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出嫁前兩個月，男女雙方父母準備見面，相談結婚事宜。除了父母，還要有家族裡的長輩相隨。
父親是長兄，是堂妹的大伯，滿心以為小叔會邀他同往，卻不料，小嬸請了孃家的親戚。得知訊息的父親，十分氣惱，頓覺顏面掃地，自尊受損。
兄弟姐妹裡，最操心小叔一家三口的，就是父親了。奶奶去逝地早，小叔未成年。故而，對這個幼弟，父親比其他人更上心。
小叔年輕時，不懂經營婚姻，和小嬸的日子過得雞飛狗跳，一度鬧到要離婚的地步。年幼的堂妹送來我家，一方面是為了斷奶，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夫妻之間衝突不斷，這種家庭氛圍於堂妹的成長不利。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父親在休息日裡，曾數次去到另一座城市的小叔家，對他們進行勸說和調解。
那時候的小叔小嬸，可謂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小叔是鐵路工人，小嬸沒有工作，那時的工人工資低，養一家三口十分拮据。而小叔，偏又好吃好喝，這樣一來，月月都捉襟見肘，還要找人借錢度日。小嬸難免心生怨念，倆人從口角上升到大打出手。
小嬸的大姐，嫁的老公和小叔是一個單位的，這段姻緣也是他們牽的紅線。眼見這兩個小年輕過不好日子，對方亦是著急。所以，父親上門去做思想工作時，他們也是積極配合。最後，這個婚當然是沒離成。
小叔曾經當著我的面，一本正經地對懵懵懂懂的堂妹說，爸爸媽媽要分開了，你以後要和爸爸一起生活。我不禁啞然失笑：一個不足兩歲的孩子，和她講這麼複雜的話，她聽得懂才怪。
堂妹上小學時，小叔騎摩托車在路上撞了人，偏又喝了酒，態度惡劣，被派出所拘了，小嬸打了緊急電話來求助，父親翌日趕去幫忙處理。賠禮道歉，好話說盡，對方鬆了口，小叔的工作才得以保住了。
堂妹上中學時，小叔又得了脂肪肝，住進醫院，父親急急地去探望。小叔的人生無大追求，唯吃喝二字當先。看見大魚大肉，便奮不顧身，大快朵頤，壓根不理會別人怎麼看。
小嬸的大姐不由地感嘆，同一個娘肚子出來的，怎麼就這麼地天差地別呢！因為，飯桌上，父親細嚼慢嚥，吃得斯文且量少，而小叔，卻是狼吞虎嚥，大有風捲殘雲之勢。為此，父親沒少訓斥小叔，讓他剋制慾望，注意點形象，及保養身體。可惜，全被當成耳邊風。
每每提起這個幼弟，父親都搖頭嘆息，只盼著小叔年紀一點後，能夠自覺醒悟。
有的人，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長，成熟就在一瞬間。而有的人，可能十分晚熟，或者半生不熟。小叔，就屬於後者。
對攤上這麼個不靠譜的爹的堂妹，父親關愛有加。每年過年的紅包少不了，而且比別人的都多。每次來我們家玩，都是好吃好喝招待。還時不時叮囑我要多關心堂妹，因為，我們的血緣關係僅次於親姐妹。
反觀其他叔嬸，對小叔一家頗為冷淡。二叔他們更是在過年的時候要小叔還錢，火藥味十足。堂妹至今還清楚記得二叔對小叔破口大罵的場景，只因為他們窮，連親兄弟都瞧不起，她們母女只能傷心流淚。
堂妹從小伶牙俐齒，也很懂得感恩。知道父親這個大伯是真心對他們家好，感動之餘，曾放言，將來她大學畢業，成家立業後，第一件事就是報大伯的恩，接大伯出來玩，其次才輪到小叔小嬸。堂妹的話，令父親頗為動容。
後來，堂妹幾經波折，終於覓得良緣，妹夫穩重踏實，婆家家底豐厚。小叔小嬸他們也因為堂妹嫁得好，徹底擺脫了經濟上的困窘，在親戚面前也揚眉吐氣了。
堂妹找到好人家，父親十分高興。不想，這麼一樁大喜事，他卻被人忽視了，自然有些想法。
平時，父親和母親偶爾拌嘴，各自說自家親戚的好。父親說堂妹孝順，工作掙錢後，買了筆墨紙硯寄來，母親說表妹最是知恩圖報，在魔都站穩腳跟後，就請她去玩，逛了南京路、城皇廟，還遊了周邊的蘇杭。
原本，他們勝負難分。可堂妹的婚事，讓父親感到了難堪，母親顧不上揶揄他了，反倒替父親鳴不平。
一直到參加堂妹在老家辦的婚禮，父親都難以釋懷。在他的心裡，堂妹和我們兄妹的位置差不多。萬想不到，人家的心裡，父親倒沒那麼重要。失落感，在所難免。這的確需要一段時間去調適。
堂妹婚後，並沒有邀請我父母去她那兒玩，而是把小叔小嬸接去小住了一段時間。這完全無可厚非。論排序，又有誰能越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呢！當然，後來，堂妹也有向我父母發出邀請，但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成行。
我曾勸慰父親，不必把堂妹過去的承諾放在心上，這樣就不會在它未能兌現的時候失望了。唯一可以理直氣壯地指望回報的，是自己的兒女。何況，我結婚的時候，不是帶你們遊了海邊城市麼？母親補刀說，她可沒白養表妹一場，不要瞧不起我們農村親戚，人家可是掏心掏肺對待咱們的。
我知道，父親不是狹隘之人，他早就想明白想通了。他希望堂妹好嫁，堂妹的確嫁得最好，希望小叔小嬸日子好起來，如今他們的確搖身一變，徹底擺脫了苦日子。父親作為兄長，不必再操心了，這樣皆大歡喜。
如果我們幫助別人的初衷，只是希望對方好，這個目的也已達成，就大可以放下了。只是，我們潛意識裡，大概覺得好人應該有好報，存了一點小私心，沒有得到滿足，反而不開心了。
這世上，有“滴水之恩 當湧泉相報”，但也有“升米恩鬥米仇”。施恩不圖報，更是一種難得的境界，但其實也是最讓人心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