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典則宏,文約為美”
——楊森林散文《高廟悟禪》讀後
張迎勝/文
讀了楊森林散文《高廟悟禪記》,思考良久。
文章中對頗具特色的“三教合一”的中衛高廟,所作的移步換形的具體介紹,已經夠精彩了。但更加精彩的是,寫出了一般高廟遊記裡普遍或缺的引申部分,即本文中關於“禪”的對話的部分。應該說,正是有了這一段充滿哲理蘊涵的對話,大大提升了文章的境界。
這是作者本文比一般高廟遊記更勝一籌的寫法。對老和尚的描寫雖然只有淡淡幾筆,可那形象和神態,是躍然紙上的,令讀者難以忘懷並深感回味綿長的。老和尚對“禪”的解釋,太獨特、太精闢、太深刻了。他居然提出了“禪就是雪”的見解,真稱得上是一個振聾發聵的命題。
在那雪花飄飄的日子裡,在天地間混融一片的氛圍中,老和尚為了“明示”作者,而脫口說出的“自語”,簡直如同超凡脫俗的天籟一般啊!想想“燕過水潭不留影,風過樹林不留聲,雪過天空不留痕”,再想想——燕不知水潭之路,風不知樹林之路,雪不知天空之路……誰,還能夠在此時此地,再羅列出那些不同於老和尚的關於“禪”的形形色色的定義呢?
此刻,獨立雪地的作者,不禁心潮湧動,豁然開朗,頓悟到人生的真諦:“生活的本質是禪……像雪一樣潔白,像雪一樣自然,像雪一樣大度,像雪一樣不求回報”。寫到了這一層,文章便自然收束了,正所謂水到渠成吧。
古人有云:“義典則宏,文約為美”(《文心雕龍.銘箴》),意思是內容典雅,就顯得宏偉;語句簡練,才稱作美好。我以為,本文的創作,正體現了這種藝術追求。應當說,此文的語言是美的,構建的境界也是美的。相信同我一樣,會有很多的朋友,在閱讀此文中,享受到審美的快樂和生命意義的啟迪。
謝謝作者森林!
張迎勝 2021.10.18.匆草於閱海
(作者系寧夏大學中文系教授)
附原文——高廟悟禪
楊森林/文
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知從夜間什麼時候起就飄飄灑灑地落了下來,眼看著到了午後,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
從招待所的樓上舉目望去,四周是一片雪白雪白的世界,昔日沙塵造成的汙濁早已被滌盪一新。遠處的山巒和沙丘,近處的平房和街道,都被皚皚的白雪覆蓋著裝點著,一派潔白清新的景象。
這時候忽然從高廟方向傳來了陣陣“當…當…當”的鐘聲。我的心中不免一動:為何不去高廟一訪?
於是,我獨自一人披著紛紛揚揚的雪花,踩著白白厚厚的積雪,高一腳低一腳地直朝高廟方向走去。
高廟位於中衛城北邊,座北面南,十分壯觀。它是儒教、佛教和道教三教合一的大寺廟。寺廟的磚雕牌坊上有這樣一副對聯:
儒釋道之度我度他皆從這裡
天地人之自造自化盡在此間
正因為這寺廟是三教合一的產物,故而主要建築也就分為兩大部分:保安寺部分和高廟部分,前者是佛教供奉之地,後者則是儒道教之聖地。
大門前院便是保安寺。寺正面是赫赫有名的大雄寶殿,殿正中是佛教創始人釋伽牟尼巨幅塑像,左右兩個配殿內是文殊像和普賢像,東西兩壁則是十八羅漢像。大雄寶殿東側是地藏官,西側是三霄宮,並有三間陪殿,裡面塑的是二十四飛天和六方佛的塑像。這些塑像大度自然,活靈活現。
大雪天,寺裡沒有外來的雜人,四周靜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響。隨著“當…當……當”的三聲鐘響,我的渾身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那鐘聲像是從高空又像是從後院波及而來,撞擊了我的心靈,浸透在雪的時空之中。
我頓時覺得這寺院原來是這樣的莊嚴、肅穆,甚至還有幾許神秘和靈驗。
透過大雄寶殿就進入了南天門。這裡共有正、東、西三部分組成:正面是朱陵殿,也叫轉樓;東邊是東天池,西邊是西天池。
拾級而上,我有意在心裡數了一下:當踩著厚厚的白雪走完24級磚砌的臺階以後,便到了儒、道教的聖地——高廟部分。
高廟分下、中、上三層。下層正面是五獄廟,東邊是宮殿,西邊是祖師殿。中層是高廟的主樓廟部分,正中塑的是威嚴、威武、威風的玉皇大帝的巨幅塑像。後樓是大成殿。東西兩側是文武二樓,東文武樓內塑有文昌像:他騎著一個四不像的怪獸正在急走;西文武樓內塑有關羽像:他正坐著赤兔追風馬速跑。
文武二樓的下層還有一個龍王宮,裡面塑有四海龍王。上層,也就是三層,是歇山頂,高達20多米,是高廟的最高建築物,正面是瑤池宮,東西兩側是三教宮。在這三層主樓的正面還有一座六角三頂的中樓,也分上中下三層:上層塑的是太白金星,中層塑的是觀音神像,下層繪的是二十八宿像。
整個寺廟的下面,也就是在大雄寶殿與轉樓之間的磚牌坊下面的地下,是一個非常巨大的地獄宮。裡面塑繪的是:閻王、各種青面獠牙的怪獸及在陽間犯戒而受酷刑的死鬼。
雪中的高廟給人一種十分特殊的感覺。從低往高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攀上來,你會發現,這高廟的主體建築正好處於南北的中軸線上,左右兩側的輔助建築十分對稱,主體與輔助之間多用飛橋相連,佈局合理,氣勢磅礴。大雪飛落,一派銀裝素裹。寺廟內的各種雕塑繪畫,無論從想象力還是技藝上,均是令人歎為觀止的!
這座始建於公元1403—1424年的明代永樂年間的宏偉建築群,的確濃縮了中國古人的智慧結晶。
當我從高廟東面的木樓梯爬上去,再從西邊的木樓梯上下來,鐘聲再次“當……當……”響起。
尋著鐘聲,我來到了東邊的一排房子前。一位個頭矮小體形消瘦的老僧,正雙手合十,像是坐禪。正當我進退兩難時,另一位盤腿打坐的老和尚微微睜了下眼。他紅光滿面,眉毛又粗又長,眼光特明特亮。
他將雙手在膝蓋上攤開,頭微微朝前傾了下說:“不進來坐坐?”
“謝謝。我是想坐坐的……”不知為什麼,一見他我就有種親近感,真的想進去和他坐坐談談的。
“那就請進來坐坐吧。”
“不打擾您吧?”說著我就進去盤腿坐在了他的對面。
“別客氣。你與佛是有很深的緣份的。”
“我是感興趣一些,但有些問題還不太明白。”
“比方說……”
“什麼是禪?”
他又微微閉上雙眼,像是明示,又像是自語:“禪就是雪。”
“禪就是雪?
“禪就是雪。”
“禪應該是博大精深包羅永珍和深不可測的,怎麼就是雪呢?”
“大道至簡至易。”
“再至簡至易也不至於就是雪吧?”
“假傳萬卷書,真傳一句話。”
“一句話就是雪?”
“就是雪。”
“怎麼講?”
他又微微睜了下眼,又像是明示,又像是自語:“燕過水潭不留影,風過樹林不留聲,雪過天空不留痕。”
“那水潭是燕的什麼?樹林是風的什麼?天空又是雪的什麼呢?”
“想想吧。”
“是路嗎?”
“——是路,也是過程。水潭是燕的路,燕並不知道。樹林是風的路,風也不知道。天空是雪的路,雪又怎麼能知道呢?”
“那雪怎麼能是禪呢?”
“雪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的過程是什麼呢?”
“啊——?”我在驚叫一聲的同時,忽覺得有一種能量流“刷”一下從頭頂灌通全身,給人一種茅塞頓開立刻頓悟的感覺——
雪從天空中飄落下來,紛紛揚揚,自自然然,瀟瀟灑灑,大大方方,不聲不響,不留痕跡,不求回報——這不就是生活的態度、生活的過程和生活的本身嗎?
生活的態度、生活的過程和生活的本身不是禪,又會是什麼呢?
有了這樣的頓悟,從高廟裡出來再走在雪地上的時候,不僅覺得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就連自己的心靈也頓覺乾淨了許多:
生活的本身是禪,活著的本身又何嘗不是禪呢?像雪一樣潔白,像雪一樣自然,像雪一樣大度,像雪一樣瀟灑,像雪一樣不求回報,人世間什麼樣的溝溝坎坎又會過不去呢?心靈中什麼樣的汙垢陰暗又能隱藏得住呢?
1988年1月於中衛招待所
2004年5月5日改於銀川
2020年3月3日修訂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