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南京軍區副司令員於2017年2月9日因病去世,享年76歲。第二天,一張拍攝於19年前的照片瞬間在朋友圈爆炸刷屏。
我是江西人,江西人對這位將軍有著不一般的感情。當時朋友圈裡問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還記得這位月臺上流淚的將軍嗎?”
1998年9月中旬,滔天洪水終於褪去。九江火車站的月臺上站滿了士兵,軍列即將把這些士兵送回軍營。一位面板黝黑的將軍站在月臺上,看著這些剛剛從抗洪一線退下來計程車兵們,淚眼婆娑。
他是董萬瑞中將,也是南京軍區副司令員。幾天前,九江決堤,正是他臨危受命,帶著一眾將士坐鎮九江大堤五天五夜。
“抗洪抗到水低頭,堵口堵到水不流!”是當年抗洪的一條標語。
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中,長江潰堤不下百起,決口之後百姓只能望水興嘆。然而在1998年的夏天,將軍和士兵用血肉之軀,將千年的魔咒打破……
1998年6月中旬,湖北、湖南、江西三地連續瓢潑大雨,一時間,三省四水五河水位皆超過歷史最高水平。
鄱陽湖水位也超過警戒線,但這個蓄水池以每秒32000立方米的速度衝進長江,一個又一個的洪峰在下游迭起。
13日,暴雨導致山體滑坡,江西鷹廈鐵路阻斷。
24日,江西黎川境內一片汪洋,幾分鐘內水位由齊膝高到齊胸高。
26日,景德鎮成為了任由洪水肆虐的天台。
整整64天的大暴雨,全國氣象臺輪轉待命,200萬軍民日夜守護長江大堤。
8月7日,九江鎖江塔所在之地,長江水位暴漲,已經蓄勢五十多天的洪水猛獸,選擇傾瀉在了江西九江這塊土地上。
當天下午1點12分,九江大堤的堤壩上突然冒出一個手指粗的小洞,在往外流著細細的水流,而在18分鐘後,這個細流已經變為三米寬的水柱,到1點35分,九江大堤決口6米。
十分鐘後,軍民便趕往決口處緊急搶修,棉絮、渣土、水泥塊先後上陣,但無濟於事,瞬間便被兇猛的洪水沖走。商量之後決定把一輛大卡車推進決口處,但不料也被洪水瞬間沖走。最後搶險人員不得不調來水泥、泵船,將其堵在決口處。
但當船剛剛靠近,瞬間就被巨大的水流衝進城裡,一座廠房被撞坍塌。水流以每秒鐘四百立方米的速度衝進九江城。九江告急!!!
九江決口的訊息傳到中南海,中央軍委快速調遣部隊支援九江搶險,在此危急存亡的時刻,誰來擔當統兵的重任。最終董萬瑞中將臨危受命,坐鎮九江,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堵住決口!
那一年,這片土地上的故事驚天動地催人淚下……
一位名叫羅偉峰的戰士,七下水救七人,第八次時一位大爺處於本能,將羅偉峰死死抱住,羅偉峰無法游泳,此時的羅偉峰一旦洩勁,那便意味著二人將會消失在這洪水之中。
二人一路向下漂,水中遇見一棵大樹,羅偉峰死死抱在了大樹上,而那位老人則被自己託在了自己肩膀上,就這樣託著老人的羅偉峰在洪水中堅持了一夜,直到天亮時被戰友們救回。
那一年,正遇上裁軍。正在抗洪一線的許多部隊面臨撤銷編制,王紀凱是此次被裁部隊的一位團長,接到抗洪搶險的任務之後毫不猶豫奔赴一線,王紀凱說道:“我不知道以後會幹嘛,但是我知道現在要做什麼!”
他帶著他的團,在大壩上樹了一塊碑,:“人在壩在!”
與董萬瑞一起的,還有110名將軍在分散在全國各地的抗洪一線。李作成將軍先後率領部隊轉戰湖南湖北等是一個縣市,救出在洪水中受困的群眾1.7萬餘人。
某師師長劉粵軍,在洪水暴發的時刻正在休假,在從報紙上得到訊息後,選擇提前歸隊。接到抗洪任務之後,他帶的部隊第一個登上專列,比預定時間早8個小時抵達抗洪現場。
時任瀋陽軍區司令員的梁光烈,也火速帶領部隊趕往一線抗洪。後來梁光烈回憶道:“都是十七八歲的孩子,一個個揹著兩百斤的麻袋,裡面裝的都是石頭沙土,背到大壩填管湧,看著心裡很不是滋味”。
哈爾濱退役之後的老兵,自發組織拉起了一支退役連隊,回到團裡跟著連隊一起參加抗洪搶險。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段歷史逐漸被新生代們所忘卻,但讓人欣慰的是,將軍那張“月臺相望”的照片與98年的故事依舊被人們所提及。不僅僅是一個故事,而是一種精神,一座豐碑。
九百年前,高宗問岳飛,何時能天下太平,岳飛答: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惜死。
一百年前,黃埔軍校門口掛著一副對聯: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莫入斯門。
和平年代,或許我們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並不多,但每在一個緊要關頭,總有人站出來替我們負重前行。
或許奔波的生活會讓人勞累,對那些追求人生的意義,家國情懷感的問題到厭倦,轉而尋求一些觸手可及的“小確幸”。
但總有那麼一瞬間,你會放下小我,感受到為什麼總有人站出來,替我們做這些事。
董萬瑞坐鎮九江,而兒子董三榕也在這支抗洪隊伍中,此時的董三榕任職“紅色尖刀連”的排長。在這場與洪水的戰鬥中,二人的事蹟被譽為抗洪“上陣父子兵”。
雖然在同一個“戰場”上,二人卻很難相見。在九江抗洪中,董萬瑞在政治部主任於永波的陪同下視察時,才見到自己又黑又瘦的兒子的。與前一次見面相比,此時的兒子已經比父親高了一個頭了。
那天,董三榕所在的連隊負責的是打底和加固,團長突然跑過來通知董三榕,董萬瑞老將軍一會兒檢查施工要路過這,讓他趕緊去見見自己父親。此時的董三榕是很驚喜,顧不上裝束就跑過去了。
董三榕後來回憶道:“老爸曬得黝黑黝黑的,手臂上的面板脫落得很厲害,一片一片的。看到一樣黑不溜秋的我,他嚴肅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些欣慰。”
父親先發問:“怎麼樣?”
“還行!”董三榕直接答道。
“學會抗洪了嗎?什麼是管湧?怎麼發現處置這些隱患?”問題像雨點一樣朝董三榕砸來。
直到董三榕對答如流,這時的董萬瑞將軍才微微地點了點頭,對董三榕的回答感到滿意。
董萬瑞抬起自己的手臂對著董三榕說道:“看看你的手,還沒我曬得黑。我這已經剝開第三層皮了,你至少要曬到我這個程度才行。”
董三榕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有些許的尷尬。但是在尖刀連中,董三榕已經被戰士們打趣為“酋長”了,因為他是全連曬得最黑的。
總有人說董萬瑞不心疼自己兒子,只關心自己手下的兵。但天底下哪有不關心兒子的父親呢?只不過董萬瑞對兒子董三榕要求更高罷了。
董萬瑞在抗洪搶險當中,多次被戰士冒死堵決口的英雄事蹟感動落淚。面對記者的鏡頭時,他總是要求多寫寫一線戰士們的貢獻。董萬瑞將軍對記者說:“要我講官兵彙總有多少英雄,我是說不清楚的。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英雄,有一連串的感人故事......”
每當記者提及98年抗洪,董萬瑞將軍從未提及過自己勞苦功高,只說部隊多好、戰士多厲害、老百姓有多好等。
當解放軍來到九江決口處之後,兩千米官兵組成一條條的傳送鏈條,將堵水的石料、泥土包、糧包拋進激流當中。然而水流湍急,剛扔進去的沙石袋,糧食包,轉眼就被一個浪頭捲走了,消失在茫茫洪水中,無影無蹤。
鋼管終於運來了,戰士將鋼管絞成一個一個的柵欄,然後再像打樁一樣打入江底部,然後不斷地將石料等能填的東西全部裝在鋼筋籠中,這才解決了石料流失的問題。
日夜不停的連軸轉,戰士們陸續疲憊不堪,開始有人出現中暑、脫水等現象。
終於,從浙江千里馳援的1800名士兵趕到九江抗洪現場。董萬瑞一聲令下,連續工作好幾個日夜的勇士全部撤下,另一群生龍活虎計程車兵再次頂了上來。
“排長!排長!管湧了!水又漲上來了!”一名戰士喊著董三榕。
此時身後是一大片良田和整座九江城,身前的來勢洶洶的洪水。瓢潑大雨夾雜著電閃雷鳴,董三榕和一眾將士扛著兩百斤的大沙袋在泥濘的九江大堤上一路狂奔,一次次地摔倒又一次次地再爬起來。
雨中的將士不敢放慢腳步,不敢停下喘口大氣,一直到雨水模糊了視線.....“快!快!快!”
一片恍惚之中,董三榕似乎看見了父親站在大地上,朝著他們這支連隊揮手。一個浪翻過來,父親消失了。
“老爸!”董三榕瞬間從夢中驚醒。
2017年,因為疾病,父親永遠地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能跟董三榕一起吃飯聊天,再也不會像19年前那樣,在他的帶領下戰鬥在一線了。在漆黑的深夜,董三榕剩下的只有與父親的回憶。
董萬瑞將軍為世人所知的,是一張名為《將軍的眼淚》的照片,這張照片拍攝於98年九江抗洪勝利之後,部隊全面撤離九江,董萬瑞在站臺親自送別這些出生入死的戰士。
董萬瑞穿著訓練服站在月臺上,面容黝黑略帶著點憔悴,眼中含著熱淚,與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士們揮手告別。
這張照片是被《九江日報》記者拍下的,是一張感動了全中國的照片,他的眼淚戳中了億萬國人的心。
在董三榕的印象中,父親要求一向嚴厲,他總覺得自己很難達到父親的期望。但董三榕也始終沒有懈怠過,在父親的鞭撻下,始終是緊張甘露的狀態。
董三榕後來回憶,父親對“打招呼”這個事情是很反感的。董萬瑞先後在多個重要崗位有過任職,但是從未使用自己手中的權利幫兒子董三榕的提幹、考學、調動以及分配的問題上打過招呼,也禁止家人拉關係、走後門、跑工程等。
但在一個問題上,董萬瑞是動用過“關係”的。小時候董三榕調皮搗蛋,縱使董三榕一萬個不願意,但還是執意要將他送到部隊去改造。哪一支部隊苦、訓練最狠,董萬瑞就將董三榕送去哪一支部隊去。
董三榕一入伍,就被送去了“紅色尖刀連”。在臨行之前,董萬瑞給兒子下達了一個死命令,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是我董萬瑞的兒子”。
在領導那裡董萬瑞同時打好了招呼,怎麼苦怎麼練,怎麼累怎麼練。從班長到營連長,沒有一個人知道董三榕的真實身份,但正是這樣在部隊的磨練之下,董三榕一路從戰士到副班、班長、再到排長、連長一路晉升……
在連隊的輕機槍訓練中,由於軍事素質突出,成了連隊裡的射擊小教員,在軍校讀書的時候,還創造了當時學校裡最佳成績。在當班長時期,所帶的班成為了佇列先進示範班。在97年《佇列條例》下發之後,董三榕帶著全班在師裡巡迴示範。
在成為“紅色尖刀連”連長之後,董三榕想要透過父親在團裡挑選最優秀的兵補充到連隊裡,但這一提議剛剛提出便被父親駁回了:“過硬的連隊是帶出來,不是挑出來的!誰都想要最好的兵,怎麼能體現出這個連隊是你帶出來的?能把不好的兵帶成好兵,才是一個過硬的連隊,才是一名優秀的帶兵人!”
2008年,董三榕再次升任,成為了團長。此時的董三榕有些飄飄然,正在高興時父親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你這個團長,不幹5年是幹不明白的。”
結果一語成讖,與他搭檔的三任政委三個提幹,但是他卻原地踏步。
董三榕有些沉不住氣了,一度以為是父親不想讓他升上去,但董萬瑞卻不以為然地說道:“不要為當多大官到處跑,多大的官叫大啊?要看看自己能擔多大責任。組織上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要幹就幹好。”
軍改中,董三榕期望任某新組建部隊的軍事主官,但任命下來卻是一個保障部副部長的職位。
此時的董三榕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想起父親當年的那一番話,也就釋然了,組織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要幹就一定要幹好!父親給自己是立下了三條家規的:
不許經商、不許謀官、不許打著他的旗號辦事。
1996年,董萬瑞調任南京軍區副司令員,主管作戰、後勤、國防動員等工作。董三榕此時正在駐閩部隊中當一個小幹部,但能夠感覺得到父親高升之後帶來的“颶風”。
很多人想要千方百計地找到這個董萬瑞的兒子,有的想要請客吃飯,有的想要送禮品,甚至還有的想要直接送“乾股”。但是頭頂著父親設定的三條家規,對於這類沒有影響的東西,一律拒之門外。
後來中央出臺了八項規定,對此類行為進行嚴厲打擊。這時候董三榕的母親感慨道:“這裡好多條都是咱們家早就落實了的。”
的確,董三榕和姐姐從小學就是步行上下學,父親是配有專車的,但是父親禁止他們使用。就連家裡有人想要當兵,需要董萬瑞和部隊打一聲招呼,但這些要求被一律拒絕。母親單位分房,按要求母親是有資格分房的,但被董萬瑞回絕:“一家子不能有多套房!”
全家從來不過生日,不擺酒席,就連兒子董三榕大婚之日,甚至連喜帖和酒席都沒準備過。董萬瑞對“請吃飯”這類活動是十分抗拒,就連老戰友想約他吃個飯,都直言“太難請”。
退休之後,董萬瑞對自己的要求依舊沒有放鬆。本來董萬瑞在閒暇之餘一直保留著寫書法的愛好,剛退下來就收到“書法協會主席”等名頭的邀請。甚至有人還專門前來拜訪想要為其寫傳記,出畫冊這一類的請求,但無一例外全部被婉拒。
2016年,做了一輩子硬漢的董萬瑞被查出肺氣腫,住進了醫院。在一年多的時間裡,董萬瑞都是帶著呼吸機生活,只能透過手勢和寫字餘人交流。
董三榕剛剛帶隊通過了某比武考核,從訓練場出來就直奔父親所在的醫院,向父親彙報這次比武的成績。董萬瑞聽了彙報之後,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個“80分”。
這時,董三榕是極其開心的。80分是一個良好的成績,這是董三榕在父親這裡得到的為數不多的好評價。
2017年,彌留之際,董萬瑞似乎還有些叮囑想要說給董三榕聽,但此時的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顯得非常疲憊。
但在董三榕看來,就算父親不說,他也知道父親想要說些什麼。一定是叮囑使命和生活的。父親一輩子守在臺海前線,一輩子對帶兵打仗都展現出很高的興趣,一輩子都是低調工作。
後來董三榕在接受採訪時回憶自己的父親:“老爸,如果有來世,咱們一定再做‘上陣父子兵’,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