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戰場,慘烈多了!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懂。”10月16日下午,看完3個多小時的電影《長津湖》,泉州市南安籍抗美援朝老兵謝榮華沉默了很久,回到金淘鎮東溪村家中好幾天,才又回過神來,“總體拍得不錯,勾起了很多回憶”。
謝榮華此前從未跟人講過,他也經歷過長津湖戰役:作為中國人民志願軍27軍80師240團通訊兵,他1950年11月入朝作戰,一個多月後隨部隊追擊潰逃的敵軍,“敵人裝備好、跑得太快,沒追上”,所以他很謙虛地說自己只算是“路過”長津湖。
戰場的硝煙,給謝榮華留下了一身的傷疤:在上甘嶺戰役中,他被敵機投彈炸爛背部,到前蘇聯移植了兔子皮才救回一條命;退伍返鄉後,兔子皮崩開爛可見骨,幾次重新植皮,危難時就想起犧牲的戰友,靠著頑強的意志活到現在,“那麼多人犧牲了,我幸運被搶救了回來,沒道理輕易放棄”。
退伍後的謝榮華很少與外人提起自己受傷的過往,更沒有提起自己立功的事,他將自己的立功受獎證書及軍功章一直放在櫃子裡。“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能夠為祖國、為人民服務,我感到很自豪,這就夠了。”10月20日,記者再次回訪這位94歲的老兵,他說自己想給子孫留下的信念,就是“不要奔著回報,才去奉獻”,珍惜生活、努力奮鬥才對得起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先烈。
追擊長津湖殘敵:
“到處是炸彈,就怕被炸死了信還沒送到”
“上了戰場就要殺敵,這是你死我活的戰鬥,一刻都不能放鬆!”說起長津湖戰役,謝榮華語氣十分堅定,對那些和敵人正面交鋒的戰友肅然起敬,卻很遺憾自己沒能殺到敵人,只能算是“路過”:“敵人跑太快,我們又冷又餓,沒追上。”
1948年2月,謝榮華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那也是一個寒冷的時節,身上穿著棉衣,還覺得冷得要命”。他說,自己萬萬沒想到,1950年11月到了朝鮮戰場後,才知道什麼叫“天寒地凍”:缺吃少穿,全身包起來還是感覺像沒穿一樣,不敢用力跺腳或靠運動取暖,“地面太硬了,用力跺腳疼得很,沒東西吃也不敢運動,怕會餓死掉”。
謝榮華還記得,入朝後很快接到上級命令,部隊開始往長津湖地區趕,他是團部通訊兵,經常要傳遞信件、秘密檔案到營甚至是連。“敵軍裝備好,飛機多,就在天上飛,到處丟炸彈。”他說當時心裡最怕的,就是被炸死了,信卻還沒送到。
就這樣一直到了12月底,有一天部隊停下來休整,他才知道敵軍逃出了包圍圈,雙方都傷亡很大,只不過志願軍物資短缺,被凍死凍傷的更多。“上了戰場就不怕死,如果追上敵人,就算拼最後一口氣也要撲上去!”在70多年後的今天,已是耄耋老人的謝榮華說起敵人依舊是咬牙切齒的痛恨和殺意。
浴血奮戰上甘嶺:
“頂替犧牲的機槍手戰鬥,敵機投下三顆炸彈”
在槍林彈雨中,通訊兵謝榮華迎來了人生中永遠無法忘記的上甘嶺戰役,“國慶節我們還唱了國歌和志願軍戰歌,戰友們互相鼓勵,激勵起必勝的信心!過了大約半個月,上甘嶺戰役就爆發了”。
謝榮華還記得,上甘嶺戰役打了40多天,他參與作戰近1個月,前後參加8次戰鬥。“下面的連隊缺人,就把團部的派下去。我本來是送信的,扛起槍戰鬥,殺敵人!”他說,最後一次作戰是看到連隊的機槍手犧牲,他義無反顧衝上去,架起機槍繼續作戰。
“敵人的飛機,都是盯著重火力的機槍位,從天上往下扔炸彈,每次就是三顆,攻擊的範圍很大。我最後一眼看到的就是敵機飛過,投下三顆炸彈,向我的位置飛來。”謝榮華清晰地記得,指導員要他不能挪動、要堅守機槍手的位置,一顆炮彈在他身後爆炸,指導員當場犧牲,他也被炸暈過去,醒來時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只感覺後背非常痛。
後來謝榮華才知道,自己的整個背部被炸爛了,送到戰地醫院無法治癒,就隨部隊其他傷員一起被送往前蘇聯救治。“用飛機送我們過去的,因為路和橋都被炸燬了,車沒法開了。”他說,沒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坐飛機就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國,內心真的充滿了感激,“比起犧牲的戰友,我的命被救回來了,多麼幸運!”
謝榮華的背部受傷後最初移植了兔子皮,後又經歷幾次植皮,現在還會疼痛
浴血奮戰上甘嶺,謝榮華榮立三等功一次、四等功一次。
危難時總想起戰友:“被傷痛折磨幾十年,靠頑強的意志支撐著”
“最早給我背部移植的是兔子皮,還帶著毛,後來壞掉了,才從自己身上割皮去補。”謝榮華情不自禁又伸手去摸受傷的後背,他兒子謝正思趕緊跟他說兔子皮和毛早沒了,現在補到背部的皮是從屁股上割下來的。
在背部移植了兔皮後,謝榮華恢復得也挺快,回國休養。但是受傷太重,1953年9月他就因傷病退伍,後經鑑定為六級傷殘。誰能料到,這位在戰場上大難不死的老兵,卻因傷病開始經歷另一場持續了幾十年的磨難。
退伍後的謝榮華很少與外人提起自己受傷的過往,更沒有提起自己立功的事,他將自己的立功受獎證書及軍功章一直放在櫃子裡。他在村裡的碾米廠工作,以掙取收入養家餬口,大約是1982年的一天,在扛起一大袋沉重的稻米時,後背突然就裂開了,血流不止,後來又開始潰爛,“整片皮肉爛掉,非常臭,還可以看見裡面的骨頭”。
因為當時醫療條件有限,謝榮華被送到鄉鎮醫院,醫生決定從其他地方移植面板到背部。先割了腹部的皮,補上去,好了一段時間後,又潰爛了;再選擇大腿的皮去補,好了一段,還是發生潰爛;最後選擇屁股的皮,終於撐到現在。
“太痛苦了,每次都疼得死去活來。但是我又想起戰友,他們都犧牲了,我還能被搶救回來,再痛再難也要活下去!我能活到現在,是他們用命換來的!”一向堅毅的謝榮華,說起這些時語氣沉頓,又把手伸進衣服,摸了摸身上各處的傷疤。
家風家訓教子孫:“奉獻就專心奉獻,不要預期回報”
謝榮華在村裡碾米廠工作了四五十年,生活清貧,卻從不叫苦抱怨,更不會主動向組織提要求。謝榮華想得非常簡單:“能有一份夠餬口的工作,我就很滿足了。”
隨著年齡增大,這些年謝榮華身上的小毛病也不時發作,背部的傷口遇到天氣變化就會疼痛、被割皮移植的地方也會感覺不舒服、胸腹疼痛偶有發生,一般都是讓兒子謝正思用摩托車載著去看醫生和拿藥,大病住院才會去報銷。
“他經常告誡我們,不要拿‘抗美援朝老英雄’去謀求一些組織安排之外的待遇好處,按照一般人的正常渠道去做就行。”聽完兒子謝正思的這句話,老人連忙接過話頭:“我年輕時去當解放軍,就是要為國家、為人民當兵,沒有預期什麼回報,從沒後悔。當年我自己沒有,現在你們也不要有特殊想法。”
這些年來,國家對退役軍人的關心與日俱增,各項優撫政策也逐漸提升並迅速落實到位。謝榮華抗美援朝的事蹟不脛而走,來關心慰問的人也在增加,但他從來不會刻意渲染自己的功績,也從不向有關單位提個人要求:“有些事情是職責所在,做了就是做了,是不是有功,要留給眾人去評議,大家都認為你有功,就不會虧待你,該給你的都會給你。”(海都記者徐錫思文/圖)
來源:海峽都市報閩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