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江西日報-江西新聞客戶端
作者：晏承北
1939年深秋的一個晚上，朗月當空，寒霧縹緲，川軍將領楊漢域在離他家鄉四川廣安900多公里外的苦竹嶺下，不時健步競走，不時對月遙望，不時以淚洗面，奮筆寫下三排大字後，臉上卻露出了甜美的笑。
這一年，我爺爺15歲。很早就聽爺爺講過，那年中國軍隊狠狠地教訓了日本鬼子！中國官兵們一陣抱頭痛哭，轉而歡呼雀躍、放聲大笑。鄰里鄉親都把家裡餘存不多的果子（零食）和谷酒拿出來一起慶祝！附近有名的石匠還應邀在苦竹嶺的石碑上鐫刻下了“蜀人楊漢域率精卒五千大破倭寇於此”等句。這正是由楊漢域奮筆疾書、一氣呵成手書的“三排大字”。
苦竹嶺摩崖石刻
苦竹嶺在哪裡？驅車從南昌往西260公里，或武漢向南230公里，就可抵達贛鄂邊界的修水縣白嶺鎮榮春村苦竹嶺。苦竹嶺，因山嶺多苦竹而得名。這裡是一條古驛道，或依山鑿石成階，或人為鋪石為道，在翠竹芭茅中向山頂延伸。半山腰有一坳口，用麻石砌成了拱形關隘，雖說不上氣勢恢宏，但也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狀。
苦竹嶺關口
不日前，修水鄉賢朱法元前輩到訪後寫下：“苦竹嶺邊悼國魂，扶枝折葉路難行。茅飛簇簇朝天舞，雨落聲聲撲地鳴。關隘似聞槍彈急，摩崖如見血痕明。抗倭堪嘆川兵勇，豪氣至今耀楚荊。”
苦竹嶺古驛道
1939年，全面抗戰已持續一年有餘。歐洲形勢劍拔弩張，終於9月英、法對德宣戰，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日本關東軍則剛剛在諾門坎戰役中被蘇聯紅軍擊敗，迫切希望在中國發動大規模進攻以重鼓士氣。是年9月，為進一步消耗中國軍隊的抗戰意志，日軍第11軍司令官岡村寧次集中10萬餘人，由贛北、鄂南、湘北分途進犯長沙。為什麼總打長沙？湖南是中國著名的穀倉，抗戰時期，為國民政府糧食、兵源及工業資源的重要供給基地。第9戰區司令長官部也設於長沙。同時，日本太平洋戰爭，不論是西進構成對陪都重慶的威脅，還是南下打通陸上南北交通動脈，都須將長沙作為重要戰略據點。
1939年9月，集結於湖北通城的日軍第33師團在鄂南發起攻勢，主力繞幕阜東側，經修水白嶺向湖南平江長壽街推進。
攻擊湖北通城的日寇
中國人民是崇尚正義、不畏強暴的人民，中華民族是具有強烈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的民族。國軍第20軍楊漢域部第133師在苦竹嶺、南樓嶺、葛斗山一帶設防。9月25日，日軍改向苦竹嶺攻擊，進入修水白嶺桃樹港，向長壽街方向前進。9月26日，日軍遣4個聯隊1000餘人重犯桃樹港，企圖切斷修水與平江的抗日聯絡。是晚，楊漢域親率134師5000名官兵，由白嶺群眾帶路分3路襲擊敵營，殲敵數百。日軍倉皇逃竄，人馬相踐被窮追至苦竹嶺。激戰競日，日軍傷亡慘重，損失600餘人，棄屍遍嶺，餘卒向通城方向逃奔。
第20集團軍第134師的一個團在白嶺一線阻敵時，打死了一個日軍軍官。突然，日軍頓時像瘋狗似地前來“搶屍”。中國軍隊便也一鼓作氣再次用猛烈火力打退日軍。最終，斃命的日軍官被中國軍隊搶來，果然藏有33師團作戰任務區分和標圖，以及其他一些極為重要的檔案。得知敵第3團將從南樓嶺攻白沙嶺，再攻湖南平江龍門鎮，助攻長沙城。當時楊漢域所在的楊森集團軍本是由西向東佈防、重點阻擊南昌方向來敵。獲得了此重要軍情後，楊森果斷把主力都調來圍攻由北而來的第33師團。結果，在長壽街地區，將敵圍住，經一晝夜的激戰，把第33師團主力殲滅大部，殘敵遺棄輜重、馬匹等，丟盔棄甲狼狽逃回湖北通城。
苦竹嶺戰鬥結束後，楊漢域的內心極其悲痛和苦悶。苦竹嶺一役，雖重創了日軍，但是，自己的部隊更是損失慘重傷亡過半。而傷亡的官兵中，大多是跟隨他出川的楊家子弟和鄰里鄉親。面對戰場上慘痛的事實，和無法向家鄉父老交待的焦慮，折磨得他精神恍惚，喜怒無常。有時候整天望著苦竹嶺方向不吃不喝。為緩解楊漢域思想壓力，他手下的幾位軍官提議，在駐地做個道場為陣亡將士超度亡魂。楊漢域同意了手下的建議，做了七天七夜道場，楊漢域還親自書寫祭文和碑文，並在路口建了一個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楊漢域的精神狀態才慢慢恢復正常，臉上多出了笑意。
楊漢域所書“抗戰陣亡將士紀念碑”
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也是最好的清醒劑。楊漢域領導的“苦竹嶺戰役”，之所以能“苦”去“甘”來，正是中華民族、中國人民對戰爭帶來的苦難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對和平有著孜孜不倦的追求。縱觀世界歷史，依靠武力對外侵略擴張最終都是要失敗的。
苦竹嶺上之所以能露出甜蜜的微笑，正是三百萬川中子弟出川抗戰和中華民族抗爭的一個縮影，也是“哀兵必勝”的有力註解。抗戰期間，川軍之功殊不可沒！川軍參戰人數之多、犧牲之慘烈，居全國之首位，傷亡了64萬人！當時，川軍裝備落後，甚至被調侃為“雙槍兵”，意為人手一杆煙槍和一隻步槍，出川抗戰竟無人願意接收。但是他們打起仗來卻不含糊，在戰場上身披死字旗奮勇向前，使得人們一提到川軍，都會豎起大拇指說一句“無川不成軍”！
楊漢域住地舊址
楊漢域和當地百姓“打成了一片”的做法也很值得稱道。楊漢域自1939年1月起擔任第二十七集團軍二十軍軍長，在修水駐兵6年，先後參加三次長沙會戰的外圍戰役。其中，1938年至1941年上半年住在路口，1941年下半年至1943年住在位於白嶺鎮的胡家。走進白嶺鎮胡家這座大院，正門上書“業紹雙清”四字，右側另一門上則寫有“竹蒼松茂”，顯出主人的品位。據房主胡奠邦老人回憶：“當時我們一家十幾口人住在後面的橫房，軍長和他的老婆住在正房，出入的門是分開的。但是每年到了正月間，楊軍長就會招待我們一大家人過來，一起吃上兩頓飯，以此來感謝我們。”有一個在當地人口中流傳已久的故事：過年期間，老百姓通常會組織到各家屋裡舞龍舞獅，以此圖個喜慶。當舞龍舞獅隊來到楊漢域的家門前，也試圖進去討個好彩頭，這時卻被守門的衛兵攔住了。興致正高的老百姓才不管這些，一人架了一個衛兵，直往屋子裡去。按理說，綁衛兵，闖軍長家，其罪名不小。不過，看到這一幕的楊漢域，非但沒有生氣，還叫人端出來一盤銀子分給各人，連連說，“好！好！”，看上去十分高興，老百姓自然也非常歡喜。
楊漢域（1905-1973）字繼超，四川廣安人
其實，每個民族，每個國家都有一個“苦竹嶺”，每個人成長的道路上也會伴隨著一段或長或短的“苦竹嶺”。當然，我們緬懷歷史，重提苦難，不是要渲染悲情，更不是要延續仇恨，只是想告訴那些存有覬覦幻想的國家或政客，中國人民絕不允許任何外來勢力欺負、壓迫、奴役我們，誰妄想這樣幹，必將在14億多中國人民用血肉築成的鋼鐵長城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複審：陳暉
終審：邱虎
監製：吳志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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