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aya J. Fanusie，新美國安全研究中心（CNAS）能源、經濟和安全專案的兼職高階研究員，主要研究全球金融技術創新對美國國家安全的影響。Emily Jin，CNAS能源、經濟和安全專案的研究助理，主要研究中美競爭等。

中國正努力成為全球金融技術的領導者。過去幾年，中國移動支付平臺的使用呈爆炸式增長，現金交易下降。同時，全球有數十家央行目前正在研究向普通公民提供其法定貨幣的數字版本。中國人民銀行在這方面處於領先地位。它可能會使中國將其影響力和標準制定輸出到國外。數字貨幣對西方社會長期奉行的財務隱私標準構成重大風險。

中國央行的數字人民幣戰略是由多個因素推動的。民營移動支付公司在中國的主導地位，讓這些公司在零售商業中扮演了過度重要的角色。中國人民銀行正在尋求一種數字貨幣，利用私人金融公司的市場份額和技術創新，更好獲取中國金融活動資訊。數字人民幣與人工智慧等新興技術的進展類似，也是中國地緣政治雄心的一部分。

中國央行官員已表示，他們將利用數字人民幣資料來加強貨幣政策和對非法金融活動的監控；數字人民幣將擁有“可控匿名”，允許央行看到所有發生的交易。儘管許多央行官員希望數字人民幣將有助於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但在短期內數字人民幣本身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

美國決策者需要密切跟蹤數字人民幣的發展，並採取戰略行動，以防範中國在不斷演變的全球金融體系中擴大其影響力。美國需要理解這項技術的地緣政治影響。

中國在金融技術領域的全球主導地位

中國正在追求在金融技術領域的全球主導地位。中國人民銀行正在開放數字版人民幣，旨在取代實物貨幣。北京希望藉此提高中國的技術和經濟實力，並對抗美國在全球的金融影響力。雖然許多國家的央行都在進行數字貨幣的研究和試點，但中國是迄今全球主要經濟體中最領先的。

推動數字貨幣，可以將實時金融資料新增到中國技術驅動的治理戰略。中國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完全數字化的人民幣轉變意義重大。此舉將為中國的經濟規劃者提供一系列資料，而其它任何政府都無法有效收集這些資料。數字人民幣還可能使人民幣的跨境交易更加便利，從而增強中國企業在全球貿易中的靈活性。這種數字貨幣的技術架構將允許對所有使用者的交易進行實時或近乎實時的金融監控，這在當今的全球銀行體系中是任何國家都無法實現的。數字人民幣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實驗，而且是中國影響力的巨大飛躍。

中國推動數字人民幣的動機有兩個：一是為了促進國內經濟活力，二是為了尋求獲得全球戰略影響力。國內目標是中國追求經濟“資訊化”的一部分。中國的國際目標是長期的、更具抱負的，中國認為數字貨幣是地緣技術競爭的下一個關鍵階段。數字人民幣提供了一個可供其他國家央行效仿的潛在模式。

追求經濟活力

在中國各地，現金的使用已經變得越來越少。2019年，中國人民銀行的一份報告發現，無現金交易總量同比增長50%，從約2200億筆交易增長到約3310億筆交易。中國人民銀行開發數字人民幣，以支援從公共流通中去除硬幣和紙幣、提高貨幣效率的目標。

2016年，時任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在接受採訪時解釋稱，中國央行計劃最終用數字人民幣取代人民幣現金，這樣政府的管理成本會更低。同樣是在2016年，中國央行副行長範一飛表示，國有數字貨幣可以從比特幣等獨立加密貨幣的許多技術特徵中受益，而不會顯示出它們的缺點。範一飛指出，“法定數字貨幣”可以“降低運營成本，提高效率，並實現廣泛的新應用”，而不會出現加密貨幣的波動性和使用的匿名性。

範一飛提出，國家數字貨幣將改善中國的金融體系，使其更容易衡量貨幣流通，從而校準貨幣政策。他還表示，這將有助於銀行監管部門監督反洗錢、瞭解客戶需求，並促進金融創新。

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前任所長姚前在2019年的一份研究報告中明確指出，央行數字貨幣將是“可追蹤和可程式設計的”，並允許金融當局“跟蹤和監控數字貨幣發行後的流通方式”。官員們表示，數字人民幣將透過在偏遠農村地區實現數字交易，幫助實現金融普惠。與目前使用的數字和移動支付不同，數字人民幣本質上將是一種數字鈔票，像現金鈔票一樣可兌換，但使用者和交易資料由央行記錄。

中國央行官員也注意到私營部門金融科技對中國經濟日益增長的影響力，並將數字人民幣視為在國內支付領域重新確立國家主導地位的一種方式。但中國政府希望利用而不是削弱私營部門的成功。姚前強調，中國央行擔心，螞蟻金服和騰訊等民營網際網路公司正變得“大到不能倒”，因為它們在商業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因此，數字人民幣表明中國試圖將極其重要的金融基礎設施更直接地置於央行管理之下。正如姚前所言，“央行利用現代技術，再利用現代資訊網路和金融基礎設施，創新法定貨幣發行流通機制，建立數字貨幣，最佳化法定貨幣的支付功能，減少對私營部門提供的支付服務的依賴”。然而，中國人民銀行並不打算完全顛覆中國的民營金融科技公司，而是將這些公司合併到數字人民幣架構中。

地緣政治競爭

數字人民幣也符合中美的全球戰略競爭。儘管在公開宣告中，中國央行官員通常關注的是該專案的國內用途，但他們有時也會描述他們認為的地緣政治影響。2018年，在紐約舉行的聯合國資訊科技會議上，姚前將數字貨幣的進步與中國在機器人、大資料和人工智慧方面的進步相提並論，他引用了《經濟學人》的文章標題，認為數字貨幣是“下一次戰爭”的一部分，這篇文章討論了技術在中美之間緊張關係中所扮演的角色。

2018年底，中國人民銀行的研究人員在《中國金融》上發表文章認為，市場上流行的以美元為基礎的私人穩定幣可能增加美元的全球主導地位，損害人民幣的國際使用。這篇文章發表在Facebook 2019年宣佈發起的Libra專案前，該專案與美元在內的一籃子貨幣掛鉤。2020年年中，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第二任所長穆長春稱，數字人民幣將防止“Libra”侵蝕中國的貨幣體系。

2019年底在上海舉行的一次會議上，黃奇帆將中國的數字貨幣專案視為在銀行間金融資訊系統(SWIFT)中抵禦美國金融影響的堡壘。SWIFT為全球大多數銀行轉賬提供了便利。黃奇帆認為，發展數字人民幣將有助於中國防範美國透過SWIFT實施長臂管轄的能力。

中國正在尋求在未來的全球金融體系中站穩腳跟。北京的目標是對抗美國作為標準制定者的角色，確立中國未來在參與數字貨幣技術國際事務中的領導地位，並向其他感興趣的國家提供技術。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馬丁•喬茲帕認為，中國正試圖為數字貨幣設定國際標準。

全球標準

在大型經濟體推出數字貨幣的競賽中，中國似乎遙遙領先。國際清算銀行(BIS)從2020年初收集的調查資料顯示，在他們調查的63家央行中，超過80%的央行正在對數字貨幣進行研究或實驗，而2017年這一比例僅為60%左右。根據國際清算銀行的調查，與中國人民銀行類似，許多央行都有動力探索數字貨幣，因為現金使用減少可以更直接傳遞貨幣政策，也可以增加數字支付基礎設施的穩健性和安全性。然而，很少有央行能達到中國人民銀行的水平。

國際清算銀行的資料顯示，只有不到10%的央行正在測試或實施數字貨幣。烏拉圭、瑞典和巴哈馬等一些小國已率先測試了數字貨幣的試點版本，但中國是第一個進行數字貨幣試點的主要經濟體。

在主要發達經濟體中，開展數字貨幣的方法要謹慎得多，側重於研究各種技術和法律設計考慮。出於對現金使用減少的擔憂，英國央行於2020年3月釋出了一份討論檔案，概述了其在數字貨幣探索中考慮的因素。英國央行的結論是，需要進行更多的研究，“以明確淨收益將超過任何風險”。發達經濟體的央行也關注數字貨幣設計中管理隱私的困難，加拿大銀行在2020年年中釋出了一項研究，概述了數字貨幣的各種隱私選項。

相比之下，美國在探索數字貨幣方面就比較落後了。美聯儲理事萊爾·佈雷納德（Lael Brainard）在2020年8月的一次演講中表示，美聯儲正在與麻省理工學院合作，探索和測試一種可能適用於美國的數字貨幣。此前，美聯儲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拒絕推進對數字貨幣的認真研究。

2020年6月，美聯儲主席鮑威爾（Jerome Powell）在美國眾議院金融服務委員會作證時也表示了類似的擔憂，他談到，美聯儲需要更積極地研究數字貨幣，但暫時沒有承諾開發或實施數字美元。在這方面，中國不斷深入研究發展相關技術，數字貨幣的進展也可能為北京提供一些先發優勢，並可能影響數字貨幣全球標準的構建。

原文標題《CNAS報告：美國如何評估數字人民幣》，文章來源於公眾號“IPP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