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部舊版《辭海》,首尾都已缺了幾頁,我給它嚴嚴實實地封了書皮,放在書櫃最上層的正中間。這部《辭海》有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時時鞭策著我去做應該做的事情。
《辭海》是爺爺傳下來的。爺爺不識字,哪來的《辭海》?爸爸說,那是1944年的事了。在那年秋季,我們家鄉連遭3次颱風暴雨的襲擊,地勢低平的地方顆粒無收;而我家所在的重家莊因處丘陵地帶,地勢稍高且凹凸不平,故所種番薯損失不大,於是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富鄉”。鄰近的饑民紛紛抬來各種物品換番薯。
人冬之後,寒風瑟瑟,竟還有人拿著衣服、被子來交換。那時的一床棉被,中等人家得積蓄一年才買得來,可災荒時只能換10斤番薯,還得說盡好話。
一天早上,我家來了一個50歲上下的瘦高男人,短衣短褲,腋下挾著一個大紙包,想換一些番薯。爺爺接過紙包開啟一看,原來是一本書,連忙包上還給他—一不換。那人走後,奶奶嘮嘮叨叨地說那人糊塗,書也能換番薯麼!及至黃昏,那人又來了,還是挾著那本書。
他縮著脖子,鼻尖滴著清清的鼻涕,軟纏硬磨著爺爺,說那怕就換三斤兩斤也是救命恩人,爺爺只得瞞著奶奶(奶奶打算換衣服替爸爸籌備婚事)給他稱了5斤番薯。他將番薯裝進草袋後,便雙手捧起那本書貼在臉上,許久才然一嘆,將書放到爺爺手裡,那份珍重,就像是放一個嬰兒一樣、臨走,爺爺又給他兩個剛剛煮熟的番薯,他拱著雙手給爺爺拜了三師,汪著感激的淚水,千恩萬謝地辭去,
後來,聽認得字的人說,本書叫《辭海》,是做大學間的人用的:據其圖章,又說那人姓蔡、是保定鄉人:還說如在當時正常年景,這本書的價錢可以買一頭3齡黃牛,爺爺聽著,久久志不不安,爺爺雖不識字,但懂人情道理,敬重讀書人,他常常捧著這部《辭海》對奶奶和爸爸嘆惜說:“這就如父母讓出自己的孩子一樣,是萬不得已啊!”
第二年春暖後,爺爺帶著這部《辭海》到了保定鄉,意欲物歸原主。經打聽,確有蔡老先生其人,是1938年從新加坡歸來的教書先生,很可惜,他一家4口全在去冬餓死了,
於是,這部《辭海》便最終落在我家,每次看見這部《辭海》,我都會想象起蔡老先生那惶無奈的神態,都會為一個男子漢不得不為兩個活命番薯四處奔走忍痛割愛而感慨萬千!
惆悵之餘,我想假若老先生九泉之下得知他的故事和他的書能給予一個從未謀面的青年人以激勵,也應含笑瞑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