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0月25日,武漢市江漢關碼頭,一輛小轎車靠路邊停下,車上下來一名高官打扮的人。腳剛著地,正要棄車換船,突然人群中竄出一名青年,舉起手槍對準高官連開兩槍,正中高官身體。
只見高官晃了一晃,撲地栽倒在地,鮮血立刻湧了出來,不久,他便命歸九泉……
這名被刺殺的高官,正是被譽為蔣介石首席“國師”、頭號智囊的楊永泰,他此時的身份是湖北省主席。
堂堂省府主席,一方封疆大吏,當眾被刺,實乃蔣氏當國以來絕無僅有之事。
但更蹊蹺的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這樁刺殺案,乃事實確鑿之案,後來卻傳出來10個不同版本的說法。
事出尋常必有妖,楊永泰的死,藏著什麼玄機呢?
一、楊永泰之死的10個版本
先簡要介紹一下楊永泰的基本情況。
楊永泰生於1880年,廣東茂名人。他全程經歷、參與了清末變法、討袁護國、北洋派系鬥爭等近代大事,政治經歷相當豐富。
1927年歸入國民黨南京政府,後來成為蔣介石重要幕僚,策劃了“圍剿”紅軍、打擊新軍閥、削西南軍閥等大事,深受蔣介石倚重,時人譽其為蔣氏之諸葛亮、首席國師。又與陳布雷一時瑜亮,同時為蔣介石出謀劃策,因其贊劃之範圍多涉及軍國大事,略勝側重宣傳與政略的陳布雷一籌,又被稱之為“頭號智囊”。
1935年10月,楊永泰因故被調離蔣介石身邊,到湖北省任省府主席。這其中的細節,我們後文另有詳敘,這裡先把時間線交待好,先看其遇刺而死的眾多說法。
第一種,當時湖北省府的官方報給蔣介石的說法,稱,楊永泰於10月25日午後1時赴美國領事館,3時15分返回時,行至江漢關前一碼頭,甫下車,突有兇手向主席背後連放兩槍,一彈由右肋下貫穿而出。當時即赴漢口同仁醫院治療,惟因彈中要害,延至3時37分在院身故。兇手現已捕獲,交漢口市公安局偵訊。
第二種,根據後來出版的《湖北文史資料》記錄,1936年10月25日下午5點剛過,楊永泰坐汽車到了江漢關輪渡碼頭,下車和妻子走下碼頭的石階,這時有兩名刺客龔柏舟、陳夔超,箭步跟上射擊,連發數槍,楊永泰即應聲而倒。當時江岸一片混亂,龔、陳兩刺客乘亂按預定路線撤退,但陳因慌亂走錯方向,到了江漢路就被逮捕了;龔雖到達預定地點,並轉移到南京,但後來仍遭逮捕,爾後押送武漢。
第三種,同出《湖北文史資料》,這大概是根據路人的傳言記錄的。1936年10月某日,楊永泰去駐漢口的日本領事館,參加日本天皇壽辰慶祝活動,返回時在漢口江漢關碼頭被一青年以手槍擊斃。兇手跑向前花樓街,被一屠夫以腳攔阻,隨後被追來的警察抓住。
第四種,同出《湖北文史資料》,不知資訊源從何而來。1936年5月4日,武漢的學生在漢口舉行抗日救亡遊行示威。驕橫的日領館向湖北省府施壓,要求懲治相關人員。迫於壓力,楊永泰於5月6日上午9時許,前往日領館就有關事項交涉。不知資訊如何洩漏出去,憤怒的示威學生組織提前派人截殺楊永泰。楊永泰在江漢關碼頭上岸後,準備換乘汽車時,忽然連響兩槍,楊中彈斃命,死在車前。兇手不知是誰,現場僅拋下左輪手槍一支。
第五種,出自魏元晉所著《何成俊與楊永泰、黃紹竑控制保安團隊的鬥爭》。星期天,楊永泰到美國領事館吃午飯,飯後在漢口市長吳國禎家小睡,下午4時許乘輪渡由漢口過江,在江漢關碼頭下臺階時被刺,當天即死於漢口日本同仁醫院。
第六種,出自當時《中外雜誌》第12卷第4期,引自喻舲居所撰《楊永泰遇難記》。雜誌所記,天然自帶八卦風,該雜誌介紹的刺殺細節相當粗漏,說楊永泰到日領館赴宴,回來步行至江漢關被刺殺。左右要抬送他到醫院急救,並問他有什麼遺言,楊苦笑說:“我早知必有今日,身既許國,為國而死夫復何憾!所可惜的是,志有未逮,國禍方長而已”。繪聲繪色地給楊永泰編寫出來一段憂國憂民的遺言。
值得一提的是,後世許多介紹楊永泰被刺殺細節時,大多引用了楊永泰這段遺言,甚至把他想象成憂國憂民的政治家,這實在是個美麗的誤會。楊本人的作風絕非如此,這個下文我們會有詳述。而且,人猝受重創,當以緊急送醫為要,哪能不分輕重、不顧時機場合地先問遺言呢?
第七種,出自《湖北文史資料》。1936年夏天,楊永泰赴漢口德國領事的公宴,宴畢回武昌,車至江邊下車步行,突被一青年漢子連發三槍擊斃。這個傳言更加粗糙,但是又與德國領事館掛上了鉤。
第八種,出自《湖北文史資料》。1936年5月6日,楊永泰去日本駐漢口,總領事館返回武昌途中,在漢口江漢關“差船”碼頭遭槍殺。兇手叫成燮超,當場被捕。
第九種,出自《中外雜誌》。細節與其他版本無太大差異,只是提到,兇手是“蜀人施某”。
第十種,出自《湖北文史資料》。楊永泰10月25日應漢口法國領事午宴,楊的一位姨太太取鋼甲背心,發見箱內有一隻老鼠,楊因未經消毒,故未穿。狙擊者系在江漢關前從楊背後槍擊,如穿避彈衣,或不致死。
這個版本細節最多,也最符合人們的預期。楊永泰只不過是赴宴(這版又出來一個法領館),為何要穿避彈衣呢?大機率是楊永泰預感到時局不平靜,或是察覺到人身危險。但他又沒料到危險來的這麼快,大意了。
二、楊永泰何方神聖?
一件事有多種解釋,背後必定有陰謀,乃是不同利益方要把真相引向有利於自己的方向。
楊永泰之死之所以有這麼多版本,根本原因就是,他是民國政壇呼風喚雨的人物,與蔣介石手下諸多派系都有直接利益衝突。這場刺殺,就是幕後大佬指使的。
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楊永泰在蔣介石幕府中的經歷。
楊永泰一生的經歷非常駁雜,經歷了許多主子。坊間形容一人事多主好稱“反骨仔”,楊永泰頗有這種特點。
他為人十分機敏,看人做事往往能一下子戳中本質,但又沒有什麼做人做事的底線,把滿肚子學問用在了追逐政治利益上。故而在民國初年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形勢下,不斷地更換主人,尋求利益最大化。直到1927年,楊永泰看出新興的國民黨南京政府是個潛力股,便投入蔣介石帳下,開啟了為時9年的主臣際會。
令人刮目相看的是,此人一到蔣氏帳下,地位便急速竄升,成為蔣介石的頭號智囊。
靠什麼呢?靠的就是他精妙絕倫的政治眼光和戰略策劃水平。
概括起來說,楊永泰給蔣介石立下三件大功。
一是制服閻、馮、桂、奉四大軍閥。
二是吞食江西蘇區。
三是收服西南軍閥。
我們且具體看看,楊永泰在這三件大功中,都有什麼奇思妙想。
新軍閥混戰之初,蔣介石一味憑武力征伐,但是遲遲打不開局面,敵人實在太多。楊永泰分析各路軍閥的特點,提出一套新策略。
對付馮玉祥當以經濟手段。
對付閻錫山以政治手段。
對付李宗仁以軍事手段。
對付張學良以外交手段。
同樣的軍閥,為何卻用不同的手段?
時人多有分析,竊以為不盡合理。筆者試作一揣度。
所有軍事問題,實際上都是政治問題的延續,如果把政治上的根子拔除了,軍閥問題自然應刃而解。
馮玉祥為什麼不用政治手段呢?蓋因馮系軍閥力量沒有特定的政治立場,北洋舊軍閥混戰時代,馮玉祥連續倒戈,當然我們並無指摘馮將軍倒戈不忠之意,當時的北洋舊軍閥沒幾個好鳥,馮氏側身其中,沒有忠於哪個軍閥的義務。馮玉祥手下的將軍們,既不是靠國民黨旗幟聚起來的,也不是靠地域關係聯合的,而純以軍事手段作生存方式。
馮氏退到西北後,地瘠民貧,經濟上陷入困境。所以一味武力逼壓,反而會逼出馮系的戰鬥力。用政治手段,無異於對牛彈琴,力氣用偏。只有用銀彈攻勢,才能打動那群缺吃少穿的武夫。中原大戰時,蔣介石果然用銀彈攻勢瓦解了馮系。
閻錫山為什麼要用政治手段呢?蓋因閻氏眼界狹窄,躲進小樓成一統,在山西一省稱王稱霸,偏偏閻老西心思古怪,沿用儒家那一套治國術,樹立自己的法統。楊永泰建議在政治上孤立之、冷落之,與閻錫山那套政治話術反其道而行之,迫使閻錫山內失山西之民心、外無擴張之能力。後來晉綏軍系統分裂為閻系和傅系,楊永泰時已身死,而其策尤能奏效,可見其明。
桂系是最令人頭疼的,桂人極為團結,鄉黨之親,超過了革命旗幟。自舊軍閥時代以來,桂系就一直獨樹一幟,外託革命之名,內行軍閥統治之實。南京政府用政治手段根本無法滲透。廣西一省的稅收自收自支,足以養兵,想用經濟手段侵蝕,耗費成本太大,效果也不明顯,畢竟人家廣西軍隊不缺錢。
多種手段不起作用,就只能在軍事上下手。桂係數十年來之立足,以戰鬥力強悍為基本支柱。所以只能用軍事手段,打擊李宗仁、白崇禧的銳氣。蔣馮閻桂大戰,蔣介石對桂系揍得最狠,基本上壓制住了桂系的氣焰。
對張學良為什麼要用外交手段?外交手段本質其實是政治捭閡,蔣與奉系距離太遠,打也打不到,政治籠絡也是畫餅,不會使張學良就範。因此只能暗中挑動奉系與蘇聯、日本的矛盾,使其內外交困,屆時自然會投順中央。
不得不說,楊永泰的這幾項戰略籌劃,非常精準地打中了各路軍閥的弱點,後來中原大戰蔣介石採用楊永泰的戰略,無不中的。蔣介石大為高興,謂楊永泰為自己的諸葛亮,那番對付軍閥的妙策,堪稱當代“隆中對”。
楊永泰不光戰略眼光高明,還是個實務高手。他擔任南昌行營秘書長期間,隨著蔣介石來到南昌,這裡成了全國行政中心,每天有大量公文送過來,蔣介石根本看不過來。楊永泰便逐個閱覽,而後快速在檔案前面用10-100個字總結概括出來。然後提出兩到三條處理意見,粘在檔案前面。這樣就大大縮短了蔣介石的閱覽辦理時間,很多不太重要的檔案,蔣介石都只看楊永泰的縮略文,而後直接在其建議上選一條批准。
後來形成習慣,各地遞過來的檔案,不管輕重緩急,統一都送到楊永泰那裡,由他先看,再送蔣介石。無形之中,楊永泰成了國民黨政府的“二號委員長”,有了從中弄權的機會。關於這一點,我們後文還有詳敘。
大概從此時開始,楊永泰的火箭式躥升,以及弄權,引起了蔣介石嫡系人馬隱隱的嫉妒。
無論是浙江幫、黃埔系,還是CC系、國民黨元老系,都覺得楊永泰這個舊時代就地十八滾式的政治無賴,居然也能登堂入室,混入革命陣營,見者無不忿忿。
不過當時楊永泰的功績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楊永泰的官位也不算太高,各派勢力對他嫉妒也只停留在道路以目層面,還沒上升到政治傾軋。直到“圍剿”江西成功,楊永泰權力大漲時,他與各派的矛盾才真正暴發出來。
三、對付江西蘇區與西南削藩
蔣介石對我中央蘇區發動過四次“圍剿”,均以失敗告終。
楊永泰認為,紅軍絕不同於任何一路軍閥部隊,不怕死、不受撫、不感恩、不懼威。當然,楊永泰沒有向蔣介石言明紅軍最根本的是“有信仰”。他也洞悉了江西蘇區的紅色政權的本質特點,乃是與江西百姓的密切結合。這一認識不錯,與我黨提出的人民政權,在理論認知層面是一致的。
對付紅軍,絕不能一味軍事征伐,因為那意味著與江西全體人民百姓為敵,古往今來,哪家軍隊敢公然與全體百姓為敵呢?因此,在楊永泰看來,打蘇區要實行“三分軍事、七分政治”,即綜合政治手段,把老百姓從共產黨手裡奪過來,要善待百姓,懲治貪官,改善民生,加強宣傳。
蔣介石對楊永泰這一套理論很感興趣,讓他到湖北擔任鄂豫皖“剿共”司令部秘書長。他的“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策略隨即在“圍剿”鄂豫皖蘇區中顯示了作用。由於張國燾的錯誤指揮和政治對抗上未能適應蔣介石的新策略,致使紅軍被迫撤出鄂豫皖根據地。
一見策略奏效,蔣介石立即推而廣之,讓楊永泰回到南昌行營,全權負責對江西蘇區的政治攻勢。
楊永泰大展經綸之手,對江西百姓採取分化、軟化、感化之策,確實蠶食了不少蘇區。
後來蘇區不斷縮小、紅軍被迫轉移,博古、李德的錯誤指揮固然是主要原因,但楊永泰這種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策略,確實也起了很壞作用。
紅軍開始長征後,楊永泰認為紅軍這點敗殘人馬不足為慮,又為蔣介石制定了邊追紅軍、邊削弱川滇黔地方軍閥的策略。
川滇黔三省軍閥各有各的特點,黔軍最弱,而且政治根基不牢,薛嶽帶領中央軍一到貴陽,連嚇唬帶威懾,王家烈便交了權。滇軍偏居一隅,治服不易,而且要靠龍雲穩定邊境形勢,不宜迅速暴力清除。唯有四川劉湘、楊森各部,軍隊多達30餘萬,閉蜀自守觀念極強,是最大的禍患。
蔣介石提出派派10個師入川時,劉湘拒絕中央軍入川,只要求給予財政和武器支援。蔣介石大感惱火,楊永泰勸蔣介石別來硬的,川人無大略,來硬的容易反剛,可以慢慢滲透,玩只蹭蹭不進去(用官方話術是政治漸進策略)那一套。
楊永泰先是以幫助劉湘統一川中軍政為名,派人協助劉湘組建四川省府,明令川中大小軍閥要統一號令,擁護劉湘的指揮。劉湘對楊永泰非常感激,楊永泰趁熱打鐵,提出要把四川全省劃為18個行政區,把大小軍閥的老窩重洗牌,斷絕他們東山再起的可能。
劉湘繼續拍手贊成,不過他也是個積年老軍閥,肚子裡鬼心眼多的是,為防中央勢力趁機奪四川的權,提出各行政區專員(即長官)由省府統一任命。楊永泰滿口應承,但在人員安排上,他插手安排了許多親蔣的川中人士。
隨後楊永泰又在四川開設縣政訓練班,向縣一級官員灌輸忠誠思想。你劉湘雖可把持四川人事,但無法拒絕中央開培訓班吧,這也是為了提高縣級長官的能力,與統一四川行政並不矛盾。經過這些培訓班的培訓和誘導,基層行政長官大多數開始倒向中央。劉湘這才明白上了當。
後來楊永泰雙管齊下,把重慶行轅改為重慶行營,蔣介石到重慶指揮期間,宣佈所有四川軍政由其親自指揮。而後在四川舉辦軍官訓練團,輪訓全部川軍軍官,效法當年黃埔軍校控制學員,川軍大批軍官在感情上逐漸傾向中央。
待軍政條件成熟後,楊永泰又在四川統一幣制,統一財政,實現四川財政中央化。
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劉湘擔任省府一把手的位置一點不受影響,劉湘麾下的軍隊依然姓劉,下面的稅照收、糧照納,但四川的軍政財大權從基礎層面倒向了中央,釜底抽薪了,劉湘乾瞪眼無可奈何。
連蔣介石都被楊永泰這一系列翻雲覆雨、神妙無比的操作震驚了,於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授大權予楊永泰。楊永泰是北洋軍閥時代混過來的人,對權力的敏感性非常高,只要給他一點權,他就能想方設法擴大之、獨佔之,宛如一隻嗜血的狼,所到之處令人倍感危機。
其實楊永泰當的官並不算大,外放為湖北省府主席前,最高官也就是南昌行營秘書長,與總參謀長、行政立法諸院院長、陸軍總司令、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等位高權重的大佬,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不是一個棚裡的馬,不吃一個槽裡食。楊永泰又是怎麼招惹了國民黨大佬呢?
四、楊永泰作死之路
楊永泰得罪最嚴重的,是CC系陳果夫、陳立夫兄弟。
二陳兄弟把持的是國民黨黨務系統,以及中統特務機構。
國民黨的黨、政機構比較怪異,黨務系統雖然勢力強大,但在蔣介石刻意分化制衡的思路下,並不能做到一家獨大,地方上的省縣長官一般都是行政系統任命,二陳黨務系統雖然也有黨部派駐在地方,但各管各的,彼此互相獨立。
楊永泰一當上南昌行營秘書長,就發現了這個政治空隙,馬上搞了一套小動作。
他向蔣介石建議,“圍剿”江西共軍茲事體大,南昌行營統管浙江、安徽、江西、福建、湖南、湖北諸省軍政大事,而地方上政、黨、軍不相統屬,不利於統一指揮。
蔣介石問,那你想怎麼統一指揮?
楊永泰建議,不如在各省黨部設立一書記長,由其暫時統管各省政、黨、軍全部事務,以便統一指揮。
蔣介石沒多想,直接同意了。但楊永泰這一招乃是偷樑換柱,他以行營秘書長的名義向各省派駐書記長,既不必透過行政院,也不必經過CC把持的組織部,這個職位卻是總攬政黨軍大權的一尊化長官。
楊永泰派出去的全是自己的親信,這些書記長又可以在各省安插心腹之人,如此一來,各省基層長官全都是楊永泰的人馬了。經過他一番運作,有4個省的黨務、行政官員基本被楊永泰掌握。二陳兄弟聞訊大怒,罵楊永泰手段下作。
楊永泰當時紅得發紫,蔣介石對其言聽計從,二陳有火只好壓到心裡去。
但楊永泰不為已甚,他知道就算二陳不發難,雙方利益衝突持續下去,早晚會爆發爭端,索性先下手為強。
這就直接導致南昌機場火災案之擴大化。
1934年6月,南昌機場發生火災,國民政府剛從義大利購進的霞飛式轟炸機被燒燬十多架。蔣介石極為震怒,命令南昌行營調查科長鄧文儀負責調查。此事關係重大,國民黨軍航空署署長徐培根負有重大責任。徐培根是二陳兄弟的人,二陳為保住徐培根,給鄧文儀送了10萬美元,要他代為掩飾。鄧文儀不得不給二陳面子,草草調查一番,把大火定為意外事故。
楊永泰早知道這裡面有貓膩,利用身份之便,向蔣介石建議徹查。蔣介石也有點懷疑二陳兄弟在裡面沒起好作用,命令楊永泰和戴笠一起秘密調查。
戴笠和二陳在特務系統是對立關係,戴笠巴不得有機會打擊二陳,得到這個機會非常興奮,立即展開挖地三尺式的調查。
其實這樁案子並不複雜。原來徐培根在航空署長任上挪用公款套購黃金,發生重大虧損,無法補上漏洞,於是放火燒燬庫房以銷燬賬目。不料天氣炎熱,大火失控,十多架飛機被燒燬。楊永泰得意洋洋地把調查結果呈上,蔣介石大怒,下令將徐培根槍斃,二陳大大地丟了個面子。
不過蔣介石也是表面上怒一下,二陳背地裡找蔣介石說情,蔣便順坡下驢,只把徐培根關了半年,後來又放了出來重新委以重任。
真正倒黴的是鄧文儀,事發後被撤職。此公是黃埔系人物,黃埔系勢力當時不如二陳厲害,不敢在蔣介石氣頭上勸說,過了很久才慢慢讓他出來。但黃埔系也恨上了楊永泰。
楊永泰為人嫉刻,大事上噁心二陳,小事上也不放過。有一次陳立夫來找蔣介石彙報事情,當時蔣介石接見官員,都要經過秘書長安排,楊永泰從中作梗,藉故說蔣介石正忙,沒有工夫會客,有急件可先交給他,再由他轉給蔣,使陳立夫白白等候了兩個多小時。陳立夫氣得當場大發雷霆。
二陳不甘心,也時時找機會攻擊楊永泰。
楊永泰有一件極隱秘的事。他極善於揣摩蔣介石的心思,怕惹蔣介石生氣遷怒自己,經常順著蔣的脾氣提建議,不管蔣對一件事是什麼態度,他總能次次掐中。
二陳對此頗感奇怪,找行營秘書處的人打聽,花了重金才知道,原來楊永泰有一個妙招。他對某件事的建議,一般都寫正反兩方面建議,寫好後裝在兩個口袋中。向蔣介石進獻建議時,如果蔣的口風傾向正面,楊永泰就拿出正面建議,反之,就把反面的建議拿出來。
真可謂袖裡乾坤,翻倒日月。
二陳把這個秘密偷偷報給了蔣介石。蔣介石知道後頓時便起了嫌惡之意,對二陳說,我用楊永泰,原本知道他人品上有些問題,但我只用其才,不究其德。誰知現在他竟這樣哄騙我。
蔣介石對楊永泰終於有了猜疑之心。此後凡是下面遞上來的文書,他一改之前全由楊永泰先看的規矩,急件必須直接送給他看,不許楊永泰提前拆看辦理。
正好趕上汪精衛被刺之後,行政院長一職告缺。楊永泰積極鑽營,想謀求行政院長一職,實現從幕僚向實任官的轉化。
二陳、黃埔、元老等系統都不願見楊永泰上位,集體致書反對。蔣介石便借眾人之口,外放楊永泰為湖北省主席。
CC系勢力對楊永泰恨得牙根癢癢,暗地裡策劃對楊永泰下狠手。遂有開頭所云之刺殺案。
殺人成功之後,之所以流出如此眾多的版本,有這麼幾個原因。
一、CC系故意攪渾水,放出眾多訊息源,以混亂視聽,使蔣介石無法得知真相。
二、楊永泰在世時得罪的人太多,所以世人不免猜測。有傳言是蜀人施某刺殺,就是因為楊永泰在四川奪了劉湘的權,中央軍入蜀,引起川軍一眾大佬痛恨。
三、CC系栽贓給元老系陳蘆隱,據國民黨官方調查,殺人兇手成燮超與時任國民黨宣傳部長陳蘆隱有聯絡(實際到底有無聯絡已不得而知)。而陳蘆隱則是國民黨元老胡漢民的得力干將,陳蘆隱又與戴笠系統有矛盾,CC系把禍水引到陳蘆隱頭上,就是為了緩和一下和戴笠的緊張關係。
四、楊永泰是政學系的代表人物,政學系一貫有親日傾向,故而坊間傳言楊永泰去參加日領館活動,也是有意汙衊楊永泰親日賣國。
因為上述各種因素,本來事實清楚的一樁謀殺案,活活弄成了撲朔迷離的懸案。
總而言之,楊永泰被刺殺,既是個人性格過於囂張、過於精明、過於算計別人導致,也是國民黨內部各個派系勢力的一次大爆發。
與楊永泰先後進入蔣介石侍從室的陳布雷,也是蔣介石的高參。但陳布雷與楊永泰截然不同,他不僅對蔣介石非常忠誠,對國民黨大員們也謙虛低調,蔣介石始終稱其為先生,元老系、浙江幫、二陳兄弟、軍統、黃埔各界大佬,對這位與世無爭的大才子也都尊重有加。楊永泰遇刺而死,陳布雷不免兔死狐悲,他在日記中說:“暢卿(楊永泰字暢卿)為人自負太高,言論行動易開罪於人。”指出了楊永泰死亡的一大原因。
蔣介石得知訊息後,隱隱約約感到其中有鬼,苦笑說,楊暢卿算盡陰陽,卻沒算到一隻老鼠壞了他的性命。但蔣介石也沒有專門指示徹查下去,他不願知道,也不敢知道那些幕後之事,一旦捅開,那個局面連他自己恐怕也無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