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中年,開始寫兒童文學,這樣的寫作轉向在不少作家那裡都能看到。對此,作家本人如何解釋?
喬葉,北京老舍文學院專業作家,北京作協副主席。出版小說《最慢的是活著》《認罪書》《藏珠記》、散文集《深夜醒來》《走神》等作品多部。曾獲魯迅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人民文學獎、《小說選刊》年度大獎、北京文學獎等多個文學獎項。
她在新作《朵朵的星》中嘗試給出自己的答案——
“兒子三四歲的時候,我給他講故事,一般是看著書講,有時候臥到床上懶得翻書,我就瞎講——反正關了燈,還真是瞎講。再後來,他被我慫恿著,也熱烈地摻和進來一起瞎講。”喬葉說。其中有個故事,有點兒意思,她便信手記下,投給了當時訂閱的《媽媽畫刊》,居然一投即中,發表在2003年第4期。題目叫《天空旅行記》,寫的是一隻小蜻蜓想去月亮阿姨家看看,媽媽告訴它,這是很漫長的旅程,會遇到風雨雷電,且只有遇到白雲才能休息,也不能好好吃飯……總之很累,很辛苦,很危險。但小蜻蜓堅持說自己能行。當然,故事中的它最終跟著媽媽克服了種種困難,成功抵達了目的地,受到了月亮阿姨的盛情款待。月亮阿姨拿出了許多小星星給小蜻蜓吃:“小星星的味道真不錯,甜甜的,酥酥的,香香的,還有一種奶油的味道呢。”
十幾年過去,人到中年,老之將至。原以為自己童心已死,可是近幾年,被各種緣由觸發著,童心居然又蠢蠢欲動起來,動著動著,就破繭而出。此外,寫《朵朵的星》,也是為了她個人的兩點紀念:一是紀念朵朵這個名字。朵朵不是喬葉的名字,只因多年前,有個人曾對她說:你長得圓圓的,小名應該叫朵朵。“我很喜歡這個暱稱,卻從來沒有使用的機會,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過過癮。”喬葉說。二是紀念那些曾是點心的星星。在朵朵的世界裡,它們是人人皆有之物,只是有的亮,有的不亮。
朵朵的星,又是什麼呢?“星星在我的意識裡,是既神秘又親切的。親切是因為抬頭可見,神秘是因為距離我們那麼遠,看得見摸不著,和世俗日常生活無關,卻也因此恰恰更有魅力。”喬葉援引了哲學家康德那句很著名的話——“這世上有兩樣東西,我一想起來便心生敬畏。那就是我們頭頂的星空和我們心中的道德律。”能和道德律相提並論,可見星星意味的精神內涵多麼豐富。
《朵朵的星》的創作,相當於以童話的路徑看星空。書中所有人的額頭都有一顆星星,有的星星亮著,有的星星不亮。那些星星被點亮的人,有多種象徵意義,可以是某種境界的提升,又或者說是慧根的萌發,也可以引申為啟智、開蒙,又或是頓悟。相比而言,喬葉更喜歡“開蒙”這個說法,“開蒙”的常規解釋,是指兒童開始接受教育。但她覺得這個詞其實適用於所有人。“某時某事,我們所有人都有可能‘蒙’著,都需要‘開蒙’。《朵朵的星》裡,有很多成人已經一把年紀了,額頭的星星卻沒亮,就是因為還‘蒙’著。”喬葉說。
近十來年,喬葉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小說創作上,轉向兒童文學,難免會遭遇長期的寫作慣性造成的某些不適應。怎樣調整?喬葉的辦法是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孩子。“之前會不自覺地採取成人視角,對孩子的言行是一種俯視態度,現在就會蹲下來,盡力讓自己和孩子視線平等,這樣才有可能真正理解孩子為什麼會如此這般,甚至還要比孩子的姿態更低一些,這樣看到的層次才有可能更豐富。”喬葉說。這個低,不是低階的幼稚,而是清洗自己,靠近孩子般的單純和透明,靠近孩子般的神性。寫作時,她經常告誡自己:不要太健忘,要記得你也曾經是個孩子;也不要太傲慢,要知道孩子比你認為的要聰明得多。
自從開始嘗試兒童文學創作,喬葉才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寫兒童文學可能還真是成人的事。兒童去寫兒童文學固然天真爛漫,卻也很容易陷入“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境地。成人固然和兒童有相當的距離,這距離體現在創作中也意味著相當的障礙,卻也有其優勢:可以讓我們更清晰地去觀照童年,從而有一個相對而言更為整體性的童年視角。只是寫的時候,需要盡力地克服成人世界的某些習氣,懷著謙卑之心貼近晶瑩童心。也需要盡力掙脫成人世界的僵化和束縛,盡情地放飛最初的想象力。
責任感當然也是必須要有的,但“寓教於樂”在文學創作中也是一條通用法則。這裡的“樂”,是娛樂,是趣味,是有意思。在“樂”中將想要負載的道德內容潛移默化浸潤在文字的字裡行間,使之“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對於責任感這麼嚴肅的名詞而言,可能是更鮮活更生動也更有效的承擔方式。如果文字足夠優秀,它所表達的和它所提供的闡釋空間,甚至可能會遠遠溢位它的初衷。
在完成兒童文學文字的自洽之餘,喬葉也有意識地加了一些“別的東西”。她說,在為這個作品進行準備的時候,她其實有一些關於鄉土的思考。“就我的瞭解,現在的孩子無論身處城市還是鄉村,跟‘土’的關係都越來越陌生。因為家長對教育問題的重視,村裡的孩子去鎮裡上學,鎮裡的孩子去縣裡上學,縣裡的孩子去市裡上學,以此類推,留在村裡的孩子越來越少,在不久的將來,不知何為鄉土,可能會成為一種極其普遍的現象,這讓我覺得很遺憾。”
喬葉認為,農村的“土”或者說“土”的農村,包括和“土”骨肉相連的農民,蘊藏和包含著太多我們民族本性的東西,就精神意義而言,“土”就是我們共同的“地母”,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的根就是紮在這塊“土”裡的。對我們國家來說,這塊“土”也有著根本性的意義。當然,雖然主題的指向可以無限宏大,寫作的切口卻必須儘量微小。所以在《朵朵的星》中,“土”就是朵朵無處不在的朋友,密切地附著在她生活的細節中,也深入地瀰漫在她的情感裡。(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李夢馨 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