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媚娘”是點心中的“冷美人”,是點心中的“楊貴妃”,日本人叫它“雪見大福”。
中國人到日本旅行後返鄉,喜歡帶點明太子、清酒、年輪蛋糕、菓子作為伴手禮。其中菓子一項,最為廉價,也最被遊客看輕——咳,那不就是中國的糯米糰子嘛!
確切地說,菓子是點心的意思。日式糯米糰子只是菓子中的一個品種,“大福”才是它的標準稱呼。
從貞觀四年(630)開始的十幾次遣唐使,把不少中國點心帶到日本,據記載,至少有梅枝、桃枝、葛胡、桂心、黏臍、畢羅、錐子、團喜等八種“唐果子”。成書於12-13世紀的日本古籍《廚事類紀》保留的一份食單也提到了“唐果子”。
可惜,那些“唐果子”究竟長成什麼模樣,已經不可考了,說不定“大福”就是其中之一。而能夠對接“大福”的中國點心,要數“狀元餈”。
相傳,南宋時,福建書生鄒應龍赴京應試,左鄰右舍紛紛送來餈粑供他路上果腹。最終,鄒應龍殿試出色,於慶元二年(1196)被宋寧宗趙擴點為狀元。於是,他乘機把家鄉的餈粑“推廣”給皇上品嚐,結果龍顏大悅,讚不絕口,賜名曰“狀元餈”。
有關美食的諸多傳說,我總不太相信,這回倒是有點例外:一是歷史上確有鄒應龍其人;二是宋寧宗、鄒應龍所處年代,與《廚事類紀》的出版時間竟然吻合,“大福”和“狀元餈”的淵源關係,隱約可見。
需要澄清的是,“大福”是含餡的,“狀元餈”是不含餡的。那麼,“大福”的“古早”狀態也會不含餡嗎?完全可能。退一步說,即使“狀元餈”不含餡,並不代表中國拿不出與“大福”同宗同款的“糯米餈”,比如麻糬、糯米糰子……若不是看在體量和形制上有所不同的份上,一大波中國“大福”早就與日本“大福”認了宗親,謄上譜牒。
然而,傳統型“大福”的餡料採用新鮮水果(草莓、柿子、芒果等,其名稱隨餡而定),是麻糬、糯米糰子、狀元餈“力有不逮”的,更別說時尚型的——把提拉米蘇、慕斯、奧利奧碎粒、法式鮮奶油攏了進去。
有人說,“雪媚娘”是日本“鮮奶油大福”之中譯名。原先我也這樣以為,後詢旅居大阪的日本文學翻譯家子平兄,才知無論“菓子”還是“大福”,並無“雪媚娘”一說。
那麼,按網路上眾口一詞的說法,“雪媚娘”便是日本專做“大福”出名的女老闆的名字,總不會錯吧?遺憾,我沒查到;而且從日本反饋的資訊也不支援此說。
想想也覺荒唐,日本女子取名“幸子”“慶子”“良子”“純子”,哪怕“桃子”“百合子”“菜菜子”,都不會令人感到突兀,唯獨這“雪媚娘”,香豔妖嬈,實在不倫。
事實上,日本人叫的“雪見大福”,大抵可稱“冰淇淋大福”,那才是中國吃貨津津樂道的“雪媚娘”。
撇開名稱上的無謂糾纏,作為點心,“雪媚娘”這個中國名字起得挺好。“雪”,雪白、雪嫩,不俗;媚,媚秀、媚嬌,不凡;娘,或許讓人想到《南史·后妃傳》裡半老的徐娘,想到《水滸傳》中兇悍的孫二孃,想到《紅樓夢》內粗鄙的趙姨娘。不過,你可知傳說中武則天成為武媚娘時的年齡?14歲,花季少女啊!“娘娘”,古時還是皇家專用稱謂哩。“娘”字用得妥妥的!
把一款點心比作肌若凝脂、嬌媚無骨、正值豆蔻年華的女子,我看不出有什麼叵測的居心,倒是“西施乳”“西施舌”難免給人開啟想入非非的空間,你咋不向工商局舉報?
正像它的名字所傳遞出的資訊那樣,“雪媚娘”的實體符合“白美富”的標準——“白”“美”不去說了,唐代女子崇尚的圓潤飽滿、豐腴富態的身材,乃是“雪媚娘”不可或缺的要素。
“雪媚娘”的氣質,比較貼近“煙籠寒水月籠沙”的意象,巧小而不拙大,神秘而不直白,綿柔而不僵槁,冷傲而不熱情。輕輕咬破一小塊冰皮,一股泠泠的鮮奶緩緩擠出,細膩軟糯的外皮與滑潤冰爽的鮮奶,交錯環繞,互為表裡,口感真是美妙極了。
“雪媚娘”是點心中的“冷美人”,是點心中的“楊貴妃”!它與眾不同。把“雪媚娘”做得像小籠包子、雙釀團的曲折,生煎饅頭、驢打滾的紮實,那是還沒進宮的楊玉環!氣場不對。
假使有人請我吃飯;假使點心環節安排的是叉燒酥或生煎饅頭之類;假使允許我按照自己的偏好進行調劑,並且補足由此而產生的差價,我想請主人幫我置換成“雪媚娘”。當然,我清楚地知道,主人決計不會讓我自掏腰包,但導致的後果很嚴重:那種無理、無禮的做派只會被容忍一次,下一次,哦,沒有下一次了——誰會再請那個吵著要吃“雪媚娘”的多事的人吃飯呢?(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