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文友小蟬向我打聽哪兒有木匠師傅,最好是上了年紀的師傅,她要請教做木匠活的手藝。
我明白,這是小蟬構思這方面題材的小說,遇到了瓶頸。可我把腦袋想疼了,還是沒搜尋到幾個好的木匠師傅。
小時候,去西鄰的卜家小河村走妗姥姥(我父親的妗子)家。妗姥姥北鄰大院裡,就是幹木匠活的卜家,論起來,我也叫他舅舅。卜家兩個舅舅都是大個子,木匠活手藝很出名。
卜家舅舅家兩個大院子,是連通著的。東院裡拉大鋸,解木頭,西院裡做木匠活。拉大鋸是力氣活。一個站在高板凳上,一個坐在地上蒲團,一高一矮,一上一下,噌噌拉大鋸,一拉,鋸沫子(木屑)橫飛,不小心就迷眼,故木匠拉鋸,是眯縫著眼的。
這拉鋸解木板材,先是用尺子量好尺寸,拿墨斗打好墨線,然後順著線來解板。
拉大鋸不好看,好看的是劈錛。圓木要砍出平面,就拿錛來劈。先把錛刃磨快了,再定好墨線,這是預備工作。劈小圓木,就把木頭夾在腿中間劈,粗圓木,就站在一邊劈。
俗話說,看拉巴巴的,不看劈木頭的。小時候,老人拉呱說:一錛下去,白骨頭茬子紛揚一片,彎腰按摩下腳面子,好好的了。這呱好滲頭皮!為啥不看劈木頭的?危險啊。你想,一錛劈下去,木片紛飛,一不小心打著臉,甚至打著眼睛,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時候,老木匠師傅劈錛,一是瞅墨線瞅得準,二是得防護好眼睛。所以,劈錛師傅,最擔心周邊有孩子看熱鬧。
那最安全的木匠活是啥?當然是刮刨子了。師傅的刨子一刮,薄薄的木屑從刨子脖子裡卷出來,白生生的,就像剛切出來的肥羊肉卷,忍不住抓了,就想下鍋涮涮。
再就是鑿卯子。那時候的木頭銜接,不是靠用膠粘起來,也不是靠用釘子釘起來,而是靠鑿了卯榫,插起來,這樣的結合,牢固,不肯變形。可這鑿卯子的功夫,卻是了得。你想想,有些卯榫不到半釐米,一斧頭下去,鑿子稍有偏斜,這根木料就廢了。想想山西應縣城的九層木塔,全是靠卯榫結合,風雨剝蝕,多次遭遇地震和戰火,卻矗立千載不倒,真真歎服那時的工匠工藝!
我認識的卜家巧匠舅舅們,都已作古。木工這費功夫、費力氣的活兒,年輕人不願意學,那精湛的木匠工藝,的確罕見了。
早上出城散步,竟幸會了一位木匠師傅。他在聚精會神地開鑿,鑿木板凳撐子的卯眼。眼前,擺著他做好的槐木交叉板凳(馬紮),都已經用寬布條編好了。還有加工好的洗衣服搓板,當然,也可以媳婦處罰丈夫罰跪之用哈。有做好的攤煎餅時,鏊子上刮煎餅的刮子,有面板和菜板,有鐵炒瓢的木把,搗蒜用的木蒜錘子,不一而足。我看還有擀麵杖呢,老師傅說,那是鍁柄、钁柄和鐵鎬柄,短的才是擀麵杖。老師傅一說,我臉上發熱了。
問起交叉板凳的價格,師傅說,他的都是純槐木的,沒上漆,不糊弄人。大的單價二十三元,中的二十,小的十幾塊。都貨真價實。
看師傅花白鬚發,鑿卯嫻熟,一看便知是位功夫了得的好木匠。老師傅邊鑿卯子,邊跟我拉呱。我說你先忙,忙完了再拉呱。師傅說,習慣了,不礙事,就像拉胡琴的,不看也能拉得準。他說木匠活幹了四十年了,原先在大隊的木業社,後來單幹。如今七十了,成家了的兒女不讓他再受累,他說人不能閒著,一閒下來就身上不自在,就難受,還會先得長病。
老師傅姓王,跟我同姓,是臨朐城西篦子莊人。
想到此,終於可以給小蟬有個交代了。趕緊給小蟬電話,告訴她,巧木匠終於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