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為何物,到底能不能認知和說明?
《道德經》25章,老子說得很清楚:“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蕭呵漻呵,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也,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
老子要表達的意思是:
1、“吾未知其名”,就是說不知道的是“混成”之物的名稱,而非“道本身”。故云“吾言甚易知甚易行”。
2、“非恆道”是一種質疑精神,是允許不同觀點的存在、而不強加於人的原則要求,更不否定“可言說”與討論的意義,不然何以寫成五千言?“非恆道”的要義在於否定以“恆道”自居,而不容置疑的所謂信仰,比如祖先之法等等。
故:道是可以言說的,也是可以認知的。不然,何來“論道”之說、“講法”之言?又何來卷帙浩繁之談經論道之書?
3、“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先天地生”的混成之物,因為“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沒法知道它名字,故“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即“道”與“大”所指為同一物,即“混成之物”。故經文中出現“大”時,應首先考慮到“道”,而非形容詞之“大”。
“器”為何物?“大器”為何物?
“樸散則為器”,形下者為器,與“道”的概念相對應。但若是“大器”,則並非形下之器。但是關於“大器免成”的爭議很尖銳,也最難統一。“大器免成”出自《道德經》第40章:
“上士聞道,堇能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費,進道如退,夷道如類。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廣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質真如渝,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天象無形,道褒無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對於聞道者,老子將其分為上士、中士、下士三類,而“道”是“微希夷”的,即“視之而弗見,名之曰微;聽之而弗聞,名之曰希;搏之而弗得,名之曰夷。”
本章中的“大象無形”“大器免成”對應的正是“視之而弗見名之曰微”;“大方無隅”,則對應於“搏之而弗得,名之曰夷”;“大音希聲”對應於“聽之而弗聞名之曰希”。毫無疑問,“大象”“大器”“大方”“大音”,都喻指“道”。
“道”作為“大器”,大極而“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看不見,摸不著,聽不到,它自然天成,何須外力作用而成(免成)?且它先天地生,又豈能“晚成”?因此“大器晚成”,是後儒們出於教化之目的而篡改的。
@阿軻阿軻先生的解讀很新穎,可資鏡鑑:天下乃神器。所成神器所為神器。天下乃神器,人不可為之。器之大,莫過於天下。成器者為器者,天之道也。天之道奉有餘補不足,成其器必晚於、後於人之道。
神器者大器也,晚於人道之為物而形之器。人之道為物奉不足補有餘,天之道為神器奉有餘補不足,猶洪水之大器,沖垮一切人之道所為平等之物,人主人君或固惡之。人之道所為不平等之物
大象大方大器,皆天之道可為之,人之道不可為,故昔人替天行道。
人之道所為不平等之物。
阿珂先生在英美德法等國,是教中西比較哲學的,見識固然深透,當然他的深透,我能理解的很少,引述固有不當之處,還請批評指正。[作揖]
何謂“玄”,“玄之又玄”就是“不可說啊不可說”嗎?
在此之前,本人曾長期堅定地認為:老子所言之“玄”,用的是該字的原始義項,即絲結。“玄之又玄”就是絲結放在一起,表示事物的糾纏貌,以形容“有無相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物狀態。
而“漢典”的第一條義項便是“深奧不容易理解的”,① 深奧的道理; ② 魏晉玄學所標榜的道理)。
就是說,“玄”是“魏晉玄學所標榜的道理”這一定論是學界的公認。那麼,什麼是“玄學”?
簡單說就是,漢末儒家力圖掙脫“經學”的束縛,而轉向老莊之學。他們以“祖述老莊”立論,把《老子》《莊子》《周易》稱作“三玄”。
然而,老莊之學跟儒學沒法統一於一個意識形態,於是玄學家們以《周易》的聖人觀協調統一儒道兩家的聖人觀,從立言與行事兩個方面,並多以立言玄妙,行事玄遠為宗,專門討論“超言絕象”的本體論問題。
因此,浮虛、玄虛、玄遠不可知成為玄學家對老莊思想的簡單粗暴概括,它是漢末魏初的清談直接演化的產物。
所以,玄學之“玄”與老子之“玄”不是一回事,前者為自然哲學,後者為玄虛空無不可知哲學。所謂不可知論,實際就是玄學家精心謀劃的認知陷阱。
然而,1700多年來,由於王弼本《老子注》成為孤本,且學界主流又以儒家主導,加之南北朝佛學參與“談玄論道”,道教宗教觀的植入,不可知論幾乎成為注老解老的共識。
這是千年的誤讀,可惜先入為主的固執己見一旦形成,最容易固步自封,自以為是。
所以我還是主張以老解老,在《五千言》裡尋找老子的思想邏輯,而不是東拉西扯,三教九流混雜在一起,令人如墜五里雲霧。
“虛空”才是“無”嗎?
近期討論的熱點還有一個“無”字,《道德經》11章:
“卅輻同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也。埏埴而為器,當其無,有埴器之用也。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自古以來,都是把“轂”“器”“室”內的“虛空”“中空”“孔洞”當做“無”來解釋,並言之鑿鑿:轂無孔何以安插輻條?器無空何以用?室不空何以住?還查不到令人滿意的解讀。
雖然任繼愈先生認為:“當其無”後邊的“有”可以去掉,但依然沒對本章中的“有無”做出權威的結論。
把“虛空”作無”解釋的源頭在玄學家,王弼的註釋最權威,王弼注曰:“‘轂’所以能統三十輻者,‘無’也,以其‘無’能受‘物’之故,故能以實統眾也”。“木埴,壁之所以成,三者而皆以無為用也。言無者,有之所以為利,皆賴無以為用也”。
王弼是玄學家中的“崇無派”代表人物,他的重點在於“談玄說無”,把“無”當作注老的核心,以“無”為一切釋讀的統領,而忽視了“無、有”概念本是一對這個事實。
問題是:“卅輻同一轂,當其無”,這個“其”就是“轂”。它只是“轂”而不是“車”,“埏埴而為器”,“埴”也不是“器”,“鑿戶牖以為室”,“戶牖”也不是“室”。
而“有車之用、有器之用、有室之用”,其中的“車”“器”“室”是“有”,這個“有”源於轂、埴、戶牖的“無”,真的“無”了嗎?不是,而是“無”到了“車”“器”“室”上了。
因為“有無”同出,器皿源於陶土,陶土成就了器皿,陶土無了,器皿有了。老子強調的是“有”的來處,即有無的轉化關係。
“有無”是指同一事物的不同存在形式,跟中空沒有關係,這就如同雞蛋孵化成了雞,蛋無了,雞“有”了;受精卵發育成胚胎,胚胎有了,那個“無”了;按下開關,光有了,暗無了;活著為有,死去為無;獲得為有,失去為無……有無之間的轉換跟中空實在沒有關係。
何況,以轂“的中空”成就了“車”的“實有”,為何陶土的“實有”反倒成了陶器的“中空”?這三句排比句難道還要表達截然相反的道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