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曾被稱為中國第一文物大省——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冷知識,根據最新一次統計:山西的國保級文物數量達到531處,領跑全國。其中,尤以古建築最為矚目。
現存於世的中國木結構古建築代表作,絕大多數都在山西,比如梁思成四次造訪才最終發現的唐代木構建築佛光寺,世界上現存最高的木構建築應縣木塔,中國現存最典型的宋代建築晉祠聖母殿。
關於山西古建築,最動人的,是那種群星閃耀的氣象,在五臺山,你可以找到每一個朝代的經典建築;在平遙古城,人們就司空見慣地走在明代的縣衙、金代的大殿之間。在山西,幾乎每個村落都有清代甚至更早的古建築。精美的有古廟宇、古戲臺,再不濟也有幾處清代院落。甚至在去年國家文物局組織的一次文物調查中,山西一次又發現了54處石窟寺(含摩崖造像),這是其他省份望塵莫及的數字。
在過去的十天,因為一場暴雨,這些古建築才第一次如此醒目地集體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多日不停的暴雨,讓山西的一千多處文物受損。作為山西省古建築與彩塑壁畫保護研究院院長,任毅敏也度過了可能是自己職業生涯中最煎熬的十天。他今年56歲,從業36年,主持過幾十項山西古建築的研究和修繕工程,可能是最瞭解山西古建築的專家之一。這些天登上熱搜的山西文物,比如漏水的晉祠,他曾經全程參與過修繕;有部分坍塌的天龍山石窟和平遙古城,他都去到了現場,看到了它們最真切的受損情況。
我們在會議與會議的縫隙中聯絡上他,同他談了談山西古建築的現狀——其實,令這些古建築身處險境的,並不只是眼前的這場暴雨。以下,是《人物》和任毅敏的對話——
文丨林松果
編輯丨金石
圖丨視覺中國(除標註外)
關於洪災:基層文物受損最重
因為前期的保護工作,此次洪災中,很多國家級、省級保護單位,古建築受損狀況都在可控範圍之內,例如,晉祠多處建築屋面漏水,奉聖寺大殿西南角擋土牆坍塌——確有漏水情況存在,現已處理,無大礙;天龍山石窟部分石窟漏水——確有漏水情況存在,情況較輕微,現已處理,無大礙。
這次受災最重的,不是知名文物,而是那些分佈在廣大鄉村、保護級別不高的文物,它們籍籍無名,但數量巨大,在山嶺、村舍與荒原之間。因為缺少資金、專業機構與人員的保護,難以抵禦強烈的風雨。
人物:山西有這麼多古建築,暴雨那幾天,你是怎麼過的?
任毅敏:每次遇到這種極端天氣,我都會睡不著覺,就擔心文物是不是會出問題,應對措施能不能跟上,很焦慮。基本上從10月2號開始,我就一直處於應急狀態,24小時要接電話,山西下面這麼多文保單位,要是有問題,要和他們及時溝通。後來我也去太原、平遙,現場檢查了很多文保單位的受損情況。
人物:你剛從平遙古城回來,公眾也很關心古城牆的情況,你在那邊看到的情況如何?
任毅敏:平遙城牆是土遺址,是夯土建築,夯土建築最大的災害成因就是水——土遇到水之後,重量增加了,承載力下降了,於是就滑落,這是很簡單的邏輯關係。所以這次的暴雨對它來說,是最可怕的。幾乎在每一年的雨季,平遙城牆都會出現區域性的主體滑落,每年都要修繕。
這一次,平遙城牆內牆有15處區域性滑落,一些夯土坍塌。針對這些受損點,現在都有比較好的處置,該支護的支護,該遮擋的遮擋,措施還是比較得力,險情應該不會再擴大了。這些滑落的點段,上一次加固還在上世紀80年代,維持了40年才出現這種情況,其實已經很不容易了。
人物:那以平遙古城為例,這樣脆弱的古建築,在雨季前後,文保人員都需要做哪些工作?
任毅敏:首先當然就是每年的修繕,這兩年各級財政投入了一個多億,對古城的危險點段進行了修繕,這一次大雨,那些修繕的點段基本沒有滑落。其實每年汛期來臨前,他們也會對一些危險點段做遮擋,比如鋪防雨布,坍塌的地方做支頂、支護,24小時巡察,發現問題立即解決。
暴雨之後我到了現場,看到了很多當地文物部門的人在晝夜監測。當地的一位女文物局長,嗓子已經發不出音了,每天都在那兒叫,安排人去這裡,去那裡,都已經好幾天都沒睡過覺了。
所以這一次,平遙城牆一個6公里長的、這麼龐大的地面土質構築物,沒有出現大的險情,沒有任何財產和人員傷亡,在有限的人力物力情況下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人物:網上還有人提到天龍山石窟的漏水問題,你去過那裡,現場的情況怎麼樣?
任毅敏:我是10月7號到了天龍山石窟,它也是容易出現問題的地方,因為建在山裡面,而且整個石窟是在崖體上做的。我去的時候確實有小的滲漏,但沒有出現垮塌。因為之前文物部門已經做了一些前瞻性的保護工作,包括崖體的加固,受損部位的修復,還在一些容易出現垮塌的區域做了支頂,所以沒有出現大的損傷。
人物:還有山西數量最多的木構建築,在極端天氣中,它們的情況怎麼樣?
任毅敏:木構建築跟土質建構一樣,受雨水影響。而且山西很多建築裡有壁畫和彩塑,彩塑是泥的,壁畫一旦沾水就脫落了,但是從我現在知道的情況看,壁畫彩塑沒有受損,基本上大家都提前採取了一些措施。有的屋面可能有滲漏現象,但之後馬上做了遮擋。我這兩天也檢查了好幾個點,包括平遙的一些寺廟,雖然屋面有滲漏,但是第一時間採取了遮擋措施,塑像都是完好無損。
人物:所以目前來看,整體古建築受損的情況還是可控的?
任毅敏:根據統計上來的資料,全省一共有1783處不可移動文物有損傷。但裡面國家級和省級的保護單位不多,主要是縣級的和沒定級的文物,加起來有1400多處。
人物:相比我們剛才提到的文物,這些縣級保護單位,還有未定級的文物,為什麼會面臨更嚴峻的狀況?
任毅敏:那些國家級、省級的保護單位,在洪災之前,文物部門和各級政府已經做了一些工作了,現在險情基本都排除了。但那些更基層的單位,特別是村級文物,產權很模糊,有的沒有產權,有的是私人產權。至於保護,有些是財政投入,有些是財政和使用人共同投入的,還有的可能所有者不願意申報,不願意掏錢,所以修繕不及時,這種情況很多。這一次,坍塌的、歪損的、區域性塌體的都有。所以我是覺得,以後還是要在資金上,多對它們做一些傾斜。這些文物因為資金而受限,長期處於病態的狀態,這是我們必須要關注的問題。
關於古建修復:褒獎與困境
儘管身為古建第一大省,但山西古建的保護現狀不容樂觀——據過往報道,全省73%以上的古建築存在不同程度的險情,面臨著偷盜、人為破壞、自然損毀、失火等難題。
山西古建不僅僅是建築本身,其上還附著了2.4萬平方米的壁畫,這些壁畫也岌岌可危,有斷裂、起甲、空鼓、酥鹼等多種病害。同時在消失的,還有山西的古村落。因年久失修、居民減少,3500個古村落中有500多個正在消亡。山西省靈石縣冷泉村,本是院落齊全,建築精美,如今荒草叢生,全村只剩兩位老年男性居民。
山西古建的保護困境,根本原因在於資金和人才的缺乏。過去十年裡,山西省投入了超過10億元用於保護古建,但對於繁星般的古建築群來說,仍是杯水車薪。另外,作為手藝活的文保修復,也無法透過短期培訓批次培養出大量的人才。這是山西文保的雙重困境。
但有一個好訊息是,幾年前,山西省出臺政策,鼓勵社會力量參與文物認養,籌得了更多資金。原本快要倒塌的元代建築龍泉寺,被認領後得到妥善修繕,已由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升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人物:我們都知道山西是一個古建築大省,但具體來說,你覺得它的珍貴之處在哪裡?
任毅敏:一是數量多。山西全省登記在冊的不可移動文物,一共有5萬3千多處,其中一多半都是古建築。
二是範圍廣,山西11個地市,每個地市各類保護單位都多。比如晉東南地區早期建築和古民居遺址比較豐富。到了大同,佛教建築遺址比較豐富。太原地區的寺廟建築遺址多。到了運城,國保單位比較多。各地區有各地區的特色。
第三,山西其實是中國木結構建築的一個寶庫,各個時代序列比較完整,型別也豐富。有寺廟類的、民居類的、城池類的、祭祀型的建築,什麼型別在山西都能找到標本。而且中國早期的木結構建築(元以前的木結構建築),80%都在山西。全國4座唐代建築也都在山西,包括大家可能都知道的南禪寺和佛光寺。
人物:對山西的文物保護人員來說,日常都需要做哪些工作?
任毅敏:我們做文物保護,最常態的工作就是文物保養。就跟人一樣,要經常做體檢,做保養性的工作,讓它處於一種健康的狀態。再就是針對文物出現的一些病害,根據輕重緩急、影響程度,有的要修復,有的透過保養維護就能解決。具體到古建築,它們經過幾百、上千年的風雨洗禮,都會有一些病害,包括一些木構件,有些糟朽,包括牆體的問題、文物的變形,我們會根據病害情況來判斷應該怎麼做,其實就跟醫生一樣。
人物:晉祠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你曾經全程參與晉祠的聖母殿修復工程,能不能以它為例,講講古建築修復的具體過程和工作?
任毅敏:晉祠聖母殿專案,也是第一個我全程參與的修繕專案。當時,太原文管所發現晉祠聖母殿的柱子發生了沉降,且柱子高差有20來公分。我們作為科研單位,最先是勘測,看看它出了什麼問題,是什麼原因引起的。這裡面是大量的測繪工作,收集氣象、地質、水文資料,最後得出結論,是聖母殿下面有一眼泉水,它乾枯以後,整個地基沉降,導致殿內柱子也沉降,大殿也歪斜。
接下來就開始修繕,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系統工程——除了建築本身外,還有地質沉降的問題,所以要加固地基;晉祠裡還有一棵周代的柏樹,柏樹的根基深入到聖母殿內了,為了不破壞它,我們從北京找了地質雷達去做勘測。另外還有壁畫,彩塑等等,都要把它們包好、挪走,相當複雜。
整個工程花了三年做完,修完之後當地的居民說,修了跟沒修一樣,真正做到了修舊如舊,這可能是對文物修復最高的褒獎。
2020年,晉祠的瓦簷
人物:之前我採訪過修秦俑的工作人員,他說過,秦俑不顯眼的地方會留下秦朝工匠的署名,現代的修復人員看到那些署名、那些兩千年前工匠的刷子和指紋留下的痕跡的時候,會覺得很生動、鮮活,在維修古建築時會有類似的體驗嗎?
任毅敏:我們在拆聖母殿的木架構的時候,確實會在一些隱蔽的部位,看到古代工匠的留名,寫自己的名字,或者工匠群體的名字。還有就是每個構件上,都有標識和記錄,那是他們安裝時的編號,這些都保留下來了。包括我們在聖母殿的每根柱子底下,也都發現了他們當時放的錢幣,而且會有不同時代的錢幣,透過這些錢幣,你可以推斷它最晚建於什麼年代,在什麼時候又被修繕過。比如,我們在聖母殿的一根柱子下面發現了明代的錢幣,就證明這根柱子在明代動過。但其他柱子裡沒有,可能其他柱子就沒有大動過,很有意思。
人物:你們也會按照古人的習慣,在裡面放上我們的硬幣嗎?
任毅敏:會,我們包括建造過程中,上樑、合龍,都會有祭祀活動。也按照古人的習慣,在柱子裡放上了一些人民幣的鋼鏰,每根柱子都放了。幾百年後人們再看,這會證明在我們這個時代,在晉祠聖母殿,我們也做過貢獻。
人物:你提到說,聖母殿裡有各個年代的壁畫,所以它的建造不是一次完成的,看到這些每個年代的工匠留下的印記,作為文保工作者,你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任毅敏:文物建築都是經過幾百年、上千年的洗禮,一代代的工匠都在上面做過新增,包括修繕,包括有的彩繪重新做過。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歷代勞動者最終創造的結果。我們要保護它所承載的所有歷史資訊,包括繼承者做的一些填補和修繕,都是我們保護的內容。
人物:此前媒體也報道過山西文保方面存在的困難,目前,這些困境是否有所改善呢?
任毅敏:首先避不開的問題就是錢,實際上山西在文物保護上投入是比較大的,省級財政從以前的每年1千萬,到現在的每年1.7個億,包括各個市級、縣級財政都在投入。但山西也確實是比較貧困的地區,有很多文物密集的地方,本來就是國家級貧困縣,資金特別緊張。我們就算每年都投入百分百的精力來工作,也會有力不從心的一面。如果有更多的資金,我們應該能做得更好。
人物:在文物保護人員的儲備方面,是不是也不足?
任毅敏:現在整體的人員數量確實不足,另外也不均衡。省級單位的人員相對充足,他們的技術知識結構,年齡結構,都更合理一些。越往下會越差,到了縣級,人員少,知識結構不合理,機構也不太健全。但現在山西也意識到了這些問題,有些地市現在成立了文物保護中心,去年也擴編了,招募了很多相關專業的大學生,可能再過幾年,局面會得到更多的改善。
人物:從感性層面來講,每次在現場看到那些受損文物,你的心情是怎樣的?
任毅敏:看到每一處受損,都會覺得很心痛。這一次當然是更心痛,你會遺憾自己沒有長三頭六臂,沒有更多的精力把所有文物都保護好。
人物:經歷這一次的洪災,你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任毅敏:可能是一些經驗和教訓。比如這種前瞻性的保護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另外除了文物本體之外,它周圍的環境也應該同步考慮,因為這也會影響文物本體的安全;另外就是要完善一些基礎設施,包括排水、消防、安防以及防災減災物資儲備,要防患於未然;最後就是,一定要關注那些市縣級、未定級文物,給它們更大的支援力度,它們可能不如國家級文物的價值那麼高,但它們也是文物,也是有價值的。
關於應縣木塔:修木建築,如做手術
應縣木塔,位於山西朔州,是世界上現存最高的木構建築,採用純木斗拱,無釘無鉚。遼金兩代的匠人,花了140年才將它建好。梁思成見到它時感慨:好到令人叫絕,半天喘不出一口氣來。這塔真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偉大作品。
但在上世紀,木塔已經扭曲變形,以二層的區域性傾斜最為明顯。上世紀90年代初,國家就成立了木塔修繕立項,但30年過去了,木塔的修繕方案仍沒有確定。
這些年裡,專家們一共提出過三種比較主流的方案。一是落架重修,將木塔從頂部拆落,修復第二層傾斜的部分,再將木塔復原,但耗時長、耗資大;二是建造鋼架,將三層以上托起,然後修復變形的第二層,但有專家擔心這會造成二次傷害;三是,直接在木塔內部打入鋼架,維持穩定性,但這個方法會破壞內部的木質結構。
這三套方案均有優點,也有不可避免的缺陷。這也成了修繕木塔至今無人能拍板的原因。有專家認為,這種議而不決,歸根結底還是木塔基礎研究工作做得不夠、對木塔認識不清。去年,應縣木塔因為嚴重的扭曲變形傾斜,再次登上熱搜,引發公眾關注。
人物:這次洪災退去後,這1700多處文物的修復,會需要多久?
任毅敏:從現在來看,修復要分步驟,分輕重緩急。有些險情比較嚴重的要先做,可能在今年明年之內完成。另外那些出現了險情但是不影響文物根基的,可能慢一點做。完成所有修復工作,可能要花兩三年。人員的、資金的……要完成這個工作,要集全省之力。
人物:這會是一個很難的工作嗎?
任毅敏:我倒是抱有樂觀的態度。特別是一些木結構建築,其實就跟積木一樣,是一個一個構建搭配來的。雖然現在出現了坍塌,但都還散落在原地沒有丟失,只要東西還在,都可以透過我們技術人員的手,修復,加固,讓它恢復原狀、重見天日。這個沒什麼問題,大家可以放心。
人物:說到木結構建築,公眾目前最關心的就是應縣木塔,它現在的狀況如何呢?
任毅敏:我是2002年去了應縣木塔的維修辦公室,在那裡待了兩三年,目睹了國內各個機構對它的研究,各種修復方案的編制、評審和大討論,後面一些小的加固工程我也參與了,對它很有感情。它現在是有變形,但還能回去,是一種來回擺動的彈性狀態。這些年,應縣木塔一直沒有大修,處於一個衰弱的狀態,我心裡也覺得很焦急。
人物:是什麼原因導致應縣木塔一直沒有進行大修?公眾也都很關心它未來的修繕計劃。
任毅敏:其實專家們一直在討論,應縣木塔是不是到了非修不可的程度?我們一直下不了這個決心,是想把它原汁原味地傳給後人,而任何不合理不科學的決策,都可能導致它受損。我個人認為,任何修繕都帶有破壞性,就像人體做手術是為了治病,但手術也會有後遺症。在不得不大動以前,儘量不要大動,這是我的觀點。
這兩年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牽頭,組織了很多機構,對它做了全面的研究。包括它的變形規律,損傷成因,可能它會在多少年後到達極限值,甚至是突然倒塌。現在大家希望的是,能在最小干預的前提下,採取一些方法,能讓它帶病延年。
人物:從業30多年,你主持修復過很多國家級保護文物,能不能講講你進入古建築保護領域的經歷和感受?
任毅敏:我是1985年大學畢業,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畢業之後就到了山西古建築研究院報到。第一個接觸的是長治長子縣的法興寺搬遷專案,這是一個宋代的建築,在一個煤礦採空區,那個環境不能原地保護了,我們得把它搬到另一個更安全的山頭。我在那裡呆了半年,最開始覺得這個工作太枯燥了,住在山裡,心情特別苦悶,每天就想要怎麼打發過去。但後來,因為我每天要畫那個塑像,畫著畫著就覺得,這些宋代人真是,怎麼做出了這麼精巧的東西,特別漂亮,就開始有了一些理解、欣賞和喜愛。
第二年,我們又去了山西永濟,那兒有個普救寺,就是《西廂記》發生的地方。我們在那裡做考古發掘,做完又做了一個復原工程,從一片廢墟,頹垣斷壁,花了一年多把它建起來了,慢慢你會覺得,還真是很有成就感。
人物:從土木工程專業,到古建築修復,你對文物保護的認識是一個怎樣的過程呢?
任毅敏: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對文物保護、古建築修復保護一點都不瞭解。我們學的是民用建築,追求新穎創造、追求時尚,這是主旋律,但是文物保護呢,是守舊,最重要的就是透過把古人的東西完整地保留下來,把有價值的歷史資訊完整地傳遞給後人,這是我們的終極目標。
這是需要適應的,我最開始覺得,怎麼這個工作不給我一點創造的機會?必須得它原來是啥你就修復成啥?這個房子我覺得它不好看,不是很實用,能不能把它改得更實用更美觀?但是當時的老前輩們都說,這個不能做,這麼做就是犯罪。最開始給了我很大的衝擊,但經過這麼多年,我認為我們做的是一份外人所不知的但非常光榮和高尚的工作。特別是晉祠聖母殿修復完之後,你看到一個殘缺的病體,慢慢恢復到健康的狀態,這樣一個原汁原味的北宋建築,透過我的努力,重見天日,確實是感覺到收穫和成就感。
人物:在山西做了36年文物保護工作,你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任毅敏:每修復一個文物,修一個古建築,心裡會得到安慰,覺得憑藉自己的努力,又把一個古建築從死亡線上給救回來了。但現在我馬上就要退休了,最大的願望也是更重點的工作,其實是培養下一代。我們的生命是短暫的,但可以幫助他們成長起來,成為有知識和抱負、能適應這個工作的獨立的人。文物保護人員代代相傳,就像我們的生命一樣,也會一代代延續下去。
1933年,梁思成測繪山西大同善化寺普賢閣 圖源中國營造學社紀念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