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31日,中越邊境上巡視的邊防戰士像往常一樣進行巡視檢查,忽然旁邊的草叢裡傳出了一陣異動,戰士們立刻警覺起來,迅速端起槍,謹慎地朝草叢方向靠攏。
撥開草叢,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個渾身沾滿血跡和泥土,在地上艱難爬行的青年男子。經過一番詢問後,他們才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正是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失蹤的軍人,肖家喜。
那是他失蹤的第八天,在一場激烈的戰鬥中,肖家喜為了幫助戰友脫困,不惜以自己做誘餌,引開了敵人。在9天8夜的時間裡,肖家喜拖著重傷之軀同越南軍隊鬥智鬥勇,憑藉著頑強的戰鬥意志和對回國歸隊的強烈渴望,他最終成功脫離了險境,回到了祖國。
中央軍委處知曉此事後,特地授予了肖家喜一等功軍功和鋼鐵戰士的稱號,以示對他傑出戰鬥表現的表彰。
但表彰訊息傳出後,也遭到了很多人的質疑,一般來說,只有擊殺敵軍的高階軍官才能夠獲得一級軍功,可肖家喜幾乎沒有在戰場上打死過一個敵人,為什麼還能獲得如此崇高的榮譽呢?
這份疑惑,也許只有在看完了肖家喜的戰鬥故事之後,才能夠真正被打消。
在冷戰格局下,原本親如兄弟的中蘇兩國關係驟然惡化,而此前一直交惡的中美關係卻開始逐漸走上正常化道路。為了牽制中國,蘇聯於1978年10月3日同越南簽訂了帶有軍事援助性質的蘇越友好條約,表示對越南實施地區霸權主義的支援。
有了蘇聯這個超級大國撐腰,越南的膽兒也肥了起來,不僅入侵了中國的盟友之一柬埔寨,推翻了柬埔寨國內的紅色高棉政權,對於中國,越南也沒有放在眼裡。
先國內進行了大規模的排華行動,後又對中國的領海領土提出了主權要求,之後更是肆無忌憚,公然在中越邊境集結軍隊、製造摩擦,意圖侵犯中國領土。
中國斷不能容忍越南如此胡作非為,為了捍衛主權,懲罰侵略者,很快中國便對越南發起了自衛反擊戰。而彼時,中國國內,由於新政府的建立已然氣象一新,百姓們的生活得到了極大改善,人人都誇共產黨好,說起國家的軍隊更是讚不絕口。
而1958年,出生於四川開縣的肖家喜,就是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在家庭和社會愛國風氣的感染下,他逐漸對人民軍隊產生了熱切的嚮往之情,默默在心中埋下了一個軍人夢。
1978年,中越矛盾極具激化,年僅20歲的肖家喜心中憑著一腔報國熱血,積極響應了政府的號召,參軍入伍,成為50軍150師448團一營機槍連炊事班裡的一名炊事員。進入炊事班,對於一直想要衝鋒陷陣的肖家喜來說是有些遺憾的,比起拿菜刀、掄大勺,他更渴望拿著機槍在戰場上衝鋒。
但他也明白,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道理,不但沒有因此消沉,反而非常積極地轉變了想法。毛主席說過,革命工作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分工不同,炊事員乾的不也是革命工作嗎?再說,後勤保障好不好,關係到戰士們的體魄和健康,關係到國家軍隊的戰鬥力。
有了這層覺悟,肖家喜對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就有了準確的認識,工作覺悟也得到了提高。就這樣,肖家喜的革命工作就在炊事班裡展開了,對待日常工作,他始終保持著百分之百的嚴謹和認真。
搬運軍需食材、外出採購部隊所需的各種肉類和蔬菜、飼養家禽家畜,不管後勤保障工作有多麼繁瑣,他始終沒有一字抱怨,力求將其做到最好。
炊士員同樣需要接受出操訓練,掌握基本的戰鬥技能,只不過因為職能原因,訓練強度要比其他兵種稍低一些。因此,渴望拿槍的肖家喜,每次看見其他士兵在練習射擊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渴望羨慕的眼神。
為了滿足自己的小心願,空閒時,他還常到班裡去串門,撫摸那些被戰友們擦得鋥亮的重機槍,幻想自己拿著機槍在戰場上奮力迎敵的樣子。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沒過多久,自己也會經歷一場真正的戰爭,也需要真正舉起槍和敵人做殊死搏鬥。
1979,越南的多番挑釁終於激怒了中國,一場對越自衛反擊戰就此打響了,肖家喜也跟隨部隊走上了戰場,可平日裡連槍都沒有摸過的炊事班新兵,要怎麼面對來勢兇猛的敵軍呢?
這一層顧慮,是肖家喜沒有的,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要為了人民而戰、為國家而戰!
比起對自身性命的擔憂,肖家喜更擔心的是由於自己的訓練強度不夠,一旦遭遇敵軍會給戰友拖後腿,影響戰鬥。但不管怎樣,對於即將到來的兇惡戰鬥,肖家喜早已經做好了為國家犧牲一切的準備。
沒過多久,肖家喜跟隨陸軍第50軍150師448團進入了敵境。
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448團的主要任務就是阻擊敵軍,為後撤的大部隊清出道路,也就是說,這個團的主要任務不是殲滅敵軍,而是幫助前線部隊撤離,避免部隊在回撤的路上遭受重大傷亡。
明確了部隊的任務後,肖家喜時刻都不敢放鬆,將戰場變成了自己學習研究的課堂,不斷積累著戰鬥經驗。為了能夠確保自己在戰爭中,迅速找到適合的掩體,在安全的地方進行射擊,每到一處地方,肖家喜就會仔細的勘察附近的地勢、地形,將所有的路線都牢牢記在心裡。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他,對於複雜的地形、地貌都有一種天然的熟悉感,但凡是小連隊所到之處,他都能將地勢特點、地貌特徵牢牢記住。途徑的每一處村莊,每一條河流,每一個山脈彷彿一副生動的圖畫,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這份了不起的本事,沒過多久就派上了大用場,將他從危難之中解救了出來。
1979年3月,150師接到上峰的命令,迅速開拔到東縣,往高平方向作戰,戰局進行得十分順利,沒過多久所有中國部隊都開始有序的往國內撤離,而448團則負責起了斷後的工作。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當448團撤退到班英、那嘎、天豐地區的時候,越軍突然衝出,對這支部隊進行了強勢圍攻。越南軍隊的偷襲將毫無準備的448團打得四分五散,先後共有七個連隊遭遇在敵人的突襲中失利,與大部隊走散計程車兵達到了542人。
而肖家喜所在的連隊也沒能倖免,在慌亂中,也和大部隊失去了聯絡。
走散的那一晚,在肖家喜身旁的除了連隊的指導員劉德志之外,就只剩下了五名後勤戰士。為了躲避敵人追擊,一行人只能躲在漆黑茂密的樹林中,原本勝利已經近在咫尺了,沒想到卻突然遭此一戰,大家的情緒都不免有些沮喪低落。
幾個人將身上的武器都亮了出來:兩支槍、七枚手榴彈和320發子彈。這點彈藥裝備,塞牙縫都不夠的,更別提要和敵軍作戰了。這麼一想,大家的心更涼了,死亡的氣息隨著黑夜的到來,逐漸在他們的四周蔓延,他們只能保持沉默,各自咀嚼心頭的那一點酸楚和憂傷。
看到士兵們垂頭喪氣的樣子,指導員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敵人還沒來呢,我們計程車氣就這麼低落,還有點解放軍的樣子嗎?就是要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他鼓勵士兵們保持希望,並指導他們跟著指北針的指示行進。
為了躲避敵人的清繳,他們只能選擇崎嶇隱蔽的山路,且晝伏夜出,希望能夠順利完成撤離任務,回到祖國。
然而天不遂人願,就在行動的第四天,越南民兵就發現了他們。當時他們正準備翻越一座高山,不料卻在半山腰和敵人交上了火。開了兩槍之後,自知寡不敵眾的他們,便迅速鑽進了深密的樹叢間,在一個隱秘的山洞中隱蔽了起來。
由於茂密植物的遮擋,越南軍隊一時間無法判斷前方到底有多少中國士兵,便沒有采取進一步的行動,草草地搜尋了一陣後,就離開了此處。指導員擔心敵人會殺回馬槍,便領著士兵們在山洞中躲了兩日,直到第三天才又開始行動。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條公路旁,這時指導員犯了難,應該走哪一條路呢?
若是選擇沿著公路前行,那麼隊伍無異於時刻都被暴露在危險中;若是繞遠前行,那他們將永遠都無法追上大部隊。面對兩難的抉擇,指導員劉德志想,若是追不上撤回國境的部隊,那麼就只有投降和犧牲兩條路可以走了,再安全也是於事無補,還不如冒個險,直接衝回部隊去,能活下來幾個就算幾個。
對於指導員的想法戰士們也表示了贊同,趁著夜色前行,興許還能有幾分成功的機率,大家忽而又都振作了起來,想要完成這最後一搏。
夜色降臨,一行人便悄悄地走上了公路,配槍的肖家喜十分自覺地走在了隊伍的最後,為戰友們護翼。屏息凝神之際,一道慘白的光從黑暗中破出,直直的打在了幾個人的臉上,他們被巡查的越南軍人發現了,激烈的槍聲隨之而來,幾人趕緊側身躲避,翻下公路尋找可以躲避的掩體。
肖家喜和另一位戰友連忙開槍,阻止越軍追擊,以保證戰友們可以安全撤退。
可他們手中拿著的,不過是兩支手槍,根本無法迎戰裝備齊全的敵人,越軍的攻勢越來越猛,而隊伍手中缺少彈藥,無力還擊,所有人都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們知道,現在隊伍已經身陷絕境,無力迴天了。
可肖家喜卻不肯放棄,危急之中,他向指導員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從反方向跑出去,將敵人引開,剩下的人就可以趁機逃脫圍剿。”
這是拿自己的命換其他六個人的命呀!
見敵軍的腳步越來越近,肖家喜心中焦急,來不及等指導員同意,便猛然衝了出去。
一時間,所有的槍炮都對準了他,躲在掩體下的六個人錯愕地看著被敵軍窮追不捨,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悲痛與傷感。劉德志更是又急又氣,狠狠地朝大腿拍了一掌:他這一去,是凶多吉少呀!
木已成舟,等到槍聲漸遠,六個人趕緊沿公路奪去,他們懷著沉痛的心情一刻不停地向前趕路,因為他們都明白,唯有真正活下來,才對得起肖家喜的付出犧牲。
而肖家喜呢?
敵人的窮追猛打,讓他無暇顧忌其他人的情況,只能拼命地向前奔跑,躲避槍林彈雨,在奔跑過程中,他忽然感覺到右臀處產生了一陣巨大的撕裂痛感,但他仍然不敢停下一步來檢查傷口,因為慢一步,也就意味著離危險更進一步。
就這樣,他咬牙忍著劇痛繼續向前,眼看穿過水田,就可以進入易於藏身的山野之間,肖家喜心頭一振,連忙拖著受傷的右腿,踉踉蹌蹌地穿過了一大片水田,像靈敏的小鹿般一頭扎進了山林中。
一入山林,他便如魚得水,穿梭在茂密的樹林間,將越軍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聽著漸漸稀疏的槍聲,他明白,自己暫時安全了,後來,他又尋到了一個極為隱秘的山洞,在裡邊做休整。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還仔細地擦拭了在洞口留下的血跡,又找來許多帶有樹葉的枝條埋在洞口,當做是掩護。
做完了這些,他才感到體力不支,中槍的劇烈疼痛也在此時一併襲來,讓他在瞬間暈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肖家喜才猛然從昏睡中醒來,儘管身負重傷,劇痛難忍,他仍然十分慶幸自己還活著。
活著,就代表還有希望,清醒過後,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盤算著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現在要想追上撤回國內的部隊,肯定是來不及了,遭遇敵軍的那條公路更是絕不能走,思前想後,他決定靠自己,在山野間另開出一條路。實在不行,背上還有槍有彈,腰間還有數枚手榴彈,大不了和敵人同歸於盡。
抱著這樣的想法,就這樣,肖家喜拖著重傷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往祖國的方向找去。在幽密的山林中,要想辨別方向極為困難,肖家喜只能登高望遠看著天幕上的北斗星測算方位。
為了保持體力,他不得不在路途上尋找一切可以飲食的東西,清澈的積水不敢喝,因為那裡面往往含有大量的動物病菌,所以他只喝從稻田中舀起的渾濁泥水;若是餓了,野草、野果、樹皮就是他最好的乾糧。
高山上氣溫極低,肖家喜身上披著的單薄軍衣早已破爛不堪,根本無法抵抗山間刺骨的寒風。可害怕被敵人發現的肖家喜不敢生火,只能咬牙硬撐,靠著肢體摩擦來取暖。
待穿越山林之際,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他儼然成了一個野人,而他的身體健康狀況更是急速下降,由於槍傷沒有得到及時有效地處理,傷口已經出現了潰爛惡化跡象,他看著從自己傷口處爬出來的蛆蟲,眉頭一緊,要是放任傷勢惡化下去,不僅會影響身體的行動,更會危及自己的生命。
為了活命,他強忍著疼痛用樹枝剜去了傷口處的蛆蟲和腐肉。但做這樣的緊急處理,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緩解傷情罷了,他漸漸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重、行動越來越不便了,後來,他甚至不能勉強單腿站立,只能爬行向前。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他一直處在被暴露的恐懼中。
比起寬闊順暢的馬路,山間野路要難走的多,因為不僅鄉野間的地形地勢更加複雜,更有許多的居民在此。在全民皆兵的越南,遭遇老百姓可不是什麼好事,一旦被發現,肖家喜就再沒有任何機會了。
“當時差點就被一頭牛害死了,我躲在一處草垛時,後面就跟著幾個農民,差一點就暴露了。”後來再說起此事時,肖家喜仍然對這一段驚險經歷記憶猶新。
當時,肖家喜只能屏氣凝神,祈禱眼前的這群人趕快走開,因為他不願意對無辜的農民開槍,再說開槍之後又會引來士兵,這無異於是將自己往火坑裡推。
可偏偏他們沒有繼續向前,在這個地方停留了很長時間。再這麼下去,自己必然要暴露,情急之下,肖家喜急中生智,趁著他們不注意,將一塊小石子扔在了牛的身上,被石子打痛的牛狂叫一聲,朝另外的方向奔去了,農民見狀,趕緊快跑向前追牛。
憑藉著過人的智慧和臨危不亂、沉著冷靜的應對,最終肖家喜成功的化解了這次危機。又趕了幾天路,3月31日,肖家喜終於爬過了中越邊境線,重入祖國國土,他激動萬分,心裡想著,很快就可以見到曾經和自己並肩戰鬥的戰友和思念已久的親人了。
一瞬間,他的身體又重獲了能量,四肢也變得充盈有力起來。
藉著這股力量,他更加賣力地向前匍匐,希望能趕緊到達終點。
不久,他很快就被中國邊防將士注意到了,舉槍計程車兵們瞬間將他圍了起來。看到這些,用槍指著他的戰士們,肖家喜不但沒有膽怯、害怕,反而激動的熱淚盈眶,艱難的舉起了右手,向他們行了一個艱難的軍禮。
隨後,他用虛弱的聲音報告道:“我是解放軍陸軍第50軍150師448團重機槍連給養員肖家喜”,說完便昏厥了過去。
周圍計程車兵們聽到這話都愣了,參加反擊戰的將士們不都已經回國了嗎?這個人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
為了核實訊息,士兵們急忙將肖家喜送回了部隊,為他安排救治,同時也核實了他的身份,當他身上那件又髒又破的衣服被揭開時,醫生們都震驚了:從手臂到膝蓋都有嚴重的擦傷,右臀槍傷的傷勢更是極為兇險。
“要是再晚送兩天,他只能截肢了”,醫生痛心地說到。
廣西軍區185醫院對肖家喜進行了初步治療,隨後又將他轉送到了昆明軍區總醫院進行搶救,成功保住了肖家喜的性命和雙腿。幸好,在經歷了千萬坎坷之後,肖家喜還是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傷勢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療和恢復。
當肖家喜拖著病體,一步一步從越南爬回中國的事蹟傳開來後,無人不驚訝,讚歎於他的強大意志。
1979年10月,中央軍委知曉此事後,決定授予肖家喜鋼鐵戰士的榮譽稱號,記一等軍功;
1980年,王震還曾親自去到肖家喜病房內看望,對他的英雄行徑表示了讚賞,他說:
“你雖然不是戰場上立殺敵功的英雄,但是你憑藉著對祖國和人民的一片忠誠,在八天八夜的時間裡,沒有丟失自己的武器和彈藥,爬回祖國也是名副其實的英雄。”
面對外界潮水般地讚賞,肖家喜卻十分謙虛,當接受記者採訪時,他平靜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我那個時候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就一個想法,就是死!也死在咱中國的地盤上!不做在越南做孤魂野鬼,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也要離國家近點!”
後來,恢復健康的肖家喜又重回了軍隊,先後擔任了448團某部副連長、副指導員等職位,後來又晉升為13集團軍某坦克旅後勤部副部長、司令部副參謀長、副旅長。
如今這位戰鬥英雄早已退休,在成都含飴弄孫、頤養天年。
儘管肖家喜並沒有在這場自衛反擊戰中擊斃過任何一個敵人,但是他仍然是當之無愧的戰鬥英雄,他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了世人,中國軍人的頑強意志就是中國能夠在戰爭中取得勝利的關鍵;而中國軍人對於國家的熱愛,更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軍隊都無法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