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蘇冷戰時期,尚在襁褓中的中國一直處於大國的核威脅之下。自中國決定研製核武器開始,無數的科研工作者深入荒漠、戈壁,隱姓埋名。
隨著中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試爆炸成功,任人欺凌的歷史已然一去不復返。當年那些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大國脊樑,又過著怎樣的生活?
奔赴寶雞,艱苦創業
20世紀50、60年代,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如火如荼進行,國家大力倡導知識分子投身於國家建設。廣大青年知識分子紛紛響應號召,參軍報國,紮根基層。
在清一色的男生隊伍中,四名清秀的姑娘卻格外吸引人,她們分別是王蘭娣、範德娟、羅惠英和俞錫君,是單調的科研生活中不一樣的色彩。
1958年,王蘭娣坐上了前往寶雞的火車,那年18歲的她尚在讀書的年齡,因國家需要提前畢業。王蘭娣成績好,被選調到陝西寶雞的國防學校學習,報效祖國。
也正是在那輛火車上,王蘭娣遇到了自己在上海十女中的同學俞錫君、羅惠英、範德娟。4人攜手踏上旅程,那時的她們沒有預料到,未來的自己,開創了一個怎樣的輝煌時代。
起初前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區,王蘭娣的家人也曾經惴惴不安。王蘭娣將訊息告訴父母親,母親當場哭了出來。王家經濟狀況窘迫,王蘭娣離開後,家中又有何人照看?
為了留下女兒,王蘭娣的父母曾經多次找家中老師溝通。
各個家庭最堅定的,便是當事人自己。得知自己即將被遠派,王蘭娣、俞錫君、羅惠英、範德娟曾堅定地說:“國家需要我們上哪就上哪去。”
四個姑娘說服家人,歷經重重艱難,這才到達了寶雞。
寶雞國營782廠,就是“陝長嶺”的前身
兩天後,她們進入寶雞國營782廠,國家一五計劃重點實施工程。王蘭娣、俞錫君和範德娟被分到了雷達結構班,羅惠英被分到了無線電班。4人在學習之餘也需要工作,生活十分辛苦。
新中國剛剛成立,經濟狀況始終沒有得到緩解,782廠也不例外。俞錫君曾經回憶:“我們吃的開始是玉米糊糊,再後來就得自己外出找野菜、挖蕨根。當時沒工具,大夥只能用磚頭砸挖來的蕨根,最後做出來的蕨根粉還帶著磚屑,大家也將就嚥下去了。”
4個勤奮努力,艱難生活,這才在1963年完成了所有課程。7月初,她們再次被召集在一起,登上了前往西寧的火車,執行“秘密任務”。
巾幗不讓鬚眉
新中國成立後,蘇聯與我國同處於社會主義陣營,雙方關係十分親密。為了反對西方的核壟斷,中國與蘇聯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
自此,蘇聯開始為中國提供資金、技術、人才支援。在蘇聯的幫助下,中國核武器的研究程序也大大加快。
20世紀60年代,中蘇關係持續惡化,蘇聯撤走了在華所有專家,幾乎一夜之間,中國的核武器研究事業再次變回一張白紙。
為此,學生們不得不縮短學習時間,開始自我研究。學生們一夜之間陷入迷茫,中國未來的核武器研究之路,又該何去何從?
幸運的是,早在中蘇關係發生變化初期,中國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青海省晏縣境內,有一個名叫金銀灘的地方。金銀灘曾經是中國最偏僻的地區之一,這裡交通閉塞,經濟落後,人跡罕至。也正因如此,金銀灘成為了研究核武器的理想之地。
金銀灘西臨寶山與青海湖,東部、北部均有高山阻隔,是一個封閉之地。在這裡,從來沒有熱鬧的人群,有的只是草原上奔跑著的牛羊群。
令人們意外的是,自1958年開始,金銀灘從中國的地圖上“消失了”。這座原本的無人城市,也隨之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中。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有理想、有志向的人奔赴而來,這座原本普普通通的小城,被賦予了更加神聖的使命:核武器研究基地。
1958年初,中國開始籌建第一個核武器研究院。為了隱蔽,中央將其命名為第二機械工業部第九研究院。也正是從那時起,九院成為眾多科學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後來,為了配合全國核武器研究工作,中央決定將研究院落戶於金銀灘。按照規定,金銀灘的1700多戶牧民帶著大量的牲口離開。
不久後,技術人員來到這裡,挖地道,搭帳篷,建房子。九院的裝置、研究人員相繼搬遷到青海,他們也擁有了一個新的名字:221廠。
221工廠位於整個金銀灘草原的中心地帶,最初佔地面積大約為70公里,然而在金銀灘,無關人員並不知道221廠的存在。
221廠東部與西寧相距103公里,西部距離青海湖38公里,平均海拔3100千米,高原大陸性氣候,平均溫度處於零下。這裡氣候乾燥,自然條件惡劣。
儘管221廠人跡罕至,卻曾經是吐蕃古道與絲綢之路的專用道,這裡交通基礎較好,兼具保密性,因此成為研究核武器的最佳選擇。
221工廠需要員工,組織的負責人對俞錫君等人說:“希望你們去重點工程”。當人們問重點工程是什麼,在哪裡,工作人員卻不再搭話。
同學們只知道,重點工程的生活更加艱苦,比現在所處的環境還苦,眾人聽了紛紛面露難色,一些有家室的人也猶疑不定。
俞錫君卻是眾人眼中的“異類”,她主動向上級打報告,說自己願意到那個重點工程去。同班同學聽聞疑惑不已,俞錫君卻不以為意:“與其領導來勸,不如自己主動去闖一闖”。
巧合的是,王蘭娣、羅惠英、範德娟3人都與俞錫君有著相同的想法,4人再次結伴同行。火車顛簸幾日,終於來到了西寧。踏上西寧的土地,4人還是被眼前的景象所深深震撼。
這裡一望無際,荒無人煙,似乎真的比寶雞還要苦。私人乘坐敞篷大卡車,一路風塵僕僕,來到了金銀灘。那時四位姑娘並不知道,自己即將從事的是什麼工作。
221廠的工作環境有多惡劣?海拔4000米天氣不定,晴天、陰天更是毫無預兆。陽光燦爛的日子裡突然狂風大作,冰雹、沙塵暴時常降臨,科研人員早已習以為常。
海拔高氣候稀薄,科研人員只能忍受著強烈的高原反應。飯不能煮熟,水不能燒開,植物無法存活。
一年四季,白蘿蔔、白菜已經是工作人員所有的吃食。拉肚子、頭暈、缺氧,這樣惡劣的高原環境,“糙漢子”們都難以適應,女性工作者更不用說了。
來到221廠,機關為她們分配了工作:餘錫君管理基建材料,羅惠英負責科研器材,王蘭娣從事化學試劑相關,範德娟管理生產器材。
“我念的是無線電,怎麼不讓我去實驗部?”羅惠英好奇地問道。負責人並未過多言語,只是帶她們前往相關部門報道。
221廠的工作十分繁忙,負責基建材料工作的餘錫君負責登記,材料裝置清單過多,她奮筆疾書,沒過幾天手上就結了老繭。
資料彙總後,餘錫君便跟著同事外出採購。整整一年的時間,餘錫君一半在221廠工作,另一半則在出差的路上,自己的時間少之又少。
剛剛來到221廠,4個姑娘極其不適應。金銀灘只有不熟的青稞饅頭,吃起來堅硬無比,唯一的菜色就是茄子幹,幾乎不見油星。
這裡塵土遍地,寒風刺骨,姑娘們身體和心理都承受著巨大的折磨,卻愣是咬著牙堅持下來。
絕密研究
221廠剛剛籌建,中央就將其打造成集工作、生活於一體的地區。221廠共有18個廠區,一廠主要負責核裝置系統的研製和試驗;二廠負責總體的裝備與高能炸藥的研究;三廠承擔倉儲工作。
四廠、五廠直至十六廠,承擔廢品處理、爆炸試驗的各項工作,分工明確而周密。眾多工廠各司其職,核武器研究的效率也大大提高。
值得注意的是,十七廠是糧食與生活用品倉庫,十八廠為領導機構,下設醫院、商店、郵政、生活區,甚至是影劇院,研究人員的吃穿用度以及娛樂活動均照顧地面面俱到。
然而核武器研究工作緊張,大多數的科研人員閒暇時間少之又少,影劇院等場所葉門可羅雀。為了方便實驗以及出於保密考慮,人們將18個廠區的地下全部挖空,修建了地道。
20世紀50、60年代,大批的科研人員與技術工人從北京、東北等地的科研機構出發,前往221廠。那時所有奔波於路上的人並不知道自己日後的工作以及生活,甚至不知道此去何處,唯一支撐著他們的,便是對核武器強國的渴望。
“不該問的不要問,知道的也不說”,這似乎成為了所有科研人員的工作準則。221廠有一個人人必須遵守的規定,俗稱“一問三不知”,即為:問你在幹什麼?問你在哪裡?問你通訊地址?一律回答不知道。
所有涉及研究工作的機密,均不能外傳,就連自己最親密的人都無從知曉。
進入221廠的每個人都嚴格遵守著保密規定,親人、朋友,無人知道他們的聯絡方式、工作單位、工作性質。“保密工作”“保密單位”,這是所有221廠成員共同的代號。
鄧稼先、錢三強都曾經是221廠的成員,德高望重如他們,也帶頭遵守保密制度。1958年,錢三強向鄧稼先介紹這項保密工作時,鄧稼先未有絲毫的猶豫。
鄧稼先的妻子許鹿希曾經回憶:丈夫前往基地整整28年的時間,期間夫妻二人聚少離多。每當他回家,囑咐妻子最多的,還是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研究身份。
許鹿希就職於北京醫科大,她的同事只知曉鄧稼先這號人物的存在,卻從來都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
許鹿希的領導在鄧稼先的追悼會上才第一次知曉,她嚴格保密的丈夫,竟然是著名的兩彈一星元勳鄧稼先。
“草原人”是所有221廠科研人員的代號,工廠內部的刊物也被命名為《草原工人報》。原子彈、氫彈研究期間,221廠未走漏一絲一毫的訊息。
四姐妹也遵循著221廠的規定,從不多問,從不越界。唯一一次與他人不同的,還是姑娘們請人照了一張合照。
1963年,俞錫君在清點貨物時,發現一個貨物產生破損。工作人員拿來了相機,照下了破損的地方,準備向商家索賠。餘錫君盯著工作人員手中的照相機,陷入了沉思。
不一會兒,俞錫君招呼在不遠處的王蘭娣、羅惠英和範德娟,對工作人員說道:“給我們也拍一張吧。”
221廠子有著嚴格的保密規定,俞錫君最先問出口時也十分忐忑,令她意外的是,保衛處的人滿口答應,為4個姑娘照下了第一張,同時也是唯一一張合照。
廠子拍合照需要經過政治許可,向外郵寄更是明令禁止的行為。因此即使俞錫君已經拿到了那張兩寸的照片,卻從未向外人透露。
在此後的很長時間,四個人都不知道自己從事的工作究竟是什麼。她們只知道,對外宣稱是02單位,自己經常被“開綠燈”,負責人一看餘錫君遞交的材料清單便加緊生產,絲毫不敢怠慢。
1964年10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4姐妹第一次知道,自己所在的工作單位,就是製造原子彈的國家重點工程。回想起自己進廠後就被培訓保密的原則,餘錫君這才恍然大悟。
各奔東西與再聚首
四人拍完照片沒多久便各奔東西,範德娟調到蘇州熱工藝研究所,王蘭娣調到西安導航技術研究所,羅惠英前往甘肅靖遠4502廠,俞錫君參加了902工程。自此,4個人的聯絡也逐漸減少。
原子彈、氫彈研究工作相繼結束,王蘭娣迴歸化工領域,表現優異。1988年,王蘭娣獲得了評定高階工程師的資格,在評定會上講述了當年那段參與制造原子彈的經歷。但原子彈研究嚴格保密,沒有人願意相信王蘭娣。
後來,王蘭娣在評定高階工程師後落敗,對當年的原子彈製造經歷再也未曾提及。那段篳路藍縷的創業歲月,成為了她自己的財富。
羅惠英的孫女曾經問:“如果當初留在上海,不去寶雞,或者留在寶雞,不去青海,現在您一定是一個資深醫生了。”
羅惠英只是笑笑說道,“沒什麼遺憾。”羅惠英對自己當年中途夭折的醫生夢想依舊痴迷,卻未曾後悔選擇成為原子彈的製造者之一。
因為身體原因,範德娟早早地與世長辭,留下諸多遺憾……
俞錫君也恢復了平凡人的生活,堅守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1993年,四川綿陽技術館向職工們徵集從前的舊物件,俞錫君便從箱子中找出了那張拍攝於30年前的老照片。
當年的221廠已經不復存在,照片上的4個姑娘,也早已有了各自的生活。
2014年,地方舉辦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50週年大會,3個姐妹接受了邀請,故地重遊。從年輕靚麗到兩鬢斑白,俞錫君等人頗為感慨。
她們用兩天的時間參觀了221廠遺址,第一次發出驚歎:“原來我們工作的地方這麼大”。俞錫君將合照的複製照片給了王蘭娣,王蘭娣把它小心翼翼地夾在相簿裡,視作珍寶。
幾十年過去,有人離去,生者依舊懷念。“好漢不提當年勇”,當年那段隱姓埋名的故事,如今依舊是4姐妹塵封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