坡終於有閒情逸致飲酒賞菊,“去年重陽不可說,南城夜半千漚發”、“豈知還復有今年,把盞對花容一呷。”《九日黃樓作》透過對前後兩個重陽佳節的不同心態、不同體驗,感慨與欣喜雙向交織!王鞏特地趕來相賀,席間東坡作詩告訴友人:好不容易相聚一次,你就彆著急回去了,要珍惜眼前的歡樂時光。
《千秋歲·淺霜侵綠》
淺霜侵綠。發少仍新沐。冠直縫,巾橫幅。
美人憐我老,玉手簪黃菊。秋露重,真珠落袖沾餘馥。
坐上人如玉。花映花奴肉。蜂蝶亂,飛相逐。
明年人縱健,此會應難復。須細看,晚來月上和銀燭。
《九日次韻王鞏》
我醉欲眠君罷休,已教従事到青州。
鬢霜饒我三千丈,詩律輸君一百籌。
聞道郎君閉東閣,且容老子上南樓。
相逢不用忙歸去,明日黃花蝶也愁。
烏臺詩案後,蘇東坡被貶黃州,1080至1082連續三年都是同黃州太守徐君猷一起登高賞菊、飲酒賦詩,一年一詞,直到徐太守離任赴湘。特別是一曲《西江月·重九》,以節傳話,以酒寄情,俯仰人間今古。
《定風波·重陽》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南鄉子·重九涵輝樓呈徐君猷》
重九登棲霞樓,望君悽然,歌《千秋歲》,滿坐識與不識,皆懷君。遂作一詞雲:
霜降水痕收。淺碧鱗鱗露遠洲。酒力漸消風力軟,颼颼。破帽多情卻戀頭。
佳節若為酬。但把清尊斷送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醉蓬萊·重九上君猷》
餘謫居黃,三見重九,每歲與太守徐君猷會於棲霞樓。今年公將去,乞郡湖南。念此惘然,故作此詞。
笑勞生一夢,羈旅三年,又還重九。華髮蕭蕭,對荒園搔首。
賴有多情,好飲無事,似古人賢守。歲歲登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
此會應須爛醉,仍把紫菊茱萸,細看重嗅。搖落霜風,有手栽雙柳。
來歲今朝,為我西顧,酹羽觴江口。會與州人,飲公遺愛,一江醇酎。
《西江月·重九》
點點樓頭細雨。重重江外平湖。當年戲馬會東徐。今日淒涼南浦。
莫恨黃花未吐。且教紅粉相扶。酒闌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間今古。
到1083年重陽,東坡作《十拍子·暮秋》,儘管還是在黃州,已是灑脫豪氣外露。
白酒新開九醞,黃花已過重陽。身外徜來都似夢,醉裡無何即是鄉。東坡日月長。
玉粉旋烹茶乳,金薤新搗橙香。強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
1089年東坡重回杭州任太守,這年重九,東坡賦《浣溪沙(九月九日二首)》,蘇堅(伯固)作《點絳唇》詞,東坡相和《己巳重九和蘇堅》:
我輩情鍾,古來誰似龍山宴。而今楚甸。戲馬餘飛觀。
顧謂佳人,不覺秋強半。箏聲遠。鬢雲吹亂。愁入參差雁。
1090年重陽,東坡還是與蘇堅、袁公濟等友人宴飲,作《次韻蘇伯固主簿重九》、《九日袁公濟有詩次其韻》,又和了去年的那首《點絳唇·庚午重九再用前韻》,一反文人“ 自古逢秋悲寂寥”的傳統,意境高遠。
不用悲秋,今年身健還高宴。江村海甸。總作空花觀。
尚想橫汾,蘭菊紛相半。樓船遠。白雪飛亂。空有年年雁。
1092年的重陽節,東坡與王鞏是在河南商丘度過,東坡帶家人弔祭老師張方平,三作《祭張文定公文》;贈詩王鞏《九日次定國韻》和《在彭城日,與定國為九日黃樓之會。今復以是》:
菊盞萸囊自古傳,長房寧復是臞仙。
應從漢武橫汾日,數到劉公戲馬年。
對玉山人今老矣,見恆河性故依然。
王郎九日詩千首,今賦黃樓第二篇。
紹聖元年(1094)後,東坡一貶再貶,從嶺南到海南,東坡的重陽節詩詞“持我萬家春,一酬五柳陶。夕英幸可掇,繼此木蘭朝。”(《和陶己酉歲九月九日並引》1095年)、“三年瘴海上,越嶠真我家。登山作重九,蠻菊秋未花。”(《丙子重九二首》1097年)、“九日獨何日,欣然愜平生。四時靡不佳,樂此古所名。龍山憶孟子,慄裡懷淵明。鮮鮮霜菊豔,溜溜糟床聲。”(《和陶九日閒居》1098年),無不體現了詩人珍愛生命、淡泊曠達的人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