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髮:拂曉哨位(fxsw2021)
作者:苗荃竑
斗轉星移,彈指一揮間。每當回憶起當年親身經歷的那場老山對越防禦作戰,我禁不住熱血沸騰,激動不已。
當年,我是步兵第181團特務連偵察班長。偵察兵,是部隊作戰行動的尖刀。當時,團司令部給我們偵察排賦予了三項任務:一是實施抵近偵察,掌握當面敵情;二是組織重點設伏,防止特工滲透;三是開闢出擊作戰通道,保障出擊作戰行動。
出境抵近偵察,這是偵察兵遂行任務的主要形式和手段。一年中,我先後17次闖過大縱深、高密度的雷區;穿越毒蟲肆虐、瘴氣瀰漫的亞熱帶叢林;潛伏在壁壘森嚴、險象環生的敵人鼻子底下實施抵近偵察。每一次行動都是血與火的洗禮、生與死的考驗、意志與膽量的淬礪、身體極限的挑戰,特別是面對一次次的意外雷傷、一條條血淋淋的殘肢,至今還在腦海裡隱現,在心靈中震撼……
獵豹行動抵近偵察
1986年春節剛過,我們偵察排3位班長在副連長雷福元帶領下,提前一個月進入戰區熟悉情況。部隊接防之初,正逢越軍丟失老山、八里河東山2週年祭日,敵情異常敏感,偷襲襲擾頻繁,雙方炮戰激烈,部隊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進入五月,我一線防禦漸趨穩定。團前指鄭月龍副團長精心制定了一個代號為“獵豹行動”的偵察方案。擬抽調4班長王喜奎、時任5班長的我,還有6班長梁喜財等9名偵察骨幹,在工兵和通訊兵的配合下,由雷福元副連長帶領,秘密潛入敵我中間地帶,搜尋敵人活動痕跡,抵近敵主陣地,觀察掌握敵人表面陣地的火力配置、人員裝備和活動規律。
五月中旬,我們從3營防禦陣地前沿,開闢了一條不足1米寬的通道,秘密進入敵我雙方間隙地帶。敵我雙方直線距離約1500米,長滿1米多高的紅茅草,密不透風,而且毒蛇、蜈蚣、螞蟥等毒蟲很多。我們每個人都隨身帶有舍德勝蛇藥,身上也塗抹了防蚊蟲的藥水,低姿向越軍陣地摸進。由於首次出境,精神高度緊張,毒蟲的威脅早忘到九霄雲外。汗水浸透了迷彩服,流進了眼睛,我們都感覺不到。也不知道爬行了多長時間,突然一道鐵絲網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抬頭一看,原來已摸到越軍陣地前沿。剪開鐵絲網,很快發現有零零散散的地雷,品種五花八門,其中一種木殼地雷,外表似只小小的棺材,裡面有TNT炸藥和爆炸裝置。雷福元副連長不愧為參加過1979年對越自衛還擊作戰的老偵察兵,非常熟悉越軍的前沿障礙設施,領著我們很快潛入到越軍陣地的外圍壕溝,距離越軍主陣地不足百米。透過觀察,我們發現越軍陣地表面工事不多,主要是利用天然溶洞屯兵,在巨石縫隙間設火力點,隱隱約約能聽見越軍的說話聲,卻看不到一個人。第一次接近敵人主陣地,我們沒敢長時間停留,很快撤回了我方陣地。師、團首長得知我們成功抵近越軍陣地非常高興,鄭月龍副團長當晚決定第2天與我們同行,再次抵近敵人陣地進行偵察。
次日天矇矇亮,鄭月龍副團長隨我們偵察分隊順利透過我方前沿陣地,這時我和6班長梁喜財作為尖刀小組,走在最前面。當尖刀組接近溝底時,在中間指揮位置的雷福元副連長令我轉到後面的掩護組負責保護鄭副團長的安全。我剛轉身走出2步,身後一聲巨響,一股氣浪差點將我掀翻。轉身一看,配屬我們的工兵戰士朱守山就在我剛才位置單腿站立,雙手抱著另一條腿,這一條腿的小腿不見了,梁班長趕緊從身後抱住他,我迅速撲上去雙手捏住他膝蓋上端。此時,朱守山緊咬牙關,一聲不吭。鮮血冒著泡不斷湧出,我急忙抽出腰間的止血帶,平日裡訓練我只需幾秒鐘就可以紮好的止血帶,此時翻卷的血肉使我雙手打顫,竟然用了幾乎一分多鐘才將止血帶紮好。為了防止行動暴露出現意外,包紮好傷員傷口後,我們迅速撤回。
第三次,我們輕車熟路,再次秘密潛入,對越軍陣地實施了拍照、攝像、繪製偵察要圖。這次我們匿影藏形,潛伏了3天3夜,對越軍的活動規律進行了詳細觀察,並得出結論:在這個方向,當面越軍除炮火襲擊之外,很少主動派出特工對我軍陣地進行偷擾,整個中間地帶也沒有發現越軍活動的痕跡。團首長在我們的情報支援下,調整了各陣地防禦方案,採取少擺多屯、適時“添油”的戰術,將一線前出陣地保留精兵用於觀察和警戒。這樣,既使傷亡大為減少,又強了防禦性。
08-1工程開闢通路
為了沉重打擊越軍,保持對越強大軍事壓力,根據軍區前指指示,我們團準備組織3營在旱季對414.1高地地域實施營規模的出擊作戰,代號為“08-1工程”。出擊的目標是以414.1高地為核心的5個陣地所組成的敵連支撐點。它位於907高地、923高地至盤龍江的斜坡上,是敵向我17、14、012等陣地偷襲的重要依託,也是敵前沿要點之一,具有十分重要的戰術價值。我們偵察排負責為出擊分隊提前開闢通路,並不斷對敵進行抵近偵察,密切掌握敵人動向。開闢通路分為上、下兩條線:上線由鄭月龍副團長指揮,雷福元副連長帶領偵察4班、6班具體實施,主要配合擔任主攻任務的9連行動;下線由袁廣榮參謀長指揮,我帶領偵察5班負責實施,主要配合擔任穿插任務的7連行動。在此期間,西安陸軍學院來了一批偵察兵學員上陣地實習,其中一位姓嚴的見習排長,是陝西蒲城人,積極要求隨我們班行動。後徵得雷副連長同意,把他安排在我們5班。
開闢通路,除排雷任務重、難度大之外,就是在敵虎視眈眈之下抵近偵察,要不暴露蛛絲馬跡,行動要求極高。為此,我們每次執行任務,總是極度小心地在叢林中匍匐進,每個人都滾得像泥人一樣,寧可慢也要避免踩到地雷或被敵人發現。我們雖然很艱辛,但膽量越練越大,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往來於敵我陣地之間。
181團參謀長袁廣榮(後左2)與苗荃竑(後左3)和他的戰友們
八月底的一天,我率領偵察分隊沿盤龍江東岸17號陣地向414.1高地西南側抵近了越軍陣地,這意味著出擊通道基本開通,心裡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和自信。此時,天色將晚,袁參謀長命令我們今天到此為止,抓緊沿通道原路返回,同時讓我選擇好下一次接敵路線。我吩咐嚴排長帶領其他同志原地掩護,我帶偵察兵王金虎爬到附近的1個小高地,用望遠鏡對敵人陣地側翼前沿的地形地貌進行觀察,發現距我約500米左右的敵側翼一溶洞口外,有十多名越軍圍坐在一起聊天,有的還捧著竹水煙。敵主陣地表面比較平靜,我正在思考下一次接近敵人陣地路線時,突然的一聲悶響,似乎還夾雜著一聲人的叫聲。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聲,使我頓時毛骨悚然,高度緊張的神經又繃得更緊了。我的第一直覺,是不是被越軍發現了?一旁的王金虎端起衝鋒槍正四處觀望,我急忙將背囊拉到胸前,拿出手雷,端起衝鋒槍,作出應付意外情況的準備。很快,四周又趨於平靜,我再用望遠鏡觀察遠處的越軍,仍然坐在一起,沒有任何動靜。這時,一名戰士從遠處跑了過來,並急急忙忙壓低嗓門向我喊道:“嚴排長負傷了。”
一聽是此情況,我就判斷嚴排長觸雷。命令王金虎繼續觀,我隨即往回跑,發現嚴排長在一名戰士懷裡,右腳腳面被炸裂,左眼皮被彈片劃開,眼珠子掛在臉上。我撲過去一手將他的眼珠捂進眼,撕開急救包替他包紮。炸裂的腳板居然沒有流血,我用匕首割開他的膠鞋,這時他才疼得叫出聲來。我急令戰士用急救包塞進他的嘴裡,迅速包紮後又命令戰士抬他返回,並向團作了報告。袁參謀長馬上安排1個步兵排接應我們,我帶著王金虎護大家回撤。
1987年元旦,團首長組織3營及配屬軍工,即所有參加出擊作戰分隊班以上指揮員,從上、下兩條線對414.1越軍陣地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抵近偵察,主要目的是讓出擊分隊指揮員熟悉通道,實地瞭解敵人表面陣地的基本情況,為出擊做最後準備。上午出發時,雷福元副連長帶領的上線分隊剛剛走出我方前沿,偵察4班戰賀建軍踩上地雷,被炸掉一條腿。賀建軍是我團偵察排唯一的獨生子,原本考慮停止讓他參加執行任務,卻萬萬沒想到最後一次任務他卻負了傷。
我所負責的下線分隊開始一路進展順利,在下午返回我方前沿時,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1名軍工班長不知何故走到了1個小岔路口,踩響了地雷;另1名班長在躲閃時又踩到了另1顆地雷,接連兩聲爆炸,兩名步兵戰友失去兩條腿,我竟然還不知曉他們的名字。
後來,根據我國政治、外交鬥爭的需要,“08-1”工程取消了。一次精心計劃、充分準備、穩操勝券的出擊作戰行動就此劃上了休止符,我們曾為這次行動出生入死,甚至流血犧牲、致殘的戰友們,無不感慨萬千,為失去捨身報國的最後良機而惋惜……
戰後,我們偵察排榮立集體一等功,我個人榮立二等功。
(作者時任步兵第181特務連偵察班長,現在西安康發光電資訊科技有限公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