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於睿已是多年之後。
一個初秋清冷的傍晚,我揉著惺忪的睡眼開啟冰箱,卻只看到裡面空空如也,只好起身去樓下不遠處的超市買些吃的。
此時已暮色四合、華燈初上,暖黃色的燈光照耀著的街頭依然冷冷清清。涼風習習,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正後悔沒拿件外套出來。
“浩子!”
隨著一聲驚呼我回頭去看,幾秒鐘之後才分辨出來這個西裝革履、領帶皮鞋加身向我快步走來的男子竟然是多年前那個叛逆狂妄的於睿。
“於睿!怎麼是你啊?”我幾乎驚掉了下巴。
於睿當年在我們鎮上那可是風雲人物,叛逆、逃課,休學……可眼前這個西裝筆挺、皮鞋鋥亮、頭髮根根抖擻的青年,竟然真的就是他。
看著我驚訝到合不攏的嘴,於睿靦腆的笑笑,隨即熱絡的拍拍我的肩膀,指著前面不遠處煙熏火燎、熱鬧非凡的大排檔,“走!擼串兒去!”
這一句話,我彷彿又回到那個懵懂無知,幼稚卻熱血沸騰的少年時代……於睿家和我家住在一個巷子裡,於睿的父親在一家焦化廠做修理工,在我的印象裡,每次見面他幾乎都是穿著滿身油汙的工作服,手上的油漬經年累月已浸潤到肌膚紋理之中,見到我們這些小孩子也總是張開大嘴滿臉憨厚的笑著。
於睿的淘氣和叛逆卻彷彿與生俱來,掏鳥窩、追火車、無所畏懼,我還記得他偷偷騎了他爸的腳踏車帶著我們幾個去河邊捉魚害他爸上班遲到。
那時的他,就像帶著部隊行軍打仗的頭領,把我們這些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召集起來,一聲令下,我們就隨他在夏日的傍晚上山下河,跑到山上的空地烤玉米、烤紅薯、烤魚、帶著彈弓打鳥……
兒時的美好時光隨著歲月漸漸流逝,接踵而來的是年齡的增長和學業的加重。我們有幾個小時候的玩伴都考到縣城的高中部,我和他被分到不同的班級。
學習氛圍濃厚的環境背後是被壓抑的青春期固有的叛逆和張揚。我們只是偶爾在學校遇到,他依然是一副無所畏懼、吊兒郎當的樣子。我們都在埋頭苦學,只有他們個別同學依然打籃球、踢足球、樣樣不落,我那時都有點嫉妒他,不見用功卻依然能拿出好成績。
彷彿生活的煙火氣都聚集在這個大排檔裡,幾個膘肥體壯的年輕人正光著膀子擼串兒、吹啤酒、笑鬧著,喧譁著,街上的冷清蕭肅彷彿都被他們隔離在外,是另一個不同的世界。
我們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坐下,要了串兒、毛豆、幾個小菜和啤酒。
“好多年沒見了啊!”我對於睿說:“你這變化也太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可不是嘛!”於睿攥起拳頭在我面前前晃晃:“都快十年了,你怎麼在A市?”
“畢業之後在這兒找的工作,事務所還算穩定,就待這兒了。你呢?你怎麼會在這兒?”我邊吃邊問。
於睿說:“我也是出差,考察分店的事,完了明天就回去了。”
“我們那時候是真沒想到,你怎麼真的就休學了?”往事重提,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
於睿並沒有在意:“休學?我差點退學!”他不無懊惱的搖搖頭,跟我碰了個杯,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高二那年,因為老師不明就裡冤枉了他,他怒摔打火機導致後來一系列的事情都變成了另外的版本。休學後,有老師預言本來他憑藉著紮實的功底、出色的頭腦就這樣晃晃蕩蕩估計也能考個大學,可是,人生的指令碼彷彿已經是註定的,他終究要沿著命運的指引走向不同的分叉……
原來,那次打火機事件之後,他就決心退學了。父母實在沒法子,請來了在中學當老師的舅舅對他苦口婆心的勸導之後,才以父母與他的相互妥協各退一步而告終。
“其實,老師的冤枉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爸那時候下崗了。”於睿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我就想著,要不我出去找份工作,怎麼著也能養活自己吧!”
在我們面前,他從來就是孩子王,是領頭羊,是不羈的少年,有著最桀驁不馴的模樣。可誰又真正瞭解過他,走進過他的內心世界?去看看他那顆包裹著堅硬外殼的敏感的心?原來他也曾因為看到父親頭頂的白髮而焦慮不已,也因為入不敷出的生活而迷茫無措。
可找一份工作並沒有他設想的那麼容易,許多次,他都想跟著初中就輟學到處打工的徐維一起去外地打工,可都被父母攔下了。最終,拗不過父母,他只好把舅舅找來,和父母約定:給他一年的時間,讓他出去闖蕩,但是一年期滿,必須回來繼續上學。
當大城市的喧囂繁華和於睿狹路相逢,他以為他可以像徐維一樣開啟新世界的大門,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揚眉吐氣,成為父母的依靠,讓父母為他驕傲。理想總是太過美好,但沒有實力做託舉,它終究如同泡沫般脆弱易碎。
介紹他在酒吧做侍應的劉維的確給他打開了燈紅酒綠的生活,每月的工資也不錯。可他漸漸發現這種生活始終無法填補他內心的自我價值感的缺失。時間越久他越覺得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這種單一的、相對穩定的,缺乏創造性地機械般的運作對劉維來說是解決溫飽的良藥,可對於睿來說,是讓自我愈發麻木的毒品,他遲疑迷茫,又不知何去何從。
看著酒吧光怪陸離的燈光、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總是想起舅舅對他苦口婆心的勸阻:‘你想去試試,也好,但你以後會發現,做侍應,你是可以被替代的。物以稀為貴,人也一樣,到什麼時候這句話都永遠在理。把眼光放長遠一點,或許你現在覺得上學就是在浪費時間,那你就錯了,像蓋房子一樣,目前的學習只是在打地基,但是它能為你的未來助力。也許你現在覺得你只要蓋一個平房就好了,但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看到鄰居蓋的樓房、別墅,那你會不會羨慕?但是你沒有打好地基,它承受不住啊!我們現在明明有可能讓它變成樓房,變成別墅,為什麼不給自己多一些機會呢?我並不是說你的平房就不是夢想,我們只是給自己的人生多一些選擇,多一些可能,不要故步自封、給自己設限。’他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久久的回味這些話。
“你知道嗎?浩子,我以前聽我舅舅說話,那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那次,我真的深有感觸,如果沒有我舅舅那麼勸我,我真的就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樣了。”因為酒精的緣故他的臉越發紅潤,有些醉意的眨著眼衝我笑笑。
“是啊,那時候我們太小,那麼衝動,沒人點撥,很容易走錯路。”我拍拍他的肩膀:“幸好那時候還小,我們還有試錯成本。不過你還別說,要是沒這麼一出,你也不會那麼努力,說不定還考不到這麼好的學校呢。”我調侃著。
他笑著作勢要打我,隨後又認真的說:“其實你說的沒錯,按我當時的性子,如果沒有那一年的歷練、迷茫、清醒,我是真沒有靜下心來好好唸書的決心的。”
於睿又回到學校繼續未完成的學業。彼時的於伯也因為有硬技術傍身,又經驗豐富、踏實肯幹、很快便找到了一份工作。
至此於睿一改往日的吊兒郎當,開始認真努力的學習,因為本身基礎打的好,再加上加倍的努力,於睿的高考成績很理想,順利被一本院校錄取。
之後就是我現在看到的樣子,他目前就職於北京某公司帶領團隊考察各連鎖機構的運營情況而穿梭於各個城市。
說起來,於睿很慶幸自己的彎路走的不算太遠,也很慶幸有舅舅這樣的明燈為他指路。
人生的路很長,我們總覺得好像一切的現在都是被命運註定的,但其實現在的一切都不過是由當初一個個決定慢慢編織而成。願我們最終都能在命運的十字路口撥開重重迷霧,找到人生的最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