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生吃飯,一碗米飯往往扒拉一半就算了,有時勉強吃完,也要留些碗底子,飯粒啥的不扒拉乾淨,既浪費食物又不好清洗。說了幾次,隔天又是如此。
於是,我給他講了個故事。
有個女孩兒,小時候家裡非常窮,經常餓肚子。那時候,冬天特別漫長,特別冷,水田裡的冰塊厚得像玻璃一樣,屋簷下掛著長長的冰柱。又冷又餓,日子難過。小小女孩偏偏長了個大大的胃,那胃彷彿就掛在胸前,袋鼠的口袋一樣,咕嘟咕嘟,常常空蕩蕩的,晃得人心裡發慌。一日三餐,要是碗裡有三五個雞蛋大小的苞谷湯圓,簡直高興得不得了。粗糙的苞谷湯圓對小女孩來說,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咕嚕就下肚了。吃完一看,爸媽的碗裡更空,只有一夾清湯寡水的野菜。於是再吃飯時,小女孩就先一根根嚼野菜,最後才小口小口地咬那美味的苞谷湯圓。有時趁爸媽還沒上桌,她也萬分不捨地夾一個湯圓,悄悄埋進他們碗裡的野菜底下。每頓飯吃完,碗裡乾乾淨淨,彷彿洗過一樣。很多時候,碗裡盛的不是苞谷湯圓,而是稀溜溜的玉米糊糊麥子糊糊,唏哩呼嚕喝完,碗也一樣乾乾淨淨。
有一年,四五月間吧,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小女孩生病了,瘦不拉嘰的,胳膊腿就像雞爪子一樣細。每頓飯,看著碗裡明晃晃的南瓜湯,小女孩愁容滿面,一點食慾都沒有。
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媽媽揭開沉實的黑櫃子,拿了笤帚,探進身子,仔細掃啊掃,掃出半升黃澄澄的穀子。倒在簸箕裡,攤得薄薄的,放到太陽底下曬。然後倒入門口的石臼裡,掄起木杵,舂起米來。媽媽舂兩下,停下來,翻一翻,生怕把米粒舂碎了。舂好後,再用篩子把米糠和米粒分離開來,亮晶晶的米粒裝進了更小的升子裡,小半升呢。摸過大米的手,滑溜溜的,彷彿打了蠟,塗了香。
大鐵鍋裡摻了半鍋水,砍一個南瓜。半碗米倒在鍋裡,似乎漏到灶膛裡去了。當水沸騰起來,白亮亮的米粒小精靈一般,從深水裡泅出來,在鍋中央舞蹈。媽媽拿了一個小瓷碗,斜傾著丟入沸騰的水裡,把火燒得旺旺的。咕嘟咕嘟,只聽到鍋裡一片歡騰,屋子裡漸漸瀰漫起米粥好聞的香氣。再次揭開鍋蓋,米香直往鼻子裡鑽,口水一下子冒出來。媽媽用飯勺在鍋心輕輕一撈,哇!小小搪瓷碗裡盡是白亮亮的米飯!媽媽抓了一把玉米麵,攪進鍋裡,清亮的米湯黏稠起來。
那晚,小女孩吃到了心心念唸的米飯。家裡其他人碗裡,還是南瓜玉米糊。至今,小女孩都不明白,媽媽施了什麼魔法,讓那些米粒兒乖乖地跳到瓷碗裡去了,成了她的腹中餐。
後來呢?小男生聽得入了神。後來,小女孩長成了大女孩,頓頓都有白米飯了,要吃多少有多少。還可以買自己想買的東西,吃自己想吃的食物。可她永難忘懷那一小碗米飯,那滋味要多香有多香,一直香到現在,還將繼續香下去。那香味總是提醒她: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那個小女孩就是你吧?小男生狡黠地笑。他盯一眼飯桌,拿起筷子,重新把碗裡的飯粒扒拉得乾乾淨淨。
責任編輯:謝宛霏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