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邊,入朝作戰的前一天,姜士民被未婚妻堵在江邊,逼婚。這個中國女人明明知道,一日之隔,一江之隔,自己的男人有可能就永遠回不到自己身邊。
臨津江邊,敵人即將撲來,守橋的戰士們沒等來撤退令也沒等到炸橋令,他們勇敢地準備著“最後的時刻”,這時“傳令兵”趕到宣佈炸橋,而這位“傳令兵”竟是我軍的一名將軍——由將軍給普通士兵斷後,這樣的軍隊怎能不所向披靡?
電影《長津湖》正在熱映,引發了人們對那些“最可愛的人”的廣泛懷念。作家薩蘇透過採訪,為我們呈現了兩段精彩而感人的往事,帶著生逢盛世的我們,一起感受一下當年的壯懷激烈、捨生忘死。
結婚!
不結婚就不讓你去
這是一個有些與眾不同的“抗美援朝”故事,確切地說,是我的朋友安然家的故事,他的父親和母親的故事,他們的結婚照上有兩行清晰的題字-“新婚紀念”和“1950.9.26”。
那一天,是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的第二天,他們就是在那一天,在鴨綠江邊的安東舉行了婚禮。
這一切稱為故事其實不夠貼切,真實的歷史撫摸起來會有滾燙的感覺,不是“故事”兩個字可以輕鬆浮起。
如果故事有女主角,那就是這位清秀中帶了一絲英氣的志願軍醫院的護士長。兩個人可算青梅竹馬,連戰友們也都知道姜大隊長和護士長早就是一對,但此前戎馬倥惚中,他們一直沒說過婚嫁,這次,她卻堅定地對他說—— “結婚,不結婚就不讓你去!”
被這樣一個女孩子逼婚,不知道今天的導演和編劇們可以演繹出怎樣浪漫的情節,但是,在真實的那一刻,卻沒有浪漫兩個字的空間,因為那是在鴨綠江畔。
鴨綠江,對岸就是血火,姜士民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在對岸的炮聲中
成了一個有家的男人
中國人民志願軍公路工程大隊教導員姜士民,大約是最早入朝的我軍人員之一——這也很正常,工兵嘛,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總得比大部隊先行一步。所以,當部隊在1950年9月25日正式入朝時,為大軍打前站的姜士民正從鴨綠江那邊返回,帶著一身硝煙的他,奉命向總部首長彙報江對岸的道路情況,而後,便被她捉了個正著。
姜士民猶豫了。
漫天噴吐火舌的美軍戰機,沒有一座建築完好的朝鮮城市,被炸燬的列車上殘缺不全的屍體。這個八路軍中的老戰士也沒想到鴨綠江東岸的戰場是如此慘烈,而他,停留一夜,就要再次投入這個戰場。
他對自己的愛人問道:“我要是死在那邊呢?”
她說:“你要是死在那邊,我給你守寡。”
醫院就設在鴨綠江畔,她同樣知道對岸是怎樣的戰場,這也是她說“結婚”的原因。
他說:好吧。——就這樣在對岸的炮聲中,成了一個有家的男人。
她說,那我們去照張結婚照吧。
他說,穿了這麼多年的軍裝,結婚換件便裝吧,結婚,就是過日子嘛。
她說:好。
於是,就有了文章開頭那張照片。
然而,不一會,她說,我們再照一張吧。
於是,又有了這一張,新娘的臉上滿是幸福,新郎的目光中卻多了一絲凝重。
安然告訴我,父親儘管換了便裝,槍依然掛在右肩上,因為他是軍人,槍不離身。
帶著新婚妻子的頭髮
踏上了鴨綠江大橋
1950 年的仲秋之夜,也正是9月26日,老兵姜士民在這一天,踏著中秋的月光跨過鴨綠江重返朝鮮戰場,他和新婚的妻子,只有一天相聚的時光。
我注意到了兩張照片之間那一個最大的區別。我問安然:“你媽媽的頭髮呢?”
是的,同一天的照片,第一張上,她有一對那個時代中國女性視為驕傲的烏黑辮子,而第二張上,她已是齊耳短髮。
“馬上要上戰場了,我母親剪下了辮子,對父親說——長髮為君留,短髮為君剪,多保重。我父親就這樣懷裡帶著母親的頭髮轉身踏上了鴨綠江大橋,他告訴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一步一數,整整數了一千六百步,再回頭,已是朝鮮戰場。這是我父親永生難忘的一千六百步!”
得到了答案,再看這兩張照片,一瞬間我忽然有些失神。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我忽然理解了中國古人的一個詞彙——“結髮夫妻”。夫妻成婚時,各取一發,合而作一結,此中國成婚之古禮。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晨皆己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歡,淚別為此生。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所以,妻子讓丈夫帶著自己的髮辮走進戰場,便是跨過這一千六百步去愛你,便是跨過這千山萬水與你同生共死。
從此,妻子在鴨綠江畔的醫院裡每天第一個去看傷員的名單,在其中尋找丈夫的名字,既想有他的訊息,又怕看到他的名字。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了整整三年。
在最後時刻給弟弟系的綁腿
成了辨認遺體的唯一證據
三年中,姜士民出生入死,每一天的慘烈,都刻在他的心裡。
那一天,他的車隊在山坡下的松林中隱蔽,山上,炮兵在挖掘工事。姜士民忽然看到其中一名指揮修築工事的軍官很眼熟,很像自己剛剛進入炮校學習的四弟,便上去相認,果然是他。於是哥哥便問弟弟,“你不是剛入學嗎?怎麼就上戰場了呢?”弟弟回答說炮兵傷亡太大,在戰場上一邊實習一邊學習,進步更快。
弟弟是剛上戰場的新兵,綁腿打得不好,哥哥看在眼裡,便把自己的綁腿解下來,給弟弟紮好。這時,集合的哨聲響了,哥哥便讓弟弟小心些。弟弟說我們是炮兵,在後方,你們在前方,更該小心呢。兩個人揮手而別。
弟弟,就犧牲在兩個小時之後。為了掩護步兵部隊,這支志願軍炮兵部隊奮勇和絕對優勢的美軍炮兵對射,激戰中全連無一生還。
弟弟是最幸運的一個,因為他犧牲後找到了部分遺體——他的一條腿被炸飛,掛在了樹上,還繫著一條帶有“姜士民”名字的綁腿。哥哥在最後時刻給他系的綁腿,成了辨認遺體的唯一證據。
安然曾對我說:“我父親兄弟四人,只有我四叔永遠年輕,英俊,因為他的生命已經在那一刻獻給了自己的國家。”
儘管能夠猜到答案,常常還是有朋友會問:“那麼,後來呢?”
後來,老兵終於從沙場歸來,和他的妻子團聚,他們生了幾個孩子。
我想,這可能是那個時代中國軍人所能憧憬的最美好的人生。
敬禮!我們的中國人民志願軍。
文/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