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播讀經典,陪您說晚安,大家好!這裡是閃電夜讀,我是禹城融媒主播龐偉偉,今晚與您分享從維熙的散文《雨韻》,帶您在雨中傾聽人生四季中雨的各種音韻旋律。
雨韻
文|從維熙
進入生命的夕陽黃昏,才理解了“雨”這個簡單的漢字裡,包容著人生四季。
按著化學的分子式來解讀雨,是地面上H₂O的汽態物,在天空合成為水,然後返還到地面上來的物質。它在不同季節,有著變形的本能:春雨悄然無聲,充滿了孩子氣的稚嫩和溫柔,像剛剛出生不久的嬰兒那般,形象上有點靦腆;夏雨滂沱,象徵著旺盛的生命力量,在這個時節草長鶯飛、莊稼拔節上躥,就如同一個人從童年進入青年時期,顯示出無與倫比的陽剛氣勢;秋天的雨,歡樂的音符裡摻雜進一些憂傷的詠歎,那淅淅瀝瀝不絕於耳的雨聲,除去讓人看見果實的成熟,感受到收穫的喜悅之外,還容易讓人聯想起《紅樓夢》裡的黛玉悲秋,這是人與自然同時走向了成熟的標誌;到了冬天,雨的體形變成片片白雪,與老人的銀髮一色,這寓意人已經走到了生命暮年;待到白雪結成寒冰的日子,就是人生終點站到了,於是在墓園裡,聳立起一座座白色的人生紀念碑。
步入老年,我更加喜歡雨了,尤其偏愛在雨天散步。每逢雨天,公園裡少了遊人,街道上少了行者,連兩旁的樹木花草,都因為雨滴的洗禮而流露出它的靈性。樹更綠了,花更鮮了,就連街道和公園的石頭,都在雨洗之後,裸露出它的生命花紋。我愜意地打著一把雨傘,在雨中踽踽而行,傾聽著人生四季中雨的各種音韻旋律。少年時無拘無束的童真,青年時的學海苦渡,中年時在“老君爐”中之修煉,花甲之後的心若靜水......在雨中回眸人生的苦樂酸甜,與在書齋中伏案回憶往事,是迥然不同的兩種境界。後者,因為缺少了雨作襯托,如同人生戲劇少了背景,多少有點禪佛晨鐘暮鼓的意味;而把記憶帶到雨中來燃燒,不僅可以昇華記憶的色彩,雨在此刻還能轉化為助燃之劑,讓記憶銘刻上雷鳴與電閃的音韻,成為浪漫的抒情和感傷的詠歎。
記得在一個雨天,我看見一個老者領著一個娃兒——身後還有一條小狗,一起來到公園的湖邊。那條小狗對於雨天出遊,表現出了無限的驚喜,它一會兒躥到老人和娃兒前面,一會兒又溜到一老一小身後。但是那個男娃兒,與那條小狗的歡快相反,雖然老人為他打著雨傘,他彷彿仍然無法走入雨的夢幻之中。
老人說:“你看那荷葉上的水珠兒,多好看!” 孩子仍然撅著他那張小嘴,向湖裡乜斜了一眼,但無動於衷。
老人又說:“天一起風,那水珠兒就看不見了。”
孩子似乎並不喜歡雨中的靜物世界,他在百般無聊之際,把那條小狗招呼到腳下,喊了“一、二、三”之後,在雨中與那條小狗開始了賽跑。老人出於心疼孩子,拼命想阻攔這場人與狗的雨中嬉戲,但他剛剛張開胳膊,那男娃兒和那條狗已然跑進了雨幕之中。老人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坐在我身旁的長椅上,對我說:“您看......”我立刻截斷他要說的話,對這位老人說:”孩子難得有在雨中撒歡的時機,這會寫進他的生命記憶,到你我的年紀都忘卻不了。多好!”果不其然,待那娃兒與狗環湖賽跑回來,雖然人和狗都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但那個男娃兒和那條狗,一個開心地笑個不住,一個歡喜地對天狂吠起來……那老人陰沉的臉,終於漸漸還陽了,終於最後與孩子笑在了一起。多好!這真是一幅難覓的雨中寫意畫面,但其更為重要的意義,還在於這幅畫的畫面之外——因為沒有這第一次的勇敢,在海明威的《老人與海》中,那個在驚濤駭浪中與鯊魚頑強搏鬥的主人公,或許就不會在地球上誕生。難道不是嗎?
看著這個充滿動感的雨中畫卷,我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童年。雖然兒時我的雨中尋覓,與這男娃兒在雨中的動態進擊,完全屬於兩個世界的東西,但我們都在雨中感受到了快樂。因而,在我眼裡,雨是有靈性的東西,它不僅能洗滌人的肉體汙穢,安撫人的傷痛靈魂,它還給各種人以嚮往,以各種不同的滿足。雨絲,從其造形上去看,像是連線了天和地之間的條條琴絃,每個雨滴,是在琴絃上跳躍著的音符:天空和大地,是它演出的無邊無垠的舞臺,它的演出是人世間無與倫比的大自然的美麗的樂章。宇宙的萬物之中,它還有著極為博大的胸襟。在它心中,沒有貧賤與富貴之分,沒有膚色與人種之別,沒有國界的樊籬,也不受各種信仰的侷限——它很自由,願意到哪兒去瀟灑,它就隨著雲影去了,並在那兒的天空織成雨後彩虹,聚成江河,流向大海,給高山編織銀冠,給大地獻出冰川。
作者簡介:
從維熙(1933-2019),河北玉田人,中國當代作家,曾任作家出版社社長、總編輯。主要作品有中篇小說《大牆下的紅玉蘭》《遠去的白帆》《風淚眼》,長篇小說《北國草》《走向混沌》等。
主播簡介:
禹城融媒主播 龐偉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