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成都人,小學以前生活在農村,初高中生活在城鄉結合部,現在生活在成都市區。一路經歷了農村到城市。爺爺走後,我經歷了一場中國農村式的葬禮,想談一談我的自身經歷。
我厭惡這種葬禮文化,但是並不會因此而厭惡中國文化,更不會去推崇國外的葬禮文化,因為我也不知道國外的葬禮是個什麼情況。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只是把我經歷的告訴讀者,讓讀者知道農村葬禮是什麼樣的,同時去思考這種葬禮的意義以及其他。
我老家幾個村的人被佔土地後,分了安置房,安置小區裡面有一個很大的壩,專門用於辦婚宴,生日,葬禮等各種宴席。我爺爺的葬禮就在這裡舉行。我爺爺是沒有生病,在某一天自然離去的,沒有徵兆,唯一的徵兆是幾天前飯量增大,氣色變好。
我當時在上班,接到我爸的電話,告訴我爺爺走了。我請假後來到安置小區的壩壩,已經搭起葬禮的大棚了,爺爺的其他女兒和女婿有幾個現場(我爺只有我爸一個兒),大家忙前忙後的。我爺爺躺在插電的冰棺裡面(裡面釋放冷氣),放置在葬棚的最裡面。
葬棚的門口,幾個阿姨和我媽坐在那收錢並登記來賓,放了一個飲水機,幾桶水,煙。來一個人,收錢登記,就到一杯茶,散幾隻煙,給對方帶白色或者黑色的袖標,綁在手臂。這個有講究,不同親疏的人,帶的袖標也不同,一開始還規規矩矩的發放,但後來懂這個規矩的人也不多,後來就隨便亂髮了。
離開飯時間還早,中午請的壩壩宴個體戶提前放置了桌子和板凳,來賓就三三兩兩坐著聊天,吃瓜子和茶,地上一片狼藉。自從拆遷住上城市後,親戚難得見面,所以大家一遇見就非常興奮和開心,見面就家暢家短的聊起來,聊到開心的時候哈哈大笑。伴著冬日的陽光溫暖撒在身上,彷彿是一群在河邊喝茶聊天的人。
這種情形要延續很多天,據說講究的人要延續一週甚至更多,我們不算大戶人家,只延續了三日,三日後的凌晨就是爺爺去殯儀館時刻。
按習俗,爺爺的女兒們和兒子在這三日是不能離開的。當然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實際情況只有我和我父親,爺爺的三女婿,爺爺的大女婿的女婿留下(他是上門女婿),其他人都在九、十點離去,而我們要在葬棚裡過夜。冬天的夜晚非常冷,我們只得用紙錢烤火取暖,同時聊天解乏。到後面都堅持不住,就輪流去睡覺,睡覺去地下室的車上睡,也睡不舒服。這麼連折騰三天,眼睛都帶血絲。
白天,我媽和幾個嬢嬢(爺的女)發生了點不愉快(我家和這幾個嬢嬢向來關係不好)。在收完禮金後,葬棚的一面需要貼一張告示,上門從上到下,列明來賓,按照禮錢多少以及親疏關係排序。當時我記得,幾個嬢嬢在沒有告知我媽和我爸的情況下,改了排序(全程由我父親出錢操持)。我媽無意中看到排序後大驚失色,神情慌張而嚴肅,彷彿天塌了一樣,悄悄告訴我爸。
我爸為了這葬禮已經非常疲憊,對這個事情感到無所謂,她們愛咋弄咋弄。但我媽不認同我爸的這種態度,她親自去交流和談判,當然這種事情是不可能面對面的直接爭吵,這一點面子還是要保留的,只能透過第三人傳遞。
後來還經歷了一些事情,比如幾個嬢嬢出於我不理解的原因共同買了一個骨灰盒,我媽也出於我不理解的原因而生氣。總之,我在他們的這些事情中,都是茫然無知的,不知道她們為何而吵,不知道她們的生氣點在哪,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價值觀不一致吧。
中間還為了很多小事發生不愉快,比如有嬢嬢建議我說,人來人往的,你們買的很多中華煙放在桌子上不安全,現在來賓已經來差不多了,也不需要散煙了,不如放到車上,等有需要的時候再拿。然後我就拿走了,後來爺爺的大女婿要給來賓散煙,找不到煙,便出言諷刺我,我也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生氣。
第三日,葬禮最後一天,請了一個道士來做法式。穿了牛仔褲耐克,外面籠了一件道袍,讓外面準備一隻雞。他就現場簡單的嘴裡唸叨幾句,寫了幾張符,然後我們塞了一個紅包。接下來主持人讓我們按照各種儀式進行,跪,磕頭,圍繞棺材轉。
我看到幾個嬢嬢擠眉弄眼,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後就一起突然大哭起來,嘴裡唸叨著什麼。我保證,我絕無誇張,我真的看到她們擠眉弄眼,就那麼突然又整齊的哭,前一秒還一滴淚都沒有。
我們的儀式走完後就站立在棺材前,哭喪的就上場了。請了一個專業的團隊來哭喪,放起大功率音樂,哭喪的那個女子在那嗑瓜子,我之前還聽到她們自己互相聊天,問工資多少,有個女的問她能不能哭呀,哭喪女自信輕蔑的笑道:都弄很多回了。
等到儀式進行到哭喪的時候,哭喪女果然也不負眾望,一秒入戲,悲痛的哭起來,不知道還以為她爹死了。一邊哭,一邊念,大意就是說你當年如何如何好,我如何如何苦之類的。中間還夾著著說,該給紅包了,真的,我聽到後簡直懷疑我耳朵,就這麼明目張膽的要紅包。沒法,都是習俗,只得撒紅包,名曰沖喜,死人晦氣。
說到紅包,這個紅包是貫穿整個葬禮的。掃地的要給紅包,開門的保安要給紅包,幫你收拾桌椅的要給紅包,總之各種紅包,見人就撒,只是紅包有大有小,我媽專門背了一個書包,裡面全是紅包。
第三日凌晨,大家還在熟睡中,伴隨著霹靂巴拉的鞭炮聲,殯儀館的車將爺爺送走,當然也是要給紅包的,沖喜,不算受賄。我們也要請親戚在這凌晨3、4點來到這幫我們開車,接送親戚去殯儀館陪爺爺走完最後一程。因為按習俗,我們直系親屬不能開車,只能坐車。那只有去找親戚朋友,麻煩別人凌晨開車過來載我們。
殯儀館內,看到爺爺躺在推車上等待火化,我有點看破人生的感覺,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腦海中浮現爺爺生前為我出頭打流氓的畫面,爺爺痴呆後大小便失禁的畫面,到現在躺在推車上靜靜的等待火化。我執意要去看爺爺躺在那的面容,跟熟睡一樣,除了臉色有點白,很難想象他已經死了。我真的是五味雜陳,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
這時候,幾個嬢嬢又開始表演痛苦流涕,前一秒嬉笑自若,下一秒就痛苦,再下一秒又恢復正常。我已經無感了,可能之前還有點反感,現在就是無感,她們愛咋弄就咋弄。
當然殯儀館內的其他設施也值得一提,火化是分檔次的,給錢多檔次高,還會伴隨電子音樂的鞭炮聲送入火化池。還有專業團隊,穿著精美的衣服為你表演抬骨灰儀式,當然另外收費。牆壁上貼著一個大大的宣語,禁止收紅包,有人惡作劇在紅包前面寫了一個小字,就變成禁止收小紅包了。
整個葬禮是包給一個葬禮公司的,這個在農村叫做吹吹兒,吹嗩吶的意思。負責人是以前農村的一個小夥子,據說他年輕的時候在催嗩吶和表演上面有極佳天分,拜了師傅學做白事。後來本事學到了,就不認師傅自立門戶,專門負責農村一帶的葬禮。據說生意賺大發,買了很多房子和車。村裡的人提起他,都豎大拇指稱能幹。
哭喪女下來後,對於我們給的酬金很不滿意,這個負責人我們就稱他二娃吧,二娃於是打圓場,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又協商下來。二娃輕車熟路,殯儀館,葬禮,壩壩宴席,各種都知道流程怎麼走,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習俗,但鄉親們認這種習俗。
殯儀館後,下一個地點就是陵園。小小的陵園據說每平米的價格高得驚人。這個流程很簡單,唯一中間有點不愉快的是,道士做完法式後,臨時提價,價格我們是跟二娃談好了的,道士是二娃請來的。現在道士說了一個很高的價格,我們當然不願意,質問二娃怎麼和之前談的不一樣,二娃又打圓場,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和道士一番交談。道士走的時候,很不滿意價錢,口出狂言,故意說話諷刺我們。我真的很想打他。
最後我們一群人便離開,留下爺爺獨自在那。我不知道我爺爺的父親埋葬在哪,或許下一輩也不知道我爺爺埋葬在哪,他的故事可能只會停留在我這一輩。回去後又繞了彎路,因為按習俗,回去的路不能和來時的路一樣。
按習俗,我和我爸媽應該向來賓鞠躬致意,這場宴席就算流程走完。但是二娃以為我爸不知道,只顧自己在一旁大吃特吃,等我爸去問他是不是應該他喊一喊,讓我們去鞠躬致意的時候,他才有些許尷尬。就扯起喉嚨吼了幾句,我記不清句子了,反正也是按習俗的話語,不是臨時編的。我們鞠躬致意,宴席流程走完。我和爸媽都疲憊得不成樣子,我媽媽身體本來就不好。
最後二娃笑嘻嘻的悄悄握住我爸的手,說婆婆的事我一定幫忙(我奶奶還健在),都是一個村的,說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