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一個名叫湖滄的村莊裡,有這樣一座特別的墳墓:它是夫妻合葬墓,坐落在村子北面一片矮小的山丘上。
山有名,喚泉塘山,來源與丘旁水塘有關。順著綠蔭下的臺階緩步向上,首先映入眼簾的即是那造型稍顯別緻的合葬墓,墓碑上刻有夫妻姓名和生辰死忌。
丈夫叫杜承榮,出生於1908年,亡故在1990年;妻子喚華知萍,出生在1916年,亡故於2003年。
為什麼說這座墓有些特別,理由在於妻子,因為她不是中國人,而是一位金髮碧眼的奧地利姑娘。
18歲那年,姑娘因熱烈的愛情告別父母故土,遠渡重洋,來到中國這個異域他鄉。
此後60年歲月,她始終將中國當作她此生最眷戀的土地,並“落葉歸根”,選擇永久沉睡在丈夫的身邊。
她說,丈夫就是她這輩子的“根”,她心甘情願為這個平凡的中國男人放棄自己的故土,譜寫一段感人肺腑的異域愛情故事。
01,再見了祖國:18歲的姑娘懷著滿心熱戀無所畏懼跟著異國小夥離開了故土
華知萍的本名叫作格特魯德·瓦格納,出生在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
她的父親是當地一名普通的警察,家境雖稱不上富裕,但也衣食無憂,足以讓格特魯德·瓦格納平安順遂地長大。
1931年,無憂無慮的奧地利姑娘在經常玩耍的滑冰場上偶然邂逅了一位來自遙遠中國的男人,他便是格特魯德·瓦格納未來的丈夫杜承榮。
杜承榮比格特魯德·瓦格納年長几歲,出生於中國偏遠山村一戶清貧人家。
他自小好學勤奮,憑藉自己的努力走出比維也納報刊亭還不如的簡陋房屋,以優異成績考入浙江警校。
他獲得省民政廳公費留學的資格,跨越汪洋大海,來到夢想中漂亮華麗的異域,接受先進警務訓練。
他們的教官之一正是格特魯德·瓦格納的父親。
某一天,難得有了空閒的杜承榮決定體驗一下奧地利人最喜歡的業餘娛樂:滑冰。他來到附近的溜冰場,換上裝備,走入場地。
誰知,看似簡單的運動偏偏難住了杜承榮,再加上黑頭髮、黃面板的他混在一群白面板中間十分顯眼,是以慢慢得到別人的注視。
這樣的注視,令杜承榮愈加害羞,腳下更加不穩。
就在他第無數次跌倒的時候,一隻白皙柔嫩的小手伸到他的面前,姑娘清脆好聽的聲音隨之響起在杜承榮耳畔:“來,我來教你怎麼滑冰吧!”
格特魯德·瓦格納說的是德語,生怕杜承榮聽不懂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比姑娘更羞澀的杜承榮抬頭,不經意間闖入一片彷彿蔚藍大海般清澈的眼眸裡。他稍怔,繼而輕輕握住姑娘的手,艱難地站了起來。
在格特魯德·瓦格納耐心的教導下,杜承榮就像正在學習飛翔的雛鳥一樣,從生澀,到熟練,很快掌握了滑冰技巧,並和奧地利姑娘熟悉起來。
他知道了姑娘的姓名,知道姑娘住在海爾馬克街,知道她的父親和自己擁有相同職業,就在附近的警察訓練中心工作。
二人的關係在一次次見面中越來越親近,最終杜承榮決定向格特魯德·瓦格納坦白自己的情感。
他選擇在一片開滿鮮花的山坡上表白。年輕的中國小夥顫抖著聲音問年輕的奧地利姑娘:“你願意嫁給我嗎?”
因為擔心格特魯德·瓦格納不知道中國的方位,杜承榮特地帶來一份世界地圖,指著那片遼闊的土地告訴格特魯德·瓦格納:“我的祖國距離維也納很遙遠……她正處於危難之際,我的家裡也非常貧窮……”
可年輕的姑娘卻用溫柔的笑容撫慰了杜承榮的憂傷與忐忑,她笑著表示:“我願意嫁給你,亦相信你的祖國一定會好起來,我們的愛情肯定能戰勝所有困難。”
就這樣,杜承榮和格特魯德·瓦格納確立了戀愛關係。
之後,格特魯德·瓦格納選擇在一次聚會中“曝光”自己的戀愛,她口氣平靜地告訴友人們:“我決定和一箇中國人結婚,哪怕我的父母堅決反對,我亦要如此做!”
誠如她所言,格特魯德·瓦格納的父親即是反對最激烈的一個,他不想女兒嫁給異域人,不想女兒背井離鄉,遠赴中國。
但格特魯德·瓦格納的態度相當堅定,她對父親說:“杜承榮就是我的幸福!”
格特魯德·瓦格納父親的同事也在勸他,說杜是一個很棒的小夥,他特別優秀,配得上格特魯德·瓦格納。
甚至有一位同事,明言表示自己有兩個女兒,只要杜承榮看得上,他願意嫁出任何一個女兒。
同事們的態度慢慢影響格特魯德·瓦格納父親,促使年邁的老人漸漸鬆動堅持,最後同意了女兒和杜承榮的婚事。
1934年末,剛剛度過18歲生日的格特魯德·瓦格納告別父母親人和故土,毫不猶豫地登上前往義大利的火車,奔向由於學業結束,不得不在前一年離開的杜承榮和陌生的中國。
她向父母許諾,五年內,她一定會回到維也納探望他們。
她於義大利港口,獨自一人坐上輪船,經危險的馬六甲海峽,顛簸20余天,抵達香港。
後歷經周折,轉道上海,併成功聯絡到正在杭州警校教書的杜承榮。
在上海繁亂的碼頭上,一臉茫然驚恐的異國少女一眼便看到一身白色西裝的戀人,她像是離巢的小鳥,用飛快速度跑下舷梯,撲入戀人的懷中。
杜承榮欣喜地抱住格特魯德·瓦格納,輕輕親吻她的髮梢,安撫她慌亂的情緒。
很久以後,格特魯德·瓦格納才知道,杜承榮為了不錯過自己,提前三天來到上海,一直守在碼頭,從未離開。
格特魯德·瓦格納感動地說:“我就知道,他不會騙我,他讓我覺得,就算我受再多苦難,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02,你好呀中國:60年中國異鄉歲月,她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再見父母最後一面
1935年早春時節,格特魯德·瓦格納與戀人在中國最美麗的西湖畔完成了他們的婚禮。
身穿潔白婚紗的異域姑娘手捧著鮮花,和丈夫一起接受好友們的祝福。
兩天後,格特魯德·瓦格納又跟著杜承榮乘車去了他的家鄉,並在青山綠水間,再度舉行一場中式傳統婚禮。
喜宴上,有很多隻能看不能吃的食物,遵循習俗餓了大半天的格特魯德·瓦格納眼巴巴看著它們,委屈地問丈夫:“我可以吃嗎?”
杜承榮點點頭。但當格特魯德·瓦格納拿起饅頭時,她的丈夫卻阻止她塞入口中。不瞭解中國風俗的奧地利女孩更加委屈了:“你不是說我都能吃嗎?”
杜承榮笑笑,柔聲解釋道:“可饅頭不行,它是蒸出來的,在我們這裡,結婚吃饅頭,便等於與婆婆‘爭氣’,寓意婚後和婆婆的關係不佳。”
格特魯德·瓦格納嘆了一口氣,乖乖放下饅頭,換成其他食物填飽肚子。
婚後,小夫妻在西湖畔住了一段時間,後因警校不斷遷移而輾轉各處,直至1937年搬入重慶避難。
期間,格特魯德·瓦格納生下兩兒一女。
艱難的時日沒有磨滅奧地利姑娘心中的熱戀,她不曾後悔嫁給杜承榮,跟著他吃盡各種苦頭。
1946年,格特魯德·瓦格納與奧地利親人恢復聯絡,得知父親死訊。她非常傷心,為沒能送別父親最後一程而感到遺憾。
為了排解這種負面情緒,格特魯德·瓦格納特地向丈夫的好友借了許多德文書籍閱讀,讓思考佔據思緒,拒絕繼續“停留”懊惱深淵。
1949年,格特魯德·瓦格納第二個女兒出生之際,杜承榮拒絕了撤退臺灣的提議,帶著一家人回到故土生活。
他們住在祖輩傳下來的老舊木屋中,每天早出晚歸,承擔起生活的重擔。
婆婆心疼格特魯德·瓦格納一雙柔嫩的小手漸漸生出老繭,格特魯德·瓦格納卻笑著說:“這也算是男耕女織了。”
她學會了做飯、學會了飼養家畜,也學會了縫製衣物、醃製鹹菜。昔年漂亮的異域少女,一點點融入中國農村,成為為生計苦惱的普通鄉野婦人。
格特魯德·瓦格納和杜承榮的大兒子杜強華對幼年母親的辛勞有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後來對來訪者表示:“我一直記得少年時江南的冬天,天氣相當寒冷,房屋抵禦嚴寒只靠一層單薄的油紙。”
“我的母親特別不習慣這樣的氣候,十根手指全部凍出凍瘡,紅腫得好像一個個大饅頭,可她還是堅持天天製作布鞋,為我們縫補衣服。”
“昏暗的油燈下,母親通常一邊幹活,一邊給我們小孩子講童話故事,那個場景,我至今難忘。”
1952年,為供大兒子讀高中,格特魯德·瓦格納賣掉自己從故土帶來的金鐲子,並學會飼養長毛兔,收集它的兔毛頂學費,給家人織毛衣。
1961年,杜承榮的父親意外摔倒後感染細菌,格特魯德·瓦格納日夜守在公公病榻前照顧他,直至公公含笑病故。
8年後,格特魯德·瓦格納的母親在大洋彼岸憾然離世,格特魯德·瓦格納傷心不已,覺得自己違背了當初向父母許下的諾言,亦沒能與他們見上最後一面。
03,一生未曾悔:她說她不後悔嫁給他,她想和中國習俗那樣,與他死則同穴
1979年,杜家的條件慢慢轉好。格特魯德·瓦格納給故國政府寫了一封感謝信,與丈夫重歸平靜生活。
可好景不長,僅僅10年後,年老的杜承榮便確診了癌症。
聽聞噩耗的杜承榮對生死看得十分淡,唯一牽掛的便是妻子日後怎麼辦。
他強忍病痛,安慰格特魯德·瓦格納:“別怕,我的病會好起來,我們還要一起去看長城,我想再陪你走一程。”
但他食言了。1990年,杜承榮的病癒加嚴重。
就在此時,奧地利的大使館忽然給格特魯德·瓦格納寄來一封信,告訴她,她只要回到奧地利居住一年,便能重新獲得奧地利國籍。
病床上的杜承榮十分歡喜,覺得妻子倘若拿回國籍,就可以在自己病故後回到故土,故而他勸說格特魯德·瓦格納回奧地利吧。
可格特魯德·瓦格納掛心丈夫,不願在此時離開他。是以格特魯德·瓦格納拒絕了奧地利大使館的邀請。
與此同時,格特魯德·瓦格納也很清楚,在杜承榮的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即是自己,她想讓杜承榮走得安心,所以她想盡辦法取得已經蓋章簽字的奧地利國籍,令早就說不出話的杜承榮欣慰離世。
杜承榮病故後,格特魯德·瓦格納帶著大女兒重回闊別半個世紀的故土。
陌生又熟悉的家鄉、陌生又熟悉的親人都讓格特魯德·瓦格納百感交集。
她把父母的照片放入項鍊中,掛在脖子上,又緊緊摟住二弟的肩膀,聽他講述分別這些年的事情。
維也納的市長欣賞格特魯德·瓦格納的堅強,不只授予她“榮譽市民”的稱號,而且邀請她留在維也納,但格特魯德·瓦格納再次拒絕了。
她只在奧地利待了百餘天,便義無反顧重回中國,重回丈夫的故土。格特魯德·瓦格納告訴記者:“我從未後悔嫁給杜承榮,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們很幸福很快樂。”
1995年,格特魯德·瓦格納又一次返回奧地利參加音樂節。
《藍色多瑙河》旋律是那麼熟悉又遙遠,她第三次拒絕親屬和同胞的挽留,說自己早已習慣中國的生活,習慣東陽的一切。
回家後,日漸年邁的格特魯德·瓦格納叮囑兒女:“在中國,有一個習俗是死則同穴,我希望你們在杜承榮的墓旁給我留一個位置,待我離開這個世界後,能與他永遠沉睡在一起。”
2003年,86歲的格特魯德·瓦格納于山村家中突發腦溢血離世,兒女遵循她的遺願,將她和杜承榮合葬在一起。
68年中國歲月,10來載獨居時光,這位來自奧地利的平凡老人用她的堅持與愛戀譜寫了一出感人肺腑的異國婚戀,她不是傳奇,又勝似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