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日記》與李慈銘《越縵堂日記》,王闓運《湘綺樓日記》,葉昌熾《緣督廬日記》共稱為晚清四大日記。
《翁同龢日記》最早是由其門生張元濟於商務印書館1925年石版影印首次問世,記錄翁氏40餘年大事歷歷在目。
包括咸豐、同治、光緒三朝,涉及家事、國事、中樞政事;地方省道府廳州縣法政吏治民生;大小官員、親友、藝界交往乃至對方的字號、功名、身世、操守、公務處理能力、器物銀兩饋贈存退……可稱是一部三朝實錄。
翁同龢(1830一1904)為晚清一代名臣,咸豐六年狀元(1856年翁同龢26歲時狀元及第),兩朝(同治、光緒)帝師,歷任刑、工、戶三部尚書,久值樞機,數任軍機大臣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
書法亦稱一代大家;但因支援戊戌維新,被當時慈禧清廷指為“大奸”,在後黨與帝黨之爭中站在光緒一方,後遭削職為民,交地方官嚴加看管,不準滋生事端,而且明言“永不敘用”。
翁同龢兩任帝師,其教學同治帝的記載頗為有些意思。同治四年(1865)十一月十二日,翁同龢得知自己將奉旨派入宮進講,後因小皇帝身子不適,十二月十日方應詔得以入弘德殿授讀,是始為同治皇帝之師。
是時,翁同龢三十五歲(1830-1904),小皇帝愛新覺羅·載淳九歲(1856-1875)。咸豐六年(1856),為師的榜首狀元,這一個小學生方才呱呱墜地也。
載淳以咸豐獨子得以繼位,其母葉赫那拉氏,母以子貴,早先選秀入宮之後那懿貴人、懿嬪、懿妃、懿貴妃的一番宮廷姨太太經歷,俱已拋諸腦後了。
其實,即使同治繼位尊號其為慈禧太后,當時她還只是西宮而已。東宮慈安太后此時猶在,兩宮垂簾聽政也。當然嘍,所謂兩宮,亦只是一個名堂而已了。
對於懿貴人來說,扶正了再去思及過往當宮廷姨太太的經歷,是一件不堪回首的事情。儘管大內後宮配殿兩側偏房簉室,門第依然在目,曲折蜿蜒的廻廊裡頭昔日那步向咸豐皇帝龍榻的花盆底兒尚還依稀可尋,一如歷史長廊裡頭那些個莫名其妙的腳印,歪歪斜斜,痕跡猶在。
因此,得意伊始,搬掉載恆、端華、肅順等八個顧命大臣之餘,望子成龍,是她唯一的心願了。可惜哉,豎子不甚爭氣也。
俗話所言:“小娘養的”略有抬舉不起之意。有翁同龢這一個狀元郎當師傅,載淳這一個小兒郎讀書,卻還是一些個都不曉得用功。沒有正經兒地聽了幾堂課,就擱淺好多日子。人家曹雪芹《紅樓夢》裡頭的賈寶玉銜玉而生,同治小皇帝卻是上學伊始,玩了一囬吃餑餑吞金,又藉此歇息了好幾日:
同治五年(1866)正月初六:“知上於明日至書齋,並聞上初夕誤食金錢一枚,三日始下。宮內舊例,煮餑餑中置金如意等以取吉利。北方風俗皆然,然殊鄙俗。《周禮》於飲食服御纖屑畢詳,大哉聖人之規畫也。”
爾後,翁同龢的日記裡頭,處處見得為師者的搖頭嘆息。不過畢竟人家是主子,而且三天兩頭總還有些個賞賜。所以,翁同龢日記裡頭為師的攷評話語,也還算得含蓄,此處年擇一條鈔錄,意思卻大同小異,載淳懶於讀書之屢教不改,得窺一斑了:
載淳九歲,同治四年乙丑十二月廿二日:“是日略有嬉戲。”
載淳十歲,同治五年丙寅二月十三日:“膳後必有六七刻倦怠,頗費口舌。”
載淳十一歲,同治六年丁卯四月廿四日:“生書前後四日尚未成誦,難極矣。”
載淳十二歲,同治七年戊辰七月十九日:“讀極澀,私以為慮。”
載淳十三歲,同治八年己巳二月十八日:“作詩極遲,三刻餘得兩句。”
所謂的天之驕子,實質上其笨如是。翁同龢的日記裡頭,寫攷評落筆要顧及主子與奴才的身份,罵語就直接吞落肚子裡頭了。載淳讀書不見出息,當家長的還要尋上門來,這一個翁同龢當師傅的日子,確實是不乍好過:
“是日蘭孫傳兩宮諭,問書房功課極細,有‘不過磨工夫’,‘見書即怕’,及‘認字不清’,以後須‘字字斟酌’,‘看摺奏要緊’等語,不勝惶悚。”-《翁同龢日記•同治十年(1871)二月廿七日》
是年,載淳十五歲。況且,年前選秀,塞北江南姝麗,這一個當學生的早就看得眼花繚亂,心不在焉。
試想,若是那當師傅的見了學生,須得請安、跪拜、磕頭、謝恩,又成何體統?雖則是皇帝當了小學生;臣下當了師傅。說到底了,終究還是主子與奴才的相處而已,這一個書又如何教得好。
再說皇室貴胄身價,那龍脈藍血世襲本來就是一個傳說。囬顧歷史,鉤心鬥角贏得了江山的主子之中,“小娘養的”倒是六月黃小螃蟹似的一大串,大多數中看不中吃,栓不好了,還要橫行亂爬。
帝師不好當矣,翁同龢也算是撞上了大運,這同治載淳一難過了,後頭還有光緒載湉一難,且有得過呢。
這一部號稱晚清三大日記之一的《翁同龢日記》,端的堪比李慈銘的《越縵堂日記》與王闓運的《湘綺樓日記》。慢慢讀,也真是還有些個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