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來,王家兩代人的家庭關係和各自人生經歷,猶如電視劇一般演繹著百年來的社會變革和時代變遷。
王鸎
1992年,我受命籌備一家廣告公司。當年的老領導王金涵現已年逾八十,在探望他時,他跟我聊起了他家的故事,原來他父親是中國廣告設計業的先驅、月份牌畫家王鸎先生。
王鸎,又名王石聲。在上海地方誌美術志中記載:“1902年在上海創立的英美煙公司,設有廣告部和圖畫間,除了從國外請來英、美、德、日畫家外,還聘有中國的畫家二十多位,其中著名的有胡伯翔、張光宇、丁悚、梁鼎銘、倪耕野、張正宇……王鸎等。”在上世紀30年代,王鸎擔任了當時規模最大的聯合廣告公司圖畫部主任。
王鸎的資料現在已很難覓到,我託青島良友書坊的臧先生幫忙找找,不久他發來了美術界前輩丁浩的回憶文章,以及王鸎的肖像照和一張作品彩照。作品畫的是一張豎幅“奇異安迪生電燈泡”廣告招貼,內容取材中國傳說故事“秦臺仙侶圖”,看得出王鸎當年是位極有功力的畫家。
王鸎創作的“奇異安迪生電燈泡”廣告招貼
畫家、設計師的身份並不能滿足王鸎的志向,到四十年代初,他跨界轉行,開啟了另一段傳奇人生。
王鸎在廣告經營中結識了新光內衣廠老闆傅良駿,當時的規模只是亭子間工場。他出資入股新光廠後,成立了股份制企業新光標準內衣染織廠,王鸎任董事總經理,他們一起打造了紅遍大江南北、被譽為“中國襯衫之父”的內衣品牌司麥脫,建成了有職工2200多人,具有相當規模的從織布、漂染到生產襯衫的一條龍聯合企業,產品遠銷世界各地。
新光廠創辦人傅良駿和經理王鸎
王總排行第七,在他出生後相當長的時間裡,不知道父親是個畫家,只知道他是開工廠的。我在王家翻閱老照片時,發現了幾張李宗仁視察新光廠時與王鸎等人的合影。王總說:“我們家裡早沒有父親的照片了,這些是我幾年前在新光廠的檔案室裡找到的。上海解放後,我父親去了中國香港,傅良駿去了中國臺灣,他們那裡都有分廠,可以繼續生產經營。家裡就只有我母親和八個子女,我們八個兄弟姐妹都先後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我二哥在我兩歲時就加入了上海地下黨。”說起二哥王向毅,又牽出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王向毅,在家排行老三,在14歲時,喬石主持了他加入地下黨的宣誓儀式。王向毅有了黨組織的引導,積極發動同學、團結群眾開展抗日救亡鬥爭。此後,王向毅陸續發展了老四王金元、老五王金松加入了地下黨。1945年抗戰勝利後,王向毅利用大哥王福康的證件考上了大夏大學(華東師大前身)讀大三,繼續組織學生抗爭運動。
王鸎(左)與李宗仁(右)合影
一天晚上,王向毅正在家中睡覺。王家大女兒是兄弟姐妹中的大阿姐,聽到外面急促敲門聲,知道情況不妙,幾個弟弟平時在外面的作為她有所耳聞,馬上跑到王向毅房間。聞訊後,王向毅立即翻窗躲在了外面的屋頂上。而後大姐自己下樓去開了門。戶籍警帶著一隊特務衝了進來,急促地問“王福康在家嗎?”大姐一愣:“王福康?他不在家!”老二王福康學的是紡織專業,是王家事業的培養物件,此刻,他正在通州路上的廣中染織廠實習。原來王向毅在學校留的是王福康的名字,特務要抓的是王向毅,卻按王福康的名字來抓人。特務立刻用王家電話打通了廣中廠,確認王福康正在宿舍睡覺,就在王家客堂留了兩人,其餘人去廠裡抓人。就這樣,王福康被抓後,關進了提籃橋監獄。
特務走後,大姐和王向毅喬裝打扮成一對戀人,趁著夜色去成都路一處親戚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王向毅去金門飯店與地下黨組織接頭,得到上級指示後馬上離開上海,去了蘇北解放區。1949年5月,王向毅被編入南下幹部縱隊,投入到接管上海的工作中,上世紀80年代還擔任了中共上海寶山縣委書記。
王福康被捕入獄後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當局在發現抓錯人後,並未馬上放人,知道王家是有錢人家,就想方設法敲竹槓,王鸎透過各種關係,花了一些金條錢財才把大兒子保了出來。王福康在監獄裡接觸到了進步思想,對當局腐敗行為深惡痛絕,思想上也有了根本的轉變。上海解放時,他未跟隨父親去香港經營和繼承家族生意,而是留在上海參加了新中國紡織事業的建設並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1998年,時任重慶市委書記張德鄰會見王金涵(左二)等人,右一為本文作者
現在王家八個子女中,三位還健在,老六王金中是八十年代廣州太平洋影音公司副總經理,是流行樂磁帶風行時代的重要音樂策劃人和推手;最小的八妹王曰美是解放軍藝術學院的鋼琴教授,桃李滿天下,退休後定居美國。
一百年來,王家父母與八個子女兩代人的家庭關係和各自人生經歷,以及發生的驚悚憂懼、悲歡離合故事,猶如電視劇一般連續演繹著我們百年來社會的變革和時代的變遷,但他們的故事是真實的,也是不平凡的。當我把王鸎的繪畫圖片轉發給老領導,三位耄耋老人看後都激動地說:“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父親的作品……”(奚耀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