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11日,在凌晨四五點鐘的時候,那時天色還不大亮。範紀曼才穿好衣服,就捂著肚子哎哎地叫起來。他說自己肚子痛得很,請求看守班長徐步青去弄點開水吃藥。
只是別人剛走,他立刻就跑到廁所旁邊,拿出平時犯人們放臉盆的板子,搭在看守所的竹籬笆牆上。第一次他一不小心,滑了下來,跌傷了面部。不等他緩過來,範紀曼就再搭起板子,迅速越過牆飛快地跑走了。
不見人影的範紀曼立刻就引起了看守人員的警惕。徐步青迅速找到上級去彙報,又四處找了找範紀曼,但是怎麼樣都找不到。這下他們終於確定,範紀曼偷跑了!
一群人跟著徐步青坐上了汽車,開始在晨光熹微的街上到處搜捕範紀曼。他們去了範紀曼的家,卻沒有找到任何人。沒有辦法,他們只能回到看守所。
就這樣,一個四次被捕入獄的男人,就這樣再一次地從死亡的陰影下逃出生天,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兩次被捕入獄,他卻從未感到害怕,放棄對中國共產黨的熱愛
範紀曼,出生於1906年,是四川省梁山縣馬家場人,即今天的重慶市梁平區。他本名範賢才,曾化名範行、江汰潔。
1925年,他離開四川,前往武漢求學。範紀曼後來考入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這所學校也就是黃埔軍校的武漢分校。
當時他與羅瑞卿等後來在國民黨中擔任重要職位的人,成為同班同學。而這份學歷,也給他未來的工作,帶來不少便利之處。
同年,他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次年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不久北伐戰爭爆發,範紀曼有幸在國民革命軍第四軍葉挺獨立團擔任排長。戰場上的範紀曼不畏犧牲,甘於奉獻。在汀泗橋戰鬥中,他更是光榮負傷。
傷愈後,他從槍林彈雨的戰場上退下來,卻走上了另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他回到四川老家,建立黨的組織。
1929年,他奉上級命令,前往西南美專、重慶高中等學校從事學生運動。同一年秋天,他則出現在上海,在法租界金神父路新新裡支部擔任交通聯絡員。可以說,他一直輾轉多地,只為儘可能地發揮自己的作用,為黨的事業發光發熱。
1930年,因為叛徒出賣,範紀曼被捕入獄。他在獄中忍受三個多月,守口如瓶,不曾暴露一絲一毫的情報,最後有幸被朋友救出來。而這,也是他第一次入獄的經歷。
範紀曼第一次被捕後,因為種種原因,與黨組織失去了聯絡。最後他和女友決定前往北平尋找黨組織。在這裡,範紀曼透過一個女同學薛迅,重新和黨聯絡上。
北平大學黨組織的負責人告訴範紀曼,因為這幾年黨組織因為各種原因,被破壞得很厲害,因此無法審查他在上海的一切活動與工作,要他耐心等待上海轉關係過來。
但是,他們同意範紀曼繼續參與黨的工作。範紀曼當下就同意了,但是他萬萬想不到,這一等,就等了許多年。
範紀曼雖然是軍校出身,卻是個文武雙全之人。他成功考入北平大學,先後唸了藝術學院、法學院和經濟系,還曾與戲劇系的同學一同參加了“左聯”。除此之外,他還寫了不少戲劇和詩歌,出版了詩歌集《汐之螺》。更不要說,範紀曼還俠膽義膽,願意為同志四處奔走。
一天,範紀曼突然收到老鄉曹策託人送來的訊息。原來他被軍閥逮捕了,正關在北平草嵐子的衚衕監獄,請範紀曼一定要來營救他。這曹策不僅是他同鄉,還曾經是黨在天津市的市委書記,是組織裡的重要幹部。這樣的人,豈能不救?
範紀曼當下就透過各種手段,終於搭上一條線。他找到了黃埔五期同學陳恭澍。這人正好是國民黨部隊某一內部秘密刊物的負責人,在北平頗有能量。範紀曼幾次登門拜訪陳恭澍,假稱曹策是自己的親戚,求他幫忙。可是對方雖然滿口答應,卻一直不見任何動靜。
範紀曼幾次探聽陳恭澍的口吻,陳恭澍才終於鬆口,開出自己的條件,說要他救曹策可以,但是要範紀曼替他抄錄一些美國公使的外文資料,翻譯給他看。
這個任務對範紀曼來說,小菜一碟。他當下立即答應了。在接到美國公使的外文資料時,他才大吃一驚。原來,裡面竟然講的,都是國民黨與日軍的重要軍事和外交情報。
他一邊如約將翻譯好的材料遞交給陳恭澍,一邊找到組織的成員,秘密將這些材料也傳遞給黨。之後幾次,範紀曼都是如此操作。而陳恭澍也如約幫忙,讓曹策放出來了。
就這樣子,國民黨與日軍的機密情報,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他竊走,他還成功地讓曹策從險境中脫困。半年後,因為黨中叛徒的原因,範紀曼再次被抓捕入獄。經過他的女友的多方奔走,最終他成功出獄。
他屢次被捕,卻始終活躍各處,為黨傳遞重要情報
出獄後,範紀曼一邊繼續學業,一邊尋找各種機會,參加日本駐北平公使館的外交招待會,尤其是一些與武官或軍事有關的招待會。他後來與劉尊棋、劉逸樵搭上關係,更是利用自己在語言上的天賦,幫忙翻譯了不少日文材料給他們。
為此,劉逸樵還特意給範紀曼準備了個工作室,印了工作名片,讓他自稱是來自美國檀香山《自由日報》的記者。在這個工作室裡,範紀曼就曾經立下一件大功勞!
那是1935年6月下旬,那時局勢十分緊張。範紀曼此前就尤為重視一些日軍軍官的動向,由此發現,日軍華北駐屯司令官梅津美治郎匆匆來到北平,要與華北軍分會代理委員長何應欽見面。
這就讓範紀曼嗅出幾分不對的味道。他立即將這件事報告給劉逸樵,並大膽猜測,此事肯定是與華北統治權有關。
果不其然,7月,梅津美治郎就與何應欽達成協議,讓日本奪取了中國河北、察哈爾兩省大部分主權。8月,黨中央就迅速反應過來,發表《為抗日救國告全體同胞書》,痛斥何應欽賣國行為,號召全國人民團結抗日,停止內戰。
劉逸樵後來因為其他重要任務,不得不與範紀曼道別。而範紀曼失去劉逸樵的訊息後,也因為戰爭的影響,和女友輾轉去了上海。1937年以後,戰局越發緊張,上海淪陷在即。為了安全,女友早就已經離開上海,只剩下範紀曼仍然留在此處。
孤軍奮戰的範紀曼,在上海多次冒死傳遞重要情報,每次都讓日軍遭受巨大的損失。為了更方便蒐集情報,他還在上海開了一家婦女用品店,以作偽裝。店鋪對面就是華盛頓公寓,來往都是些外國人。
1941年9月,當時的氣氛十分緊張,上海更是人人自危。劉逸樵忽然來到範紀曼的店中,語氣焦急,說日軍正準備要到法租界查抄一座秘密電臺。原來這座電臺是與延安直接聯絡的,一旦落入敵手,勢必導致前方的訊息無法及時傳遞到後方。
敵人近在咫尺,彷彿下一刻就會破門而入。但範紀曼不畏艱難險阻,坐上小車,來到法租界。他及時地趕在日軍破門而入之前,將電臺裝入紙箱和麻袋之中。
他更是在日本巡捕的眼皮底下,大大方方地將電臺帶走,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後他又換上一部新車,接出電臺人員,安全離開。
後來,為了找到新的電臺安置地,範紀曼幾番遊走,最後在靜安寺大華商場,租下店面,讓人開文具店作掩護,暗地裡在店中挖了地洞,繼續用電臺與黨中央聯絡。
到了當年年末,太平洋戰爭爆發,國內時局也越發糟糕。範紀曼和他的家人不得不搬到法租界朋友家中居住。而留在靜安寺大華商場的電臺,再一次陷入危機之中。
這一次卻比上次更加危急。此刻電臺所在地已經被日軍佔領,交通管制十分嚴格,再想借助小車來轉移電臺是絕無可能的。
最後範紀曼決定,與同伴將電臺拆開,分別由兩人攜帶。他們走出大華商場後,從靜安寺路一路走至法租界邊緣。那裡有日軍架設在法租界與公共租界的鐵絲網,還有不少日軍在檢查來往車輛。
範紀曼面臨這樣的情況,心中一下子緊張起來,面上卻分毫不顯,最終有驚無險地將電臺安全運回家中。後來,他為了恢復電臺,四處奔走,最終租到了一間大房子。這才讓電臺重新工作起來,上海的訊息也可以繼續傳遞到後方。
三進三出,他絲毫不懼,後來居然成了國防部少將專員
1943年底,為了方便蒐集情報,範紀曼開了一家書屋。此時“老朋友”陳恭澍再度找上他,希望範紀曼可以幫他蒐集日偽情報,為國民黨工作。
這樣天大的好事,範紀曼當即就彙報給上級。他按命令假意聽從陳恭澍的命令,將蒐集到的日偽情報遞交給陳恭澍,又將這份資料連同國民黨的情報一起傳遞給中國共產黨。
不幸的是,電臺工作人員被日本憲兵隊抓捕在案,而範紀曼與他們的來往也被查出,也一起抓到牢中。範紀曼的妻子在外設法聯絡陳恭澍,說範紀曼是為了他蒐集日方情報,才被抓捕。因此,範紀曼反而被陳恭澍設法保釋,救了出來。
1945年8月,範紀曼曾經接到一個極其危險的任務。當時日軍已經投降,國民黨軍還未駐紮進上海。但是黨中有兩個重要人物,卻被關在上海提籃橋監獄中,一位是抗日聯軍副總指揮楊樹田,還有一位就是地下黨員李一鳴。而範紀曼的任務,就是要救下這兩個人。
從重重包圍的大牢中救人,談何容易!範紀曼與老同學兼中共秘密黨員,商討這一件事的時候,卻突然有了靈感。
原來,這位老同學李時雨,正是國民黨的幹部。此刻他在上海,是為了國民黨即將到任的管理人代行職權,而且提籃橋監獄的獄長沈冠三認識李時雨。他們倆人一合計,範紀曼何不化裝成國民黨的高官,到監獄逼沈冠三放人?
範紀曼立即就弄來了一套國民黨少將軍的官服,化裝成剛從外地來的國民黨高階軍官。李時雨為他開道,裝作十分敬重的樣子,領他到提籃橋監獄。
聽說是“重慶來客”,沈冠三忙不迭地就出門迎接。範紀曼裝作十分傲慢的模樣,開口就是一頓訓斥,痛罵沈冠三胡亂抓人,把他的人給帶到監獄裡來。
沈冠三汗如雨下,不敢反駁。面對範紀曼的要求,他更是連連點頭,生怕有一絲怠慢。可惜的是,監獄裡只剩下了楊樹田,李一鳴被日本人帶走了。唯恐事情有變,範紀曼只能先帶走楊樹田。
就在他們安全離開後的第二天,國民黨先遣部隊到達上海,接管了提籃橋監獄。可以說,這步棋走得又驚又險,只要範紀曼一個不慎,就會面臨失敗。
1946年春,範紀曼從劉逸樵那接到上級的命令,讓他想辦法打入國民黨內部,以便有機會獲得重要情報。
範紀曼率先想要從“老朋友”陳恭澍處入手,可惜的是,陳恭澍雖然在上海汪偽特務機關“七十六號”政治保衛局工作,卻並無特別大的權力,也沒有辦法把範紀曼安排到軍事機關。
眼看這件事情就要黃了,沒有想到,身為國民黨戰區司令顧祝同駐上海辦事處處長的張子羽,其秘密身份也是中國共產黨黨員,成功推薦範紀曼給陳誠。
此時的範紀曼改名為範行。他因為自己曾經在黃埔軍校的經歷,又加上他精通幾門外語,得到對方的青睞。
更不要說張子羽杜撰的為國民黨蒐集情報的經歷,直言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很快他就正式進入國民黨國防部二廳,任國防部二廳駐滬國際組少將代理專員,工作則是專門針對國際情報。
在那裡,範紀曼是吃香的喝辣的,穿著整潔的制服,出入高大寬敞的辦公室。可是他的一顆心,卻只有中國共產黨,沒有半點向著國民黨。在虎穴之中,他曾經冒著生命危險,送已經暴露身份的張子羽逃出上海。
不過,這種事情,範紀曼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甚至還按著張子羽的囑託,將張子羽的房子保全下來,解放後交還給了政府。
除此之外,為了實現全國解放,範紀曼在其中更是出了不少力。決定中國人民命運的三大決戰,遼瀋、淮海、平津戰役中的重要情報,有不少重要情報,就是由範紀曼冒險傳遞給中國共產黨。
甚至在上海新聞封鎖之際,他敢於冒險,按著組織的要求,翻印了八十份毛主席寫的新年獻詞《將革命進行到底》,暗中分發各界重要人物,讓充滿生命力的紅色湧入慘白的上海。
而蔣介石見大陸局勢越發不妙,想要攜黃金出逃臺灣的訊息,最早也是由範紀曼傳遞給中國共產黨。他連蔣介石的具體後退路徑,沿途兵力,軍隊武器裝置等都一一摸清楚了,繪製了一張令人瞠目結舌的“軍事地圖”,這些情報都全部交給了中國共產黨。
那時國民黨對此一無所知,陳恭澍甚至幾次邀請範紀曼,同他一起去臺灣,繼續搞國際情報的工作。
範紀曼對此不予答覆,只是一直拖著對方。只是還沒有等待中國共產黨最終勝利,厄運卻先一步地找上範紀曼。由於叛徒的出賣,範紀曼被國民黨懷疑。而那天,他恰好去見陳恭澍,幾番申辯無果,最終被帶到保密局嚴加看守,等待查清真相再說。
範紀曼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監獄,也不是第一次遭人審問。遇到刑訊,他刻意說出自己在黃埔軍校上過學,出過國,接待不少重要外賓,擔任過少將。他還特別說:“戴老闆、毛人鳳都很相信我,可是葉翔之這些狗東西卻欺負老子。”
戴笠和毛人鳳,在國民黨中地位不低,更不要說範紀曼的經歷,遠不是這些看守小兵可以比的。他們更加不敢輕慢範紀曼,只能以禮相待。
只是這一次,幸運女神沒有再一次地眷顧範紀曼,讓他有驚無險地出獄。關押一個多月後,範紀曼意外得知自己的名字被畫了圈,心中明白,估計明天就是自己的死期。
第二天凌晨四五點,他就佯裝肚子疼,支開守衛。他拿著偷來的板子,搭在竹籬笆牆上偷跑出獄。偷跑的過程,他還摔傷了面部,滿身是血。在只有朦朧微光的大街上,忍痛跑到地下黨工作人員那,由組織裡的人轉移到安全位置。
就這樣,範紀曼終於保全了自己的性命,安穩地迎來上海解放。在那之後,範紀曼又一次向組織申請恢復黨籍,但是當時安排他工作的劉逸樵現在找不到,無法確認當時的情況。
現在的解決辦法只有兩個,一是等到找到劉逸樵,再恢復黨籍,二是重新入黨。範紀曼不肯同意,此事就再度拖延下來了。
在1984年12月30日,範紀曼正式恢復黨籍,圓了自己心中一大夙願。在人生的最後階段,這個奉獻了一輩子的老革命,仍然不忘祖國,將自己千辛萬苦儲存下來的四千多冊書刊,全部捐獻給了上海戲劇學院,上千多張原版唱片,則全部捐贈給上海音樂學院。
“讓這些書刊、唱片,在培育祖國新一代藝術人才中,發揮它應有的作用。”範紀曼對此,只簡單地說了這樣一句話。1990年12月6日,在度過了84個春秋後,這位英雄因病在上海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