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媒體人 王芳潔
有一句話說“人才的浪費是最大的浪費”,在華為總裁任正非看來,這話得倒過來講:最大的浪費才能培養出人才。
最近與公司創新先鋒人員座談時,任正非說:“顛覆性的創新,即使最終證明是完全失敗的,對我們公司也是有價值的,因為在失敗的過程,也培養出來了一大批人才。正是因為我們研發經歷過的一些不成功經驗,才成長出了很多英雄豪傑,在座各級幹部不都是浪費出來的嘛?”
我做了點小研究,發現這不是他第一次談“浪費”了,上一次是在兩年前“批判”輪值董事長徐直軍:“我‘浪費’了1000個億,培養出了徐直軍。”徐直軍說:“不,已經2000億了。”
再往前,2013年,他說:“我們用了25年的時間建立起一個優質的平臺,擁有一定的資源,這些優質資源是多少高階幹部及專家浪費了多少錢,才積累起來的,是寶貴的財富。過去所有失敗的專案、淘汰的產品,其實就是浪費(當然浪費的錢也是大家掙來的),但沒有浪費,就沒有大家今天坐到這兒。”
在任正非眼中,有價值的浪費有兩種,第一種是被動的,因為水平低犯錯而造成的浪費。比如說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在一篇文章裡說:“我們曾經的失誤導致近億元的損失……我們浪費較大,包括用於培訓的錢,幾個億報廢了,但我們培養了一大批人,這大批人在什麼時候發揮作用呢?下個世紀”“社會上,包括一些世界著名公司,說華為浪費太大,但我們認為正是浪費造就了華為。當然,我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再浪費下去。”
2001年,華為給研發員工發了一個浪費獎,把因犯錯而造成浪費的呆死料、出差機票等物品裝裱起來,作為獎品頒發給研發人員來鞭策他們;2015年,華為給每位員工發了1000美元的反浪費獎,這些錢是從過去浪費的地方改進工作,節約出來的。
上面這些浪費雖然不是主觀上想要的,但在客觀上確實培養了人才,華為有大量的幹部是從失敗的專案中成長起來的。這就是華為人力資源管理中的灰度:以責任結果為導向,但又不以成敗論英雄。
另外一種,則是主動的,探索未知領域而走的彎路、錯路所造成的浪費。當企業發展成熟和精細化管理之後,規模化浪費的現象應該是可以得到控制的。大組織裡幹部不犯錯、不浪費反而成為一個問題。任正非在歷次公司年會上的講話,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抱怨公司利潤太高,逼著大家花錢,因錢沒有花到位而被批評的人不在少數。當然主要是在研發領域,因為研發經費是大頭。
錢花不完不是矯情。在大公司花錢絕對是一門學問,真正需要水平。一個專案要能夠獲得預算,必須要有出色的策劃,必須能夠說服各種評委,必須經得起前後左右標杆的對比,必須要有好的結果。 所以說,水平越高的人,才越能“浪費”錢;“浪費”越多,水平越高。
當然,主動“浪費”錢,主要是針對不確定性的領域,尤其是面向未來的探索和基礎研究。很多探索可能與主業務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失敗風險高,而且即使成功了,也不一定能給企業帶來商業上的回報。
谷歌的X實驗室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個實驗室對外界很神秘,每年徵集幾百個創意,五花八門,太空電梯、氣球網際網路、從海水提煉燃料、長生不老藥等等,沒有一項谷歌主業務有關。成立十多年來,谷歌並沒有公佈實驗的投資額,但從谷歌年報中的虧損業務來看,這個實驗室每年“浪費”掉40億美元左右,佔谷歌270多億研發費用的15%左右。
華為也有類似的做法。設立了60多個基礎技術實驗室,700多數學博士,200多物理和化學博士,每年150億~200億美元的研發費用中,有20%~30%用於研究領域。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每年有3億美金投入大學,支援學術界開展基礎科學、基礎技術等的創新研究,不追求任何商業回報。用任正非的話說,其目的就是“支援大學成為燈塔,照亮世界,也照亮華為”。
不管谷歌,還是華為,這種對未來的創新探索的投入,已經遠超過自身的商業需要,專案成功了,主要是對人類社會和世界的貢獻;專案失敗了,至少還培養了人才。
從這個意義上講,探索創新本質上也是一種社會責任,只不過這種活動產生成果的週期比較長,普通人在短期難以感受或理解到它的價值。
美國宇航局NASA就曾經遇到過這樣的質疑。
1970年,尚比亞一名修女瑪麗·尤肯達,寫信給NASA表達了自己的困惑:地球上還有很多孩子需要忍受飢餓煎熬,為什麼美國還要耗費數十億美元嘗試把人送到太空裡去?
NASA的一名科學家寫了回信,首先是對修女仁慈憐憫之心表達了最真誠的敬意,然後解釋說:太空探索雖然不直接解決飢餓問題,但能夠為解決地球上的饑荒和貧困等嚴峻問題做出更大貢獻,最終幫助找到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案。比如透過衛星監測和評估提高糧食產量,透過改善國際關係改進糧食分配。更重要的是,探索能夠促進技術進步和提高一代人的科學素養。太空探索計劃每年孕育出大約1000項技術革新,大幅提高了人類的生活質量,如縫紉機、無線電裝置、船舶、飛機、天氣預報和風暴預警系統、通訊裝置、醫療裝置等。
這名科學家在信中還講了一個故事:400年前德國一個小鎮,一位仁慈的伯爵,把大部分收入都用來救濟遭受瘟疫的窮人。有一天,伯爵遇到一個奇怪的男人,白天上班,晚上搞研究打磨玻璃鏡片。伯爵於是資助這名男子全身心投入研製光學儀器。鎮上人認為這個怪人是在研究一些沒用的東西,抱怨伯爵在他身上浪費了太多錢,都感到很憤怒。但伯爵並沒有動搖。後來,這個人研製出了顯微鏡。顯微鏡在幫助人們消除瘟疫上發揮了巨大價值,而伯爵“浪費”錢支援研製顯微鏡所做的貢獻,顯然遠遠超過單純地救濟瘟疫受害者。
實際上,這位科學家當時還不知道的是,NASA還對美國IT產業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上世紀60年代,積體電路、晶片和計算機行業正處於起步階段,阿波羅登月計劃及相關研究大大促進了它們的發展,使美國公司在未來幾十年間建立了全球領先地位。
而且NASA還成功地提升了億萬富翁貝佐斯的科學素養。他說之所以對太空旅行感興趣,並創立藍色起源公司,其源頭是也在他在5歲時得到了NASA阿波羅登月專案的啟發;而埃隆·馬斯克因登陸火星的夢想而創立SpaceX公司,也和航天事業不無關係,據說是從一本發黴的蘇聯火箭書籍開始,準備製造火箭的。
科學探索無止境,敢於將全部身家投入到未知領域的企業家,和那些敢於將自己的一生都投入不確定性探索的科學家一樣,不是瘋子,就是聖人。
美國每年的慈善捐贈中,來自企業僅佔5%,近70%是來自個人。創造就業、創造價值、貢獻稅收、培養人才、探索未來,等等,這才是企業作為社會一份子所承擔的最主要的責任。值得中國企業借鑑。
任正非所講的華為的幹部都是“浪費”出來的,我想此浪非彼浪,是指“長江後浪推前浪”,浪費越多,培養的人才越多,華為對世界的貢獻就越大。
我希望中國多一些像華為這樣的公司,多一些研究“無用之用”的企業或個人,多一些有理想、有行動的“瘋子”,這才是一個成熟、多元包容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