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象牙山男孩
1930年元月7日下午三時,原廣西省政府主席黃紹竑,應新上任的廣西省政府主席呂煥炎之聘,前來與桂系將領們共商剿共大計。第一次蔣桂戰爭桂方戰敗後,他們為李宗仁、白崇禧的密友留在廣西觀察勢態變化。那時,新聞媒界的輿論,都說黃紹竑和李宗仁、白崇禧已經逃往香港隱居起來了,其實黃紹竑從未離開過廣西一步。
一、反蔣桂系軍閥黃紹竑秘密返回南寧
在俞作柏主政期間,黃紹竑先從梧州秘密到桂林,隱身在良豐花園,後又從桂林來到柳州。他對廣西的事情時刻看在眼裡,放在心上。今天他從柳州秘密返回南寧,是應桂系舊部的邀請而來的。他一跨進省府會議室大門,便仔細地各處察看,室內景物依舊。
短短几個月,這個地方就像走馬燈一樣,從他、俞作柏到呂煥炎,就換了三個主人,這是連年戰亂、政局動盪、民無寧日的表現。廣西啊!多災多難的廣西!作為廣西人,此時此刻,黃紹竑心中懷著一種愧對父老兄弟之傷感。然後,不管是呂煥炎、楊騰輝,還是黃權,所有這些得勢的桂系將領們全都是他的舊部,所以大家都很敬重他,特別把他請來,把他當作老上司看待。
一進到會議室,黃紹竑也不相讓,他傲居首席,兩側則坐著新上任的廣西省政府主席呂煥炎,第四編遣公署主任楊騰輝,以及黃權、梁朝璣等桂系將領們。
黃紹竑,這位曾握有廣西黨、政、軍、財、文……所有權力的人,今天作為一個落難者的身分坐到這個位置上,內心世界又是極為複雜的!但有誰能知道他現在在想著什麼呢?捲土重來?重撐廣西黨、政、軍、財、文大權?他要再次聯合閻錫山、馮玉祥倒蔣,把當今中國的大獨裁們壓下去?……
任隨別人怎麼想,今天的黃紹竑雖然坐在首位上,但他卻是皺眉不語。
看著老上司眉頭緊皺,一聲不吭,呂煥炎只好以主席的身分打破沉默:“張雲逸、韋拔群、李明瑞己經在百色公開打出鐮刀斧頭大旗,他們於12月11日在百色城舉行武裝起義,建立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和第八軍;同時在平馬鎮成立右江工農民主政府,已有近20個縣和幾百個區、鄉成立了蘇維埃政府,這是共產黨自發動南昌、廣州起義以來,又一次大的武裝起義。南京政府對此極為不安,蔣主席特派鄭介民帶來手令,要我們集中兵力,剿滅共匪作亂。”
呂煥炎說到這裡,抬頭看了一下黃紹竑,見他目光轉向楊騰輝,意思是要這位新上任的編遣主任談談對軍事方面的高見。
楊騰輝舉目環視了一下在座的將領們,用軍人的腔調說:“南京政府蔣主席已經下令雲南的龍雲,貴州的王家烈出兵配合我們剿滅右江一帶共匪!以我之見,趁共匪在百色立腳未穩,我們和龍雲、王家烈密切配合,集中優勢兵力,採用南北夾擊,一舉把共匪消滅在右江一帶,為黨國消除一大後患!”
黃紹竑將計就計,推薦黃金廷為剿共總指揮
聽了楊騰輝這段慷慨激昂的講話,黃紹竑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他移動了一下身子,似乎顯得極為不安的樣子。
這時,黃權沉不住氣了,他說:“目前我們最大的危險是南面,而不是北面!廣東的陳濟棠睡夢也想食掉我們……”
“如果我們把兵力調往右江,陳濟棠就會抄我們老窩,還有湖南的何鍵也會佔領桂林!”梁朝璣打斷黃權的話說。
聽了黃權和梁朝璣說的話,黃紹竑眉頭才稍為舒展開來,他微微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地說道;“據我所知,貴州的王家烈未必聽從蔣介石的調遣,他目前正親自指揮黔軍主力跟湖南何鍵決戰!難道他甘願把貴陽讓給何鍵,而率部南下百色為蔣介石剿共嗎?當然不是,王家烈不會那麼笨蛋的。
至於龍雲這個人,以我看,他也決不會率領滇軍主力南下百色剿共,最多派盧漢或其他手下人領部分兵力南下,虛張聲勢,做樣給蔣介石看而已。當今中國,誰手中有強大軍隊,誰就為王。所以,不管是王家烈,還是龍雲,誰都不會願意把自已的地盤讓給別人的。如果我們把兵力都調往右江,那就等於把梧州、南寧拱手送給陳濟棠,把桂林、柳州送給何鍵……”
“季寬兄言之有理呀!”
“還是季寬兄考慮周全。我們主要是防止來自東南方面的陳濟棠和何鍵!至於右江方面,有熊鎬的異姓兄弟黃金廷扼守安隆、果德一帶就行了。”
黃權和梁朝璣一唱一和,一面齊口稱讚黃紹竑的主張;一面同聲贊同黃紹竑的意見。
黃紹竑看看呂煥炎,見他沒有吭聲。就只好又說道:“分散用兵,乃兵家大忌。目前廣西的兵力應集中放在東南面,一防陳濟棠,二防何鍵。百色方面,那裡不是還有一個民團總司令謝崇堅嗎?據說他手下還有1000多人槍,加上百色、奉議、恩隆等幾個縣的民團也已投到他的門下,由他統管,總共有3000多人槍,還不能對付共匪嗎?”
呂煥炎覺得也應該表明態度,應付兩句,於是,看了看黃紹竑,憂心仲仲地說:
“季寬兄,誰叫我們是南京政府的命官呢?鄭介民剛從南京帶來蔣介石的手令,要我們集中兵力,在三個月內剿滅右江地區的共匪。現在手握上方寶劍的鄭介民坐鎮廣西看著我們,如果我們不照南京的命令辦,恐怕難逃‘通共’罪名呀!”
“是呀!季寬兄,蔣介石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我們不照他說的辦,最後的下場很可能同俞作柏一樣。”楊騰輝面帶憂愁地說。
“怕他個鳥,最大芭蕉葉!”黃權憤憤地說:“反正我黃權也不想跟蔣介石同坐在一條船上。”
梁朝璣說:“鄭介民不是極力推薦熊鎬的異姓兄弟黃金廷嗎?不如交給他兩個團,讓他去對付共產黨去!”
黃紹竑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意,他說:“這個辦法好,一來是做給鄭介民看,我們在執行南京政府的剿共命令;二來是黃金廷把共匪牽制在右江以北,這樣可以隨時相機進擊。”
“好!”呂煥炎面帶笑容地說,“可以委他為剿共總指揮,把岑建英團和蒙志仁團調給他指揮。”
“還有謝崇堅3000多民團也交由他統一指揮。”楊騰輝補充道。呂煥炎一擊掌說:“就這麼辦!馬上給他寫委任狀。”軍閥們一場對百色起義軍的圍剿戰的部署,就這麼確定了。
黃金廷逃走,異姓兄弟熊鎬被擊斃
1930年春,剿共總指揮黃金廷穿一身筆挺的國民黨少將軍服,騎一匹毛色發亮的廣西山地馬,走在步兵和騎兵中間,夾著用四五匹大洋馬拉的大炮,浩浩蕩蕩向右江南大門重鎮——隆安鎮進發。
當黃金廷隨著部隊踏入右江土地的時候,四個月前由他異姓老兄主演的那場悲劇立刻浮現在他的眼前:
四個月前的一天上午,熊鎬突然接到李宗仁、白崇禧從香港返廣西途中寫給他的一封密信。信中李、白要他們兄弟倆率領廣西警備第三大隊以演習為名,把全軍開進右江地區駐紮下來,等待時機,來一個內外夾擊,把右江地區的農軍和張雲逸率領的廣西警備第四大隊全部殲滅。沒有想到,李宗仁、白崇禧寫給他們的第二封親筆信落到張雲逸手裡,他們的陰謀由此敗露。當時熊鎬被張雲逸定計擒拿擊斃後,第三大隊也被紅軍一舉殲滅。
那天早上,熊鎬接受張雲逸邀請,帶一個警衛排前往百色城。臨走前他叫黃金廷帶一個加強營從三江村搬到羅隆村代他坐鎮指揮。這天中午,黃金廷正在地主黃家盛大院裡大擺宴席,赴宴的有各連連長和他手下的幾個親信。
宴會接近尾聲時,猛然間槍聲大作,黃金廷一擲酒杯,急急跑到窗前一看,見他的隊伍在大院裡全當了第四大隊和農軍的俘虜。他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大驚叫道:“不好了,快跑!”喊罷,顧不得拿槍,一個人跳出窗外,一頭鑽進果園裡溜掉了。
黃金廷的副官張松,手拿一支駁殼槍,緊緊跟隨其後,邊跑邊朝身後追來的農軍盲目打槍,儘量做出一副保護黃金廷的樣子。
哪知,這張松本是紅七軍營長李成的哥哥李天,自從奉命打入黃金廷部隊當上他的貼身副官後,他便使用了這個化名。說來也巧,此刻追來的那農軍正是李成。於是兄弟倆演出了一出矇騙黃金廷的雙簧戲。這時,兩人一前一後逃進了一處大院。
黃金廷戰戰兢兢地縮在一角,張松看出他害怕牆外有農軍哨兵,便爬上一棵芒果樹朝外一看,果然一隊隊農軍把大院包圍得嚴嚴實實的。張松從樹上滑下來對黃金廷說:“副大隊長,不好啦!外面到處都是農軍,出不去了!”
黃金廷越聽越害怕,渾身上下好像被針刺著似的,癱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張松看出他的心思,便用好語安慰他說:“副大隊長,你放心吧!有我張松在就有你副大隊長在,我背也要把你救出去……”
只聽牆外傳來李成的聲音:“農軍同志們!快!快到果園裡去搜查,不要讓黃金廷跑掉了!”
話聲一落,乒乒乓乓一陣槍聲又打過來。張松拉著黃金廷,兩人趕緊躲進一個竹叢裡。就在這時,從四面八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黃金廷用手輕輕地分開密密的竹叢往外瞄看,只見到處都是端著槍的農軍一步一步地搜尋。看此情景,他絕望了,心裡暗想:“天啊!這回我們兄弟倆必死無疑了!”
張松表面上也裝出十分害怕,其實他心中有譜:當初省委派他打進反動的第三大隊內來,目的是要取得熊鎬、黃金廷倆的信任,以便長期潛伏。這次張雲逸智擒熊鎬、放走黃金廷的全盤計策,三天前連長趙上壁已有密信相告。在第四大隊和農軍聯合俘獲第三大隊反動官兵時,他的任務是保護黃金廷的安全逃走,以取得黃金廷對他的更大信任。
然而,在一片喊聲和槍聲中,張松不慌不忙,仔細尋找逃走出路。猛然間傳來淙淙的流水聲,細細一看,發現在離他一步遠的竹叢旁有一個地洞,流水聲就從洞裡傳上來的。他雙眼一亮,高興地小聲叫了起來:“副大隊長!天無絕人之路,有辦法了!”
黃金廷遇到舊友李啟仁後獲救
說罷,就把黃金廷拉進洞裡。原來這是一條從北村頭通到右江邊的自然地下通道,裡頭死蛇爛螞蟻什麼都有,加上從村裡流出來的髒水,真是臭氣難聞。但是為了活命,黃金廷全然不顧這些了。他由張松拉著,沿著黑糊糊的地下水道慢慢地往前爬行,那髒水泡到他脖子上,臭得他幾乎昏了過去。他什麼也看不見,被張松拉著走。兩人爬了好半天,忽見一道光線透進來,出口處到了。他知道村外到處都被農軍圍住,現在還不能爬出去。於是,他一下子緊緊拉住張松說:
“現在還不能出去,等到天黑農軍走了才行!”
好容易等到天黑,兩人才悄悄爬到右江邊。黃金廷左顧右看,生怕農軍在江邊佈下天羅地網,所以還不放心往前走。他躲在江邊的草堆裡,叫張松先去探探動靜。
張松去了有一頓飯工夫,便興沖沖地跑回來說:“副大隊長,沿河沒有發現農軍。倒找到一條能渡人的小船。”
黃金廷還不放心,他從草堆裡鑽出來,四周圍看了看,才叫張松前面帶路,直奔江邊小船。
當張松從木樁上解下系小船的繩子時,黃金廷活像一個落湯雞,已經趴到板船上不願動彈。跟著,張松也跳到小船上,拿起划槳,輕輕地把小船划到江心。兩人此時已是又餓又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只好都躺在板船上,任船隻隨水漂浮……
一夜過去,天矇矇亮的時候,小船被推到一片白茫茫的沙灘上擱住了。黃金廷趕忙爬起來,把身上的中校軍服脫下來,隨便揉成一團,往船艙裡一塞,並叫張松也和他一樣把軍服藏匿起來,儼然像兩個落水的打漁人,穿著溼淋淋的白布唐裝上衣,褲腳卷得高高的,便到村莊裡找吃的去了。
黃金廷先上岸,張松繫好板船的纜繩,正要站起來朝岸上走。就聽遠處傳來“篤篤篤”的馬蹄聲。見一人騎著一匹雪白大馬,從山邊朝這兒奔來。黃金廷以為農軍又返回來抓他,直拉張松趕快躲,可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沙灘地,哪有藏身之地。急忙中,他自己翻身又重爬回小船,同時命張鬆解纜繩,重新划船走。可說時遲那時快,騎馬人已奔到眼前。黃金廷縮在板船內,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那騎馬人真把兩人當成打漁佬了,大聲地問張松:“喂!打漁的,有魚賣嗎?”
黃金廷藏在艙內,正嘆息自己命運就要完結時,來人的那一句問話令他豁然一驚,啊,這聲音好耳熟啊!他猛然抬頭看一眼來人,這一看,黃金廷瞼上立即露出驚喜之色,像魚兒見水一樣高興地叫道:“啟仁老弟!難道你認不得我了嗎?”
這位原來在廣西警備第四大隊張雲逸手下當連長的李啟仁,因為他堅持反動立場,用舊軍閥作風經常打罵士兵,被張雲逸清洗出隊,回到家清居一年了,面對著這位滿身滿臉都沾著汙泥的黃金廷,他一時真認不出來了。
黃金廷打著赤腳跳下船來,走到馬頭前說:“啟仁弟,我是黃金廷呀!難道你都認不得我了嗎?”
李啟仁聽到“黃金廷”這個名字,連忙跳下馬來,驚奇地問道:“黃兄,原來是你呀!為何落到這步田地呢?”
“老弟,一言難盡啊!差一點再也見不著你老弟了。”黃金廷說到這裡,拉過張松來對李啟仁說,“啟仁弟,我黃金廷之所以還能有今天,全靠我的副官張松呀!他是我的救命之恩啊!”接著,黃金廷把熊鎬如何被擒,第三大隊如何全軍覆沒,自己如何落難細說了一遍。
李啟仁聽後嘆了一口長氣,說:“唉!這年頭被共黨鬧得烏煙瘴氣,真不能安寧呀!”說到這裡,話頭一轉,接著說,“黃兄,你受驚了,請上馬到我家歇一歇再說吧!”
黃金廷也不客氣,爬到馬背上坐定,很感激地說;“啟仁弟,今天在這裡遇到你,說明我黃金廷的路沒有絕啊!”說罷,便有氣無力地伏在馬背上,讓那大白馬把他馱走。
李啟仁牽馬走在前頭,張松走在馬屁股後,三人沿著江邊小道向李啟仁家走去。
想起以上這段又悲慘又神奇的經歷,黃金廷像做完一場惡夢醒來一樣,心裡感到一陣陣絞痛。但眼前由他統領的步兵、炮兵、騎兵隊伍擠滿了沿河兩岸,沒有幾天,紅軍就會被他斬盡殺絕,為大哥報仇的願望就要實現。想到這裡,他不禁又耀武揚威起來。
特別是他身上穿的這一套將軍服,是南京政府蔣主席賜給的。他原來只不過是箇中校軍官,第三大隊全軍被殲滅後,鄭介民不但沒有怪罪他,反而上報南京破格把他晉升為少將總指揮,他明白這是鄭介民對他的器重,因此決心用軍事上的全勝來報答蔣介石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