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84年(康熙二十三年),68歲的刑部尚書魏象樞準備向康熙奏呈事務,可是沒想到的是,當他走到乾清門的時候,突然摔了一跤。
68歲的人摔跤,後果往往比較嚴重。在眾人小心翼翼地攙扶下,魏象樞緩慢地站了起來,然後他檢查了一下全身,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傷痛,但是卻仍然心有餘悸。
慶幸沒有受傷之餘,魏象樞不由感嘆自己年歲漸長,實在不宜再每天這樣奔波勞碌,於是當天就向皇上請求辭官,想回家養老。
魏象樞一向以做官清廉、直言敢諫著稱,是康熙十分倚重的直臣和能臣,所以他的辭呈剛遞上去的時候,康熙並沒有批准,但是架不住魏象樞反覆請辭,最後康熙只好無奈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康熙的影視形象,網路圖
辭官之後,魏象樞準備回家鄉養老,沒想到因為他隨身攜帶了幾個沉甸甸的大箱子,被仇敵索額圖揭發他是“假清廉,真貪腐”,從而引來了康熙親自派人前來查驗。
魏象樞到底是廉還是貪,他又怎麼得罪了索額圖,讓他這樣有意加害?康熙派人查驗的結果又會怎樣呢?
這還得從魏象樞擔任的官職職責和為官之道說起。
一、清初直臣之冠
魏象樞生於1617年(明朝萬曆四十五年),1646年(順治三年)考取清朝進士後,先後在刑科、工科、吏科擔任給事中和都給事中的職位,這在當時都屬於言官之職,專門針對百官的表現進諫和彈劾。
魏象樞經歷了明朝末年時期吏治腐敗的混亂局面,所以在清朝履行言官職責時,他經常以亡明為教訓,敢於指出當朝弊政,同時他還敢於大膽彈劾貪贓、不法的官員,時刻提醒順治帝要注重整飭吏治。
魏象樞上任不久,就以這樣一個案件震驚朝廷上下。
魏象樞在審閱各地奏疏的時候發現了一件怪事:
安徽的一個知縣鄧繼球貪汙了稅賦九百餘兩,卻製造出銀兩被盜的假象。江南督臣馬國柱知道此事之後,馬上向朝廷彈劾鄧繼球。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鄧繼球貪汙銀兩的事實俱在,朝廷卻沒給他任何處分。
魏象樞覺得這事很奇怪:以馬國柱這樣一位地方大員,在朝廷說話是很有分量的,為什麼卻扳不倒一個小小的知縣呢?
經過各方面深入的調查之後,魏象樞瞭解到,原來在知縣鄧繼球身後,還有一位安徽巡撫王懩給他撐腰:鄧繼球送給自己這位上司3000兩白銀,王懩自然就在皇帝面前維護他,幫他保住了官位。
查清這件事情的始末之後,魏象樞認為王懩此舉實在是比鄧繼球的行為還要惡劣,於是馬上寫奏章彈劾王懩。
在魏象樞的彈劾下,順治命令刑部對此事進行嚴查,查明事實果真如此之後,王懩和鄧繼球都受到了嚴懲。
此時的魏象樞不過30歲,就明察秋毫,把疑案查了個水落石出,思維不可謂不縝密,不僅如此,查明事情真相之後,他竟然還不畏強權,敢於彈劾朝廷一方大員,其膽略和勇氣可見一斑。
後世史學家因此稱讚魏象樞為“清初直臣之冠”。
二、得罪權臣
但是魏象樞的直言敢諫最終還是得罪了權臣。
1651年,魏象樞彈劾江蘇布政使司劉漢祚貪銀一事,事實證據都在,劉漢祚因此也受到了嚴懲。
然而,在劉漢祚背後,還有一張緊密的關係網:他的親戚是清朝開國宰輔、大學士寧完我,寧完我是北黨領袖,當時南黨和北黨正鬥爭激烈。
在寧完我的運作下,劉漢祚很快就又出任巡撫職位,仍然是主管一方的朝廷大員。
魏象樞並沒有就此罷手,看到劉漢祚繼續擔任要職,他就繼續寫奏疏,再次彈劾劉漢祚。結果,這次他沒能等到劉漢祚的落馬,反倒很快為自己招來了寧完我的打擊報復。
1654年,寧完我彈劾南黨首領、大學士陳名夏“攬權市恩欺罔”罪,同時,他還“順便”誣陷魏象樞是陳名夏同黨,魏象樞因此被拘禁入獄。
雖然後來事實證明寧完我純粹是誣陷,魏象樞被無罪釋放,但是經此一事,魏象樞親身體會到了官場派系鬥爭的慘烈,以及朝廷之中憑自己一己之力難以清除的陰暗,於是他以母親年老多病為理由,請求辭官回家。
這一去就是十餘年時間,直到1672年(康熙十一年),同樣剛正敢言的馮溥向康熙推薦魏象樞,魏象樞才又回到朝中,繼續擔任言官一職。
三、兩大權臣
康熙朝時,魏象樞仍然擔任言官職位,他仍然保持著自己以前直言敢諫的風格,很快就得到康熙的信任和重用,曾經一年內多次升遷,六年之後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刑部尚書銜,分別是都察院和刑部的最高長官,大權在握。
相比別人在乎權力,魏象樞看起來是更在乎職責,在這麼重要的位置上,他比以前更加“以整飭綱紀為己任”。
現在,他的目光再次盯上了位高權重的人物。
索額圖是康熙第一位皇后孝誠仁皇后的叔父,他既是皇親,又是四大輔臣之首索尼的兒子,典型的官二代,所以很早就在朝中擔任要職。到1670年,他擔任保和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職位,是康熙朝說一不二的權臣。
如果說康熙朝還有人能和索額圖分庭抗禮的話,那就是兵部尚書明珠。
明珠雖然背景沒有索額圖強大,但是在索額圖踏上仕途巔峰的時候,朝中大臣也只有明珠能夠和他抗衡。
索額圖和明珠兩個人雖然經常勾心鬥角,面和心不和,但是他們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極其貪婪,結黨營私,賣官鬻爵,貪腐行為無所忌憚。
兩個人很快就成為魏象樞彈劾的目標。
四、迂迴戰術
不過此時的魏象樞顯然有了十分豐富的官場鬥爭經驗,他沒有再像二十年前那樣直接出擊,而是採取了較為隱秘的迂迴戰術。
1679年(康熙十八年)七月,京畿地區地震,京城及周邊地區都受到了不小的損害。
魏象樞當即上奏說道:“地,臣道也;臣失職,則地反常。臣不能肅風紀以修職業,請先罪臣以迴天變。”
地,象徵的是臣子,臣子失職了,才會發生地震這樣的反常現象。我魏象樞身為左都御史,有監察百官的職能,我沒能肅清吏治風氣,請皇上先治我的罪,這樣就能夠讓天地迴歸到正常的狀態。
受地震涉及的區域範圍大,受災百姓多,所以魏象樞說這些話的時候甚至沉痛到了哭泣的程度。當時的情景被另一位名臣陳廷敬記了下來:魏象樞“獨被召對,近御座前語時,或至泣下。”
做臣子的都已經是這個態度了,康熙更不能含糊,他又一向非常信任和倚重魏象樞,所以一定會問清楚採取什麼手段才能補救現在的狀況,於是康熙說道:“請卿暢言!”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巧妙自然。
於是魏象樞繼續說道:“天變若此,乃索額圖、明珠二相植黨市權,排斥忠良,引用僉壬,以剝蒸黎之應。”
臣子出了問題,作為百官之首的索額圖和明珠當然逃脫不了責任,魏象樞直接將矛頭對準了索額圖和明珠二人。
康熙是什麼人?他不僅是千古明君,也非常擅長派人去刺探臣子的情況,索額圖和明珠私底下做的那些事他都清楚,不過事情有輕重緩急,不到動兩個人的時候,他輕易不會去打草驚蛇。
所以這次地震魏象樞彈劾索額圖和明珠,當時康熙並沒有採取什麼措施,但是這不過是個開始。
雖然沒有把索額圖和明珠怎麼樣,但是康熙把滿朝文武痛罵了一遍,然後就命令魏象樞舉薦清廉能幹的官員,于成龍、湯斌、陸隴其等一代名臣都經過他的舉薦得到了重用。
五、告老還鄉
公元1684年,在乾清門摔了一跤之後,68歲的魏象樞申請回家養老。
康熙雖然戀戀不捨,但是考慮到魏象樞的確年老體衰,所以只好同意了他的辭官請求,還特意賜給了他一幅“寒松堂”的匾額,以表達對他的讚賞。
魏象樞要回家鄉,對他懷恨在心的索額圖當然不肯放過,他派人盯著魏象樞沿途的舉動,想抓住他的把柄,看看這位一直以清廉和直諫聞名、在朝廷內外都享有極高聲譽的老臣到底是名副其實,還是沽名釣譽。
結果,魏象樞隨身攜帶的幾個沉重的大箱子就引起了索額圖的注意:多年為官,一朝返鄉,這必定是魏象樞當官積攢下來的金銀財寶啊!
於是索額圖興沖沖地把這個訊息上奏給了康熙,康熙一聽十分震驚:難道魏象樞清廉的名聲都是偽裝出來的?
康熙當即派人去追魏象樞,看他這幾口大箱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
箱子打開了,裡面的內容卻讓大家面面相覷:沉甸甸的箱子裡,滿滿的竟然都是鐵釘!
原來魏象樞的家鄉在蔚州(今河北蔚縣),這裡每到冬天風雪極大,人們需要用鐵釘加固房屋,但是當地的鐵釘都比較短,加固效果不好。魏象樞看到京城的鐵釘比較長,於是特意採購了幾箱,想回到家鄉後送給鄉親們用來加固房屋。
本想揪出個潛藏多年的貪官,結果出來一位心繫故里的清廉能臣!
魏象樞說出真相之後,康熙滿臉羞愧,既有自己懷疑好人的不安,又有忽視地方疾苦和民情的內疚。
六、後世楷模
1687年,魏象樞病逝。
魏象樞塑像,網路圖
同年,直隸巡撫于成龍向康熙密奏:“官已被納蘭明珠和餘國柱賣完!”
1688年,康熙決定打擊明珠一黨,罷黜了明珠大學士的職位。
1703年,康熙下旨賜死索額圖,他的同黨或者被殺,或者被拘禁,或者被流放。
這兩個人的最終命運,其實從魏象樞彈劾他們就已經開始了,康熙不過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
對魏象樞,康熙一直給予極高評價,他褒獎了他三個字:“清、慎、勤”。
到乾隆朝時,乾隆曾經對群臣說過:“言官奏事當如魏象樞奏疏!”把魏象樞作為群臣學習的楷模。
魏象樞曾經說過:“國家之根本在百姓,百姓之安危在督撫,故督撫廉則物阜民安,督撫貪則民窮財盡”,呼籲官吏要“為百姓留骨血,為國家培元氣”,對當時的社會安定和肅清吏治,都起到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