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穆宗年間,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春日,天官郞傅夏器返鄉省親,觀故鄉春光明媚、山明水秀,一時雅興大起,便辭別家人,方巾素服,文士打扮,帶二位貼身隨從,乘一葉輕舟,渡過晉水,揚鞭催馬,出遊春,轉眼來到八尺嶺下。但見青山如畫,綠樹漫坡,雲紗瀰漫,嵐光欲滴。心想:“此地山明水秀,乃吉祥之地,老臣今日定要親自登嶺一遊!
身為朝中大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紡絲,衣錦還鄉,威風無比,四鄉權貴,百般奉敬。今日親自登山越嶺,真是“大姑娘坐轎,頭一遭。”但見他汗流浹背,氣喘如牛,那個狼狽相,別提了!
當年的八尺嶺,峰迴路轉,山草漫膝,灌木叢生,山道難辨。傅夏器騎著高頭駿馬,東撞西鑽,一時像喬老爺誤走石碑坊,分不清東西南北了。轉過一道山樑,涉過一條小澗,鑽出一片樹林,忽然聽見前面有人唱山歌:
天黑黑,要落雨
海龍王,要娶某。
龜吹簫,鱉打鼓,
水雞扛轎目吐吐,
蜻蜓舉旗喊辛苦
火螢挑燈來照路
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竟出現一片梯田,幾株龍眼、荔枝樹下,有茅舍一座,門前桃花正豔,山泉淙淙。農夫正在駕牛犁田,但見:銀犁溶春色,山歌蕩碧空,悠然多自得,勝過當侯王。
傅夏器來到田岸邊,對著農夫大喊大叫:
農夫頭沒抬,口沒開,雙腳“噗嗤噗嗤”把泥水踩。
“你耳朵塞屎啦!”傅夏器惱羞成怒,終於出口不遜。
農夫慢慢地抬起了頭,雙眸把這位從天而降的“凶神”細細打量一番,牛鞭往前一揮。傅夏器順著牛鞭指的方向,拍馬前行。走了半天,傅夏器騎著馬,氣喘吁吁地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農夫依舊揚鞭催牛,哼著山歌在犁田。
聰明的傅夏器,似乎明白了什麼,趕忙下馬上前施禮,態度變得又謙恭,又虔誠:“老伯海量,晚生失禮了!”
犁田農夫松樹皮似的臉上,開始有了光彩:
“啊?你在說什麼?
“晩生方才趕路心急,口出不遜,實是目無賢老,大大失禮!尊請老伯指教,欲過此嶺,應從哪裡走?”
農夫扭住牛繩,喑暗大笑:“早這樣,一丈也過了,何止八尺!”
在農夫的指點下,傅夏器很快來到八尺嶺頂。原來,有一條石砌山道,從林壑之中鑽出,成為東西交通要道。嶺頂一株高大的榕樹下,有茅草作瓦、土疙當牆的小店一家。店內住著賣甜米,湯丸的小販。小販見有客商經過,便高聲吆喊起來:“白米丸,香又甜,止飢渴,來一碗!”
傅夏器此時確實是腰痠口渴腹中飢,便扭住馬頭,下馬進店,買了三碗甜米湯丸,與兩個隨從狼呑虎咽地大吃起來。平時吃慣油膩之物的天官郞,此時此地吃起這山野湯丸,別有一番風味覺得像有一股清泉流進了枯旱的心田。
好客的小販捋著胳腮胡,滾動著一對機靈的眼珠,將傅夏器主僕三人打量一番,便隨口問道:
“請問客官,匆匆趕路,欲往何方?
傅夏器為了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在庶民臉前有失尊貴,便信口胡扯一通:“今年乃大比之年,小生欲往京師赴考,故而一路風塵。”
小販是個飽經世故,閱盡人間春色的人。他見傅夏器皺紋滿臉,
應該年近半百,看來是個屢科不第的寒窗老儒,心中暗暗發笑,便有意與他逗趣一番:
“客官既是孔夫子的門生,一定滿腹文章,來日定然前程無量。不過,山野小民願出一對子,客官若能對上,此去決中無疑;如果未能對上,還是返鄉再讀三年!”
傅夏器一時啼笑皆非,心中暗想,我喝的墨汁,比你鍋裡的湯還多,我這艘百噸之舸,總不會翻在你的小小陰溝裡!便一陣冷笑:“晩生洗耳恭聽!”小販指著嶺頂風物,又指點本店米丸,信口唸道:
八尺巔上,日日冬節
閩南有個風俗,每逢冬至之日,家家戶戶,用糯米摻白米,研成粉末,再搜摟成鹹甜兩種米丸,一是祭祀神明先祖,二是預祝一冬全家團圓、平安,像米丸一樣圓滿,像湯汁一樣甜蜜。八尺嶺上,天天賣米湯丸,這不是日日過冬節嗎!
想不到這個粗俗之對,竟一時難住了傅夏器。他苦思冥想,絞腸翻肚,也答對不上。傅夏器一時羞愧萬分,無地自容,只好紅著臉皮,不辭而別。
小販望著他的背影,哈哈大笑:“如此寒儒,也敢上京,真是可笑!
傅夏器一路懊惱,心想今日大失體面,堂堂天子門生,當朝大臣,學盡文韜武略,竟在此荒山野嶺,讓二位凡夫俗子恥笑一頓,看來此行不吉,還是不可冒然進山,於是便改道沿海,在五里橋畔的安海鎮暫時歇歇腳。
南國春日,萬紫千紅,景色絢麗。傅夏器心中鬱悶,漫步登上五里橋。他踏著巨大的花崗石橋板,極目海天,但見微波奏樂,風帆片片,鷗鷺點點,彩雲朵朵。而這長達五里,共有三百六十一座橋墩,巨大的花崗石砌造的大石橋,橫臥碧波,溝通晉南,環就是千千萬萬赤腳裸膀、目不識丁的凡夫俗子、黎民百姓,用勤勞智慧的雙手,用血和汗建造起來的嗎?可是,又有人傳說,是玉皇大帝指令神仙,用彩虹縛住惡龍,壓在龍源山下,然後又用這條彩虹,化成這座白玉般的大石橋。身居官宦尊位的傅夏器,暫時還判定不了誰虛誰實。不過,實踐已開始使他領教庶民的力量和智慧,這也許就是他此番春遊的最大收穫。
夜色茫茫。兩個隨從挑燈引路,他們一起來到五里橋的中亭。這裡建有廟宇,香火不斷。傅夏器憑欄觀夜海,領略呼嘯的海風,欣賞澎湃的濤聲,如迷似醉。忽然,遠遠船上飄來一陣優美婉轉的洞簫聲,那清音雅調,輕輕地縈繞在微風之中,和著風和濤的節拍,詩一般的抒情,酒一般的醇美,把心海的漣漪掀動。但見橋下漁舸雲集,檣櫓林立。每艘船上,都掛了一盞以上的漁燈。遠遠望去,如同繁星綴滿夜空,似花燈掛滿街市。
“良宵美景詩如海。”傅夏器觸景生情,心中一亮,詩情如潮,頓覺煩躁盡消,心曠神怡,便轉程回店。
翌晨,傅夏器早起五更,辭別店家,拍馬過橋,越過賣花嶺,黃昏前趕到八尺嶺上,找到那位賣甜米湯丸的小販。
傅夏器下馬施禮:“前日八尺嶺上一會,尊翁曾出一對,今日特來補對。”
小販也認出是前日過客:“戲嬉之言,君子何必認真!
傅夏器道:“自古人言,言必信,行必果。我以五里橋下,夜夜元宵對你的八尺嶺上,日日冬節。小販拍案叫絕,稱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