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傳奇]越王勾踐劍出土記(下篇)
文/張衛平
越王勾踐劍,國家一級文物,1965年於湖北省江陵縣(現荊州市荊州區)望山一號楚國貴族墓出土,現藏於湖北省博物館,被譽為國寶中的極品。
此劍長55.7釐米,寬4.6釐米。劍身中脊起稜,飾有縱橫交錯的神秘美麗的黑色菱形暗紋,宛如遠古傳說中諸神的兵器那樣,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放射出幽幽的藍光;
劍格正面以藍色琉璃、背面以綠松石鑲嵌成美麗的紋飾;
劍首向外翻卷作圓箍形,內鑄有極其精細的11道同心圓圈。正面近格處刻有鳥篆銘文“越王勾踐 自作用劍”兩行八字。
這把越王勾踐劍,雖然深深的埋在地下已經2400多年了,但出土時仍然完好如新,寒氣逼人,鋒刃銳利,吹毛斷髮,實屬我國青銅短兵器中罕見的珍品,是世界冷兵器製造史上不朽的巔峰之作。
主持著望山一號楚墓考古發掘的譚維四,時任湖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隊隊長。當他看到大家一個個充滿渴望和疑問的眼神時,立即讓人在一塊槨蓋板上鋪幾張紙試試刀鋒。
一位年輕的考古隊員很快找來21張湖北省博物館的信箋紙,鋪在槨蓋板上,譚維四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用有些顫抖的手接過古銅劍,右手緊握,稍稍一用力,便將這疊白紙一下子就劃斷成兩截。
有著豐富考古發掘經驗的譚維四立即意識到,他手中的這把青銅古劍必將震撼世界。現場的氛圍異常緊張,似乎只能聽到瞬間發出的呼吸聲。
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拍照、繪圖、記錄。
如同愛美的女士在商場精挑細選自己喜愛的服裝,考古專家們對待文物的研究同樣是不放過每個細節。
這把青銅劍的劍身長55.7釐米,寬4.6釐米。
劍首向外翻卷作圓箍,內鑄有極其精細的11道同心圓圈。
劍身飾滿了美麗神秘的黑色菱形暗紋,在劍格的正面和反面,分別用藍色琉璃和綠松石鑲嵌成美麗的紋飾,劍柄以絲繩纏縛。
與這把劍同時出土於一座古墓的還有3件青銅劍,其中1把劍放置在頭箱內,劍身素面無花,取出時“刃薄而鋒利,保持著耀目的光輝”;還有1把出於邊箱,“整個劍身的兩側,均滿飾黑色的菱形花紋,非常優美”。
考古專家立即對劍制進行了初步分析,大家愕然地發現,這3把工藝精良、出土於楚墓葬中的青銅寶劍,居然都不是出自當時楚國工匠之手。
那麼,這些從楚墓中出土的精美絕倫的青銅寶劍,到底來自何方?它的主人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這把寶劍深埋地下,已經沉睡了2000多年,當然不可能開口說話,考古專家們只能從這座墓的隨葬物品和寶劍身上,去尋覓可以解開劍主人身份謎團的蛛絲馬跡。
如同刑偵人員破案一般,如果沒有直接證據,只能去尋找間接的細節來形成推理的證據鏈。從某種意義來說,考古人員其實就是破案能手,而他們的工作更為艱難,要讓2000年前的謎團大白於天下,其難度可想而知。
時任湖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委員的歷史學家方壯猷教授,受命主持破譯這把寶劍主人之謎的工作。
時年65歲的方教授,曾擔任過武漢大學歷史系教授和系主任,主要研究方向是東方民族史。在方壯猷教授的主持下,考古隊員緊張地尋找著。
事情很快就有了新的進展。
在考古隊員們細緻的查詢中,破譯密碼的鑰匙很快就找到了。
考古人員經過對寶劍的初步清洗,在這把寶劍劍身一面的近格處,發現了兩行銘文,共8個字。
在考古工地資料極端缺乏的情況下,方教授與幾位年輕的考古工作者連夜對銘文進行釋讀。經過初步分析,大家釋出寶劍銘文中的6個字為“越王”“自作用劍”。
但是,其中最為關鍵的人名,按通常的辦法卻一時難以釋讀出來。
方教授並沒有受考古專家的影響,他從對古墓中出土的簡文的分析,確定墓的主人姓邵。他認為,極有可能是楚懷王時期的楚國貴族邵滑。或許,這把越王劍就是他征戰越國時繳獲的一件戰利品哩!
不是昭固嗎?怎麼又變成邵滑了呢?
原來,這兩個字,方教授初釋為“邵滑”,並將此墓認作為越王墓。方教授推測,邵滑極有可能就是越王吳疆的兒子越王玉。
但是,根據史書記載,邵滑是楚懷王時期楚國滅越的第一功臣,更是春秋時期著名的外交家,他曾經被派到越國從事離間活動,從而導致了越國被楚國所滅。
可是,這樣一個人又怎麼可能會被冠以越王的稱號呢?
當然,也有完全不同的意見,認為這兩個字極有可能是“邵淺”。
破譯小組的意見並不一致。
這兩種完全不同的推斷,帶給人們的謎團似乎越來越大。
越是百越族的一個分支,其始祖是夏朝少康的庶子無餘,下傳20代到允常,建立越國,定都會稽(今浙江紹興)。越國作為春秋戰國時期的一個諸侯國,從允常於公元前510年稱王起,先後經歷了勾踐、鹿郢、不壽、朱勾等,至無疆於公元前334年被楚國所滅止,在長達170多年的時間裡,先後共有10位越王。
那麼,這八字銘文中最為關鍵的兩個字,究竟是指其中的哪一位越王呢?
方壯猷猜測,可能正是由於邵滑滅越有功,楚懷王才命令他接管了越國,並封他為越王玉。
那麼,他的這一推斷有道理嗎?
但是,有考古隊員根據楚墓的規格推測,楚威王時期的楚國士大夫邵固才是這座墓的真正主人。
從一個無法確定主人的墓穴之中,出土了一把不同尋常的神秘寶劍,在它的背後,究竟又隱藏著一個怎樣的血雨腥風的故事呢?
一般來說,考古發掘所揭示的歷史真相,大多會在時空的變幻下變得模糊不清,就像一張曝光不足的底片,細節部分常常被隱藏而難以辨別,模糊的、大致的輪廓只會給人們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
傳說終歸只能是傳說。這把寶劍謎團的解密,還要靠科學的精神與科學的方法。
於是,方壯猷教授帶領他的翻譯小組,從最為基礎的工作做起。他們再次細緻地對劍身進行清理,然後再對銘文作臨摹、拓片和拍照。
1966年元月初,方教授將附有寶劍銘文照片、拓片和自己初步釋讀意見的信件,分別寄給郭沫若、於省吾、陳夢家、夏鼐、唐蘭、徐中舒、史樹青等十幾位當時全國最為著名的考古學家、歷史學家和古文字學家。
一封信,引發了中國考古史上一次空前絕後的學術大研討。
這場以求破解江陵望山一號楚墓中出土的神秘青銅寶劍主人之謎為目的,以書信往來為主要方式的學術大研討,就這樣在全國著名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古文字學家之間展開,並一直持續了長達兩三個月的時間。
此時,作為考古隊長的譚維四,一邊在墓葬現場繼續主持考古發掘工作,一邊時刻關注著劍身銘文的考釋結論。他和方壯猷一樣,也急切地期待著各路專家給出的正確答案。
神秘的寶劍,引起了大家的高度重視與關注。
沒過多久,專家學者對這把越國寶劍銘文的研究結果就陸陸續續地反饋回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著名學者郭沫若的研究。
郭沫若,被稱為中國300年來最有才氣的學者之一。他因對甲骨文的深入研究與解讀而天下聞名。
郭沫若在分析了銘文照片與拓片後,較為贊同方壯猷初步的研究結果,他在來信中認為,這把劍八字銘文中不能確定的那兩個字,極有可能是“邵滑”。他甚至還認為邵滑就是越王玉的名字。
從1966年元月上旬到2月上旬,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裡,方教授先後收到來自全國各地專家的40多封回信。其中,有些還是多次回信。
雖然,權威與大家肯定了自己的推測,但方教授心中仍然是沉甸甸的,他仍在期盼著什麼。
這種特殊方式的研討活動,終於在等待與期盼中實現了突破。
1966年1月5日,方壯猷教授收到一封來自北京、從故宮博物院發出的信件。
時任故宮博物院副院長、研究員的唐蘭,在來信中做出了與郭沫若截然不同的明確判斷:
從寄來劍銘看,應是越王勾踐。
唐蘭,早年曾學醫從商,是中國較早研究甲骨文的學者,他與郭沫若相交至深,但在學術研究上,卻往往有著不同的見解。
唐蘭在來信中指出,這把青銅寶劍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中國歷史上最具傳奇色彩的君王——越王勾踐。
他在信中寫道:原文作“越王鳩淺自作用劍”,鳩為九旁,作鳥形。他先解釋為一個“九”字,底下一個“口”字。淺,即踐。“鳩”與“勾”音近,“淺”與“踐”只是偏旁不同罷了。他還說,越王勾踐至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過銅器,這是一個大發現,敬以奉賀。
可是,唐蘭又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呢?他的這個結論有多少科學的道理呢?
原來,唐蘭先用銘文對代表越王姓名的兩個字——“鳩淺”進行推測、釋讀。他認為,“鳩”和“勾”的古音都在幽部,聲母都為見母,是完全可以通假的。
1966年1月6日和19日,唐蘭又先後兩次來信,進一步肯定:
“劍銘確為越王‘鳩淺’即‘勾踐’,兩口形乃文飾耳”。
緊接著,著名考古學家陳夢家先生也分別於1966年1月8日和12日兩次來信,認為“此劍是勾踐所作,已可肯定。”
同時,唐蘭和陳夢家還分別對方壯猷教授此前的越王墓之說提出了質疑。
唐蘭在信中非常肯定地說:“勾踐的墳墓不會到江陵”。
陳夢家認為,這座古墓乃當是楚王族、貴族之墓。
隨後,夏鼐、商承祚、於省吾等先生也多次來信,均認為這把劍應為越王勾踐劍。
1966年2月初,方壯猷教授認真研讀了各位專家學者的來信,對信中的論點進行了綜合整理,認為自己的初步判斷有誤,就再次對這把青銅劍進行保養、清理,將清理後字形更加清晰的劍銘再次進行了臨摹、拓片和拍照。然後,他擬好了再次致郭沫若的信,於1966年2月10日連同清晰的拓片與放大照片一併寄給郭沫若,並告知了大家比較一致的意見,並在信中說,“邵滑之說,乃初次拓本不甚清晰之故,以後照像放大,字形清楚可辨,爭論已趨一致”。
大家到底是大家,郭沫若的確有著大家的風範。他在認真分析了新寄來的劍銘照片後,完全推翻了自己原有的結論與看法。他在2月28日的回信中非常明確地說:
越王劍,細審確是勾踐劍。
郭沫若的肯定,使專家學者的意見完全趨於一致。這些全國頂尖級的大家公認,這把青銅寶劍上的八字銘文為:
越王勾踐,自作用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