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鎮這幾年可算是沒過過安生日子了,自打遭瘟的日本兵踏上了中國的土地,這個昔日繁華的大別山南集鎮,已是被三天兩頭地折騰得百業凋零, 滿目瘡痍。
這天早晨,鎮上來了兩個賣柴的山裡人,打頭的漢子四十多歲,楤拐兩頭挑的是兩大捆乾透的松樹杈,黑瘦的臉膛上大滴的汗直往下落。後面的後生則是扁擔挑的劈柴,二人晃晃悠悠從東街吆喝到西街,一路乏人問津。眼下日本人正在“掃蕩”新四軍,街上的人大多跑出去躲反,店鋪基本上都是關門閉戶的。二人又轉到南街,見那汪記油條鋪邊場地空曠,便歇下擔子,就用那破草帽往臉上扇著風。
“叔,今天怕是不該來,這街上冷牆鐵壁的都沒幾個人,柴怕是賣不脫”。
“莫慌,等等看,不相信今天冇得買柴的”
叔侄倆有一句沒一句吆喝的工夫,油條鋪的掌櫃汪四喜已經生起了爐子,揉起麵糰,開始了營生,清油的香味直往鼻子裡鑽。
漢子問汪掌櫃這炸油條要不要買柴,掌櫃的答道:“柴倒是要,只是我這會沒空跟你稱,要不你到武當宮那邊問問,那裡駐著皇軍和保安隊,說不定他們要柴”。
“便宜賣,就賣給掌櫃的算了,只當交結個人情,我們也懶得挑著到處逛了”。
“那你麼樣賣法呢?”
“你看這兩擔柴,起碼有一百七八十斤一擔,要說總值得兩塊銀洋,你就給一塊五算了”。
“哪多貴,你還說便宜賣!一塊錢我就都買了”。
漢子和後生無可奈何,同意成交,汪掌櫃看了看四周,然後把叔侄二人引到後院,吩咐他倆把柴搬到一角落裡碼好。掌櫃走近漢子身邊,悄悄道:
“鬼子和偽軍都駐紮在武當宮,把那些道士都趕走了,還有些住在許氏宗祠,你們都看到了嗎”?
“看到了,我們這趟把街上都轉了個遍,還有鄧家祠堂也駐了一些偽軍,大概有兩個班”。
“有個偽軍排長叫郝建明,他當偽軍也是冇得法,這次鬼子掃蕩時殺了他二舅,他想拉上隊伍投新四軍”。
“我知道,他派了一個兄弟在跟我們聯絡”
“這兩天鬼子可能又有行動”。
“他猖狂不了幾天,現在該我們還手了”。
“這就好!”
漢子名叫張海,是新四軍山南挺進縱隊獨立營的排長,這後生名王二柱,是其部下戰士。兩人到鳳鳴鎮來偵察敵情,順帶跟交通員汪四喜交接情報。
隨著九江和武漢的相繼淪陷,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山南挺進縱隊就成了大別山一帶抗日的中流砥柱,其中獨立營就活躍於鳳鳴鎮一帶,多次給日軍以沉重打擊,令鬼子惱怒萬分。由於鳳鳴鎮地處兩省交界,扼守著華中和江淮敵佔區的咽喉,鬼子為了打通這一戰略要道,於一個多月前調集重兵對山南抗日根據地進行殘酷的“掃蕩”,其中日軍小澤中隊和幾個連的偽軍就攻佔了鳳鳴鎮地區。鬼子在對我抗日軍民瘋狂屠殺的同時,還大量強拉民伕,拆屋伐樹,在鳳鳴鎮修築炮樓,以圖長期佔領,從而把新四軍完全消滅,把華中與江淮佔領區連成一片。而新四軍經過一個多月的反“掃蕩”,給了鬼子和偽軍很大殺傷,決定把鬼子趕出鳳鳴鎮,張海和王二柱就這樣來鎮上偵察。
張海和二柱子碼好柴,提著楤拐和扁擔隨著汪掌櫃往店外走,也是合當有事,正與三位不速之客打了個照面。
來人是駐鳳鳴鎮日軍中隊長小澤次郎中尉,跟在後面的是一個日本兵和翻譯官江介甫。這小澤次郎原是日軍波田支隊的一個軍曹,自侵華以來自安慶打到馬當和九江,並且是最先攻入武漢的鬼子兵之一,兇狠殘暴,犯下累累血債,在日軍中自然是牛逼哄哄,幾年間擢升至中隊長。這次“掃蕩”小澤帶著七百多日偽軍佔領鳳鳴鎮,除了對根據地進行瘋狂的燒殺破壞,又組織漢奸成立維持會,還在鎮子周圍修了五座炮樓。小澤志得意滿,儼然一方主宰,今天沒有作戰任務,就帶了一個鬼子兵和翻譯官上街來轉轉,熟悉一下當地情況,同時體現“日中親善”。
汪掌櫃正把一根油條坯往滾油裡放,見小澤次郎三人正從面前晃過,連忙陪著笑臉:“太君好!進小店來吃根油條,喝碗豆腐腦”。
江介甫忙對小澤道:“掌櫃請太君咪哂咪哂"。
小澤次郎露出滿意的笑,擺擺手,嘰哩咕嚕說了一通日本話,意思是大日本皇軍不亂吃老百姓的東西。
小澤看了一眼正要離店的張海和王二柱,一臉狐疑地望著汪四喜,汪掌櫃道:“他倆山裡人,上街來賣柴,我買了他們的柴”。
鬼子點點頭,繼續往前逛,走了幾步只感覺有點不對勁:眼下皇軍正在往山裡“掃蕩”,四方鄉民如避瘟神一般,這兩個人還敢來賣柴,好象有點問題,於是大喊了一聲日本話:站住!
張海雖聽不懂日話,但本能地知道鬼子是衝著自己來的,不覺一怔。江介甫招了招手:“太君喊你倆過來"。
張海和二柱子又折回油條鋪門口,小澤次郎嘰哩呱啦又是一通鬼子話,江介甫問道:“你倆哪裡人”?
“北山衝的”。
“那裡有新四軍嗎”?
“有新四軍,不過現在都讓皇軍打跑了”。
“為什麼這時來賣柴”?
“山裡只有柴能賣得錢到,家裡的油鹽全靠這個”。
“鎮街上駐著皇軍,你們不怕皇軍嗎”?
“皇軍親善中國人,還給小孩吃糖,老百姓不怕皇軍”。
回答得滴水不漏,而小澤次郎覺得問題更大了:大日本皇軍赫赫戰功下人頭滾滾,中國老百姓見了皇軍,就算不嚇得尿褲子,起碼也是哆嗦不住,可這兩個山民卻鎮定自若,嫌疑大大的!
小澤次郎的臉上橫肉堆了起來,如魔鬼般猙獰可怖,大吼一聲:“八嘎!你的新四軍探子的幹活”。
小澤次郎身後的鬼子兵嘩啦一下端起了三八大蓋,用刺刀抵著張海和王二柱,小澤次郎則伸手往腰間掏槍。
冷不防汪掌櫃突然掀起那口炸油條的鍋,一鍋燒得翻滾的開油就從小澤次郎的頭上往腳下淋下來,鬼子發出了此生最後的吼叫“啊”……張海手中的楤拐已從他的胸膛捅了進來。待往外撥時,那楤拐卻死死地卡在了兩根肋骨間,張海猛一用力,楤拐卻折斷了,一股腥血從小澤次郎的胸口噴了出來。
鬼子兵正被飛濺的滾油燙得嗷嗷叫,王二柱的扁擔就朝他頭上劈了下來,鬼子頭一偏,那鋼盔滾落在一邊,再一扁擔掄下來,一聲沉悶的破裂聲從小鬼子頭上響起,鬼子兵如裝滿了的麻袋慢慢栽倒。
張海飛快地從小澤次郎身上解下王八盒子和子彈,王二柱撿起三八大蓋,汪掌櫃得虧反“掃蕩”中把家小安頓在親戚家,三人飛身閃進一條小巷,待呆若木雞的江介甫回過神來,喊來日本兵,哪裡還有張海他們的人影。鬼子惱羞成怒,一把火燒了油條鋪,連帶六七家商鋪被燒得精光才被撲滅。
當天夜裡,獨立營攻打鬼子駐地武當宮道觀,鬼子兵剛剛被打死了指揮官,一時群龍無首,只能用機槍死死封住大門。其實獨立營打武當宮只是佯攻,主力則分頭襲擊五座尚未完工的炮樓。炮樓內留守的鬼子被盡數殲滅,快要修好的炮樓都被全部夷為平地。偽軍郝建明排也在當夜起義投奔新四軍,鬼子的強化治安區計劃被完全打破,不得不撤出鳳鳴鎮,撤退時又中了獨立營的埋伏,丟下二十多具屍體狼狽而逃。
作者簡介:程定國,六0後農民工。
編輯:秋歌
稽核:周火雄
終審:聶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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