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4月26日,福建鼓山療養院裡,一位老人悄然離世。雖然年事已高,但他的腰背從不曾彎曲佝僂,合上眼睛,與世長辭的那一刻,他也是那樣的硬朗端正。他就是無產階級革命家賀敏學。
賀敏學,是賀子珍的胞兄,毛主席的大舅子。井岡山時期,他積極投身革命之中,親歷了中國革命歷史程序中的一系列重大事件,前前後後七次負傷,是當之無愧的“井岡山第一人”。
然而,這樣一位無產階級革命家,離世時卻無軍銜加身,這難免令人不解、詫異。下面,讓我們跟隨賀敏學當年的革命腳步,一探究竟。
賀敏學
毛澤東稱讚賀敏學“三個第一”
1954年6月,李敏,也就是毛主席與賀子珍的女兒,到北京飯店看望舅舅賀敏學,他當時正在參加全國建築工程局長的會議。毛澤東得知賀敏學來北京的訊息,非常高興,邀請他翌日晚來豐澤園做客,並且囑咐衛士長李銀橋派車去接。
這時,賀敏學已經同毛主席已經20年未見了。他們是曾經的戰友與親屬,即使多年未見,也不見多麼生疏,交談甚歡。期間,毛主席問起賀敏學這些年的工作情況,賀敏學如實回答。
言語間,難免會提及往事,毛主席細細傾聽,而後稱讚他當年有“三個第一”:武裝暴動第一,上井岡山第一,渡長江第一。
這其中,武裝暴動第一,是指是賀敏學參與領導的永新暴動。暴動後,賀敏學率領永新暴動隊上了井岡山。當時井岡山上還未有共產黨駐軍,賀敏學當之無愧是第一個上井岡山的人。渡長江第一,是指賀敏學親自指揮二十七軍八十師二三八團,於1949年4月20日晚在安徽無為縣的泥汊和狄港渡江。
毛主席說:“你們部隊是全軍最早過江的部隊。”
永新暴動:革命生涯的開端
賀敏學,1904年出生,是江西永新縣禾川鎮人。賀家祖上是書香門第,家道殷實,到了賀敏學這一輩,以開茶館為生。賀敏學從小聰明伶俐,又是家中的長子長孫,備受寵愛。
7歲時,賀敏學便開始在南鄉道南書院唸書,16歲考取了禾川中學。中學期間,後來的井岡山“大王”袁文才與他在同一個班級。兩人性格相契,讀書期間關係密切,情同手足。
賀家原是指望賀敏學能在讀書上長進些,將來光宗耀祖的。但他性格里的俠氣更多些,愛打抱不平,也愛舞槍弄棒。他認為,只有習武才能更好地保家衛國,救國救民於水火。
於是,在外讀書的時候,他遍尋名師,拜師學武。或許是由於天賦在此,短短几年,他習武出師之時,倒也頗具武學造詣。
有了本事,這救國救民的事情就該提上日程了。
1925年7月,賀敏學闖蕩南昌,考進了軍官子弟學校。在這裡,他遇到了昔日的同窗劉作述和歐陽洛,他們在四處宣講國民黨的綱領。賀敏學當時胸懷救國大志,賀敏學聽到之後,一時熱血沸騰,毅然加入。
然而,在推翻了軍閥統治之後,國民黨右派開始在本地胡作非為,無意人民,更無意革命。這不是一支為國家生死而存在的隊伍。賀敏學非常失望,同時開始尋找出路。
這個時候,劉作述和歐陽洛再次出現。一段時間的相處之下,他們是瞭解了賀敏學的救國初衷的,此時時機成熟,他們開始跟賀敏學介紹馬列主義思想,想要介紹他入黨,賀敏學欣然答應了。1927年3月,他成了一位共產黨員。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後,永新國民黨縣黨部右派秘密召集會議。
6月10日,反動武裝勢力於凌晨十分突襲永新縣城,中共永心臨時縣委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賀敏學當時正在鄉下檢查工作,收到訊息之後立刻儲存力量進行隱蔽,然而訊息走漏,反動力量還是順藤摸瓜找了過來。賀敏學奮力抵抗下,還是落入敵軍手裡,被捕入獄。
但是,賀敏學可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他看到了磚縫中漏進來的一線陽光。他利用放風的機會,與其他共產黨人取得聯絡,各個牢房之間透過牆縫遞條子,織成了獄中的革命網。
7月,中共永新臨時縣委駐吉安辦事處為了營救獄中同志,決定聯合寧岡、蓮花、安福三縣農軍會攻永新。
與此同時,賀敏學的妹妹賀子珍託人給哥哥捎信兒。賀子珍建議哥哥聯絡袁文才、王佐兩人,請求他們的農民自衛軍出山援助。考慮到賀敏學與袁文才是同窗好友,而袁文才與王佐又是結拜之交,由賀敏學親自寫信,得到援助的可能性就會大上許多。
賀敏學大喜,妹妹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當年從學校分手之後,袁文才回到家鄉寧岡。家鄉的人民受土豪劣紳壓迫很厲害,他組織當地的馬刀隊公開扯起造反大旗。王佐則是在自己的家鄉投身綠林。1926年,袁文才加入了共產黨,參加革命。賀敏學立刻給袁文才寫了幾封簡訊。農民自衛軍大都草莽出身,驍勇善戰,有了他們,勝算會大很多。
7月26日凌晨,永新縣城一片寂靜,山頭也籠罩在夜色之中。突然,幾聲槍響劃破寂靜,緊接著人聲嘈雜起來——永新暴動開始了。
獄中的賀敏學聽到槍聲,立刻與之前聯絡好的80多位獄友一起,從內部發起暴動。裡應外合之下,獄卒被打到抱頭鼠竄,所有被捕的共產黨員與革命群眾被成功營救。之後,農民部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駐永新縣城。
永新暴動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當地群眾的革命志氣,激發起他們的鬥爭勇氣,也為日後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建立打下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毛主席曾在《井岡山斗爭》中寫道:“暴動隊始於永新”,就是指這次農軍會攻。
當之無愧的井岡山第一人
井岡山地處湘東、贛西邊界,坐落於羅霄山脈中段。山上開墾有水田和村莊,農人自給自足,吃飯不成問題;同時還有黃洋界等哨口,視野開闊,可攻可守。
永新暴動持續了半個月之久,雖然賀敏學所率領的農民部隊驍勇善戰,勢頭十足,且多次粉碎敵方軍隊計劃,但是,敵眾我寡,終難長久。賀敏學意識到:部隊必須要轉移了。
他決定去尋求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袁文才的幫助。彼時,袁文才,還有他的拜把兄弟王佐,在井岡山地區有自己的農軍隊伍。
就這樣,賀敏學暫時在袁文才的地盤——茅坪安頓下來,幫助兩支農軍練兵習武。
袁、王部隊,普遍都沒什麼文化,佔山為王,考慮的都是從農民角度出發的平均主義思想,同時嚮往水滸俠客,效仿他們劫富濟貧。為人方面,他們極其看重感情,卻也只憑感情辦事,行動多從個人恩怨出發。
賀敏學明白二人的一片熱血,卻未免有些哭笑不得。他慢慢地也跟他們講一些革命道理,他拿水滸中的綠林英雄舉例子,講他們最終被朝廷招安;又列舉現下勞苦大眾的艱難生活,講共產黨人為人民群眾謀解放的崇高理想。
但是幾十年的想法已經刻進大腦,想要改變絕非易事。
有一次,賀敏學和賀子珍上山到了王佐的領地——茨坪。他們呆了沒多久,王佐就下山去找自己的仇敵報仇,卻未料,遭了埋伏,對方在王佐領地及周圍地區燒殺搶掠,連賀家兄妹也差點受到牽連。
於是賀敏學與縣委領導人商量,向王佐伸出橄欖枝,提議將其自衛軍納入編制。但是王佐仍然保留著佔山為王的思想,勉強答應編進一小部分。
賀敏學在井岡山修生養息,國民黨軍隊可沒閒著。他們打著“進剿”的旗號,打上井岡山。敵軍裝備精良,軍隊訓練有素,相較之下,我軍處於弱勢地位,又因為都是農民軍,缺少作戰經驗,部隊被打散了。
一下子,井岡山形勢危急起來。袁文才、王佐也有些著急,找來在山上暫時避難的共產黨員商議對策。他們分析道,敵方人多勢眾,我方硬拼,肯定拼不過,不如打埋伏。同時提議道,袁文才、王佐兩人的隊伍可以潛回永新,儲存力量。
永新武裝陸續分散下山,留下一支數十人的尖兵隊,在山上打游擊,賀敏學、賀子珍兄妹,還有袁文才也留在了山上。在山林間,袁文才明顯更加得心應手一些,他率領的部隊,對井岡山的地形十分熟悉,於是他們發明出來一套新的戰術:用兜圈子、捉迷藏,在山林間拖垮敵人。
中間為賀敏學
多日周旋之下,敵方也拿這支武裝沒有辦法。既然無法清剿,不如拉攏求和。他們託人給袁文才和王佐捎話,表示國民黨政府可以委任他們二人為保安團團總。
知人知面不知心。賀敏學知道,那二人與國民政府也是有接觸的,若是他們臨陣倒戈,可就難辦了。於是找到袁文才摸底,袁文才告訴他,這是表面套近乎而已。
賀敏學略微覺得放心了些,鼓勵他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壓迫就有鬥爭,革命的火種是撲不滅的。但是同窗事小,革命事大,賀敏學總還是不能完全放心。思來想去,還是先找到上級黨組織,請求援助的好。
於是,他與袁文才、王佐二人做了長談,叮囑妹妹賀子珍一切小心之後,潛行下山了。
下山之後,賀敏學一行人聽聞了湖南發生的秋收起義。同行幾人商量之後,決定前去尋找起義部隊,不料剛入湖南境內,便遭遇敵人。無奈之下,只好返回井岡山附近。
1927年9月29日,毛澤東率領秋收起義部隊,來到了永新三灣村。他打算稍稍改編部隊,上井岡山。賀敏學欣喜萬分,趕快告知了山上的袁文才、王佐等人。可以說,是賀敏學在袁文才、王佐二人與毛主席之間充當潤滑劑。
就這樣,工農革命軍上山了。11月上旬,毛澤東召開象山庵會議,敲定根據地建設相關問題。會後,毛澤東與賀敏學談話,交流袁文才。王佐等人的情況。
賀敏學與兩人相熟,深知二人秉性,同時考慮到同窗情誼,不願他們被當作土匪驅逐出境。故而,在為毛澤東分析時,儘可能地做到細緻詳盡。也是因此,袁文才的部隊才獲准留下,由賀敏學負責,將他們訓練改造成優秀的革命軍。
由於象山庵會議上,確定了賀敏學新的革命使命:去九隴山,籌建永新縣委。於是暴動隊的相關工作結束之後,賀敏學才回到井岡山,重新接棒改造任務。
1928年8月時,根據地建設已經初步完成。趁著紅四軍的主力前往湘南接應受挫的紅軍大隊之時,國民黨軍隊再次發起清剿活動。黃洋界保衛戰就此打響。
黃洋界保衛戰
敵軍是從黃洋界哨口開始攻擊的,位於井岡山主峰的北面。憑藉對地勢的合理運用,敵軍暫時被擊退。當天下午,他們捲土重來,組織了第二輪進攻。
賀敏學有些著急,因為敵我雙方實力懸殊。幸運的是,在小井的一個倉庫裡, 他找到了三發炮彈。急匆匆地,三發炮彈被搬到了哨口上,修復,點火,釋放,三發炮彈,只打響了一發。
卻就是這一發炮彈,決定了黃洋界保衛戰的勝利。原來,炮火攻擊之下,敵軍誤以為紅四軍的主力回山了,於是連夜撤退。毛主席後在《西江月·井岡山》中,寫“黃洋界上炮聲隆”,便是講這一發炮彈。
賀敏學是最早帶著共產黨隊伍上井岡山的人。之後,憑藉他與當時的“山大王”袁文才的特殊關係,他圓滿完成了黨交給他的改造任務,對井岡山革命根據地的建設起到決定性作用。可以說,賀敏學是當之無愧的井岡山第一人。
“銜不過正軍、官不過副省”的無冕將軍賀敏學
1988年,戎馬一生的革命老前輩賀敏學在福建一家養老院裡與世長辭,離世時僅僅擔任副省部級職務。為什麼這樣資歷的無產階級革命家,職務卻如此之低呢?
讓我們從賀敏學的早年經歷開始,尋找原因。
永新暴動之後,賀敏學作為黨代表,帶兵上了井岡山。年輕人嘛,還是貪圖功名的,在外行軍打仗,都希望自己能封得一星半職,回家說出來,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但是賀敏學不同,他是為著自己心中的革命事業全力奉獻,不求功名回報的。
1933年,賀敏學成為紅二十三軍參謀長。可能是賀敏學此前戰功斐然,上任一個月的時間,紅二十三軍居然就吸收了兩千餘名新成員,一時風頭無限。
然而,勢頭太足,是會遭到嫉妒的。幾個月後,共產國際代表李德、王明決定耍些手段,收拾掉這個搶了自己風頭的人。於是,他們給賀敏學虛構出一紙罪狀,致使他被囚禁。
被自己人陰了一把的感覺不怎麼好,但這同時暴露出賀敏學在與人打交道時存在的問題。囚禁期間,賀敏學想了很多,他明白,想要完成自己的革命事業,而不參與到政治鬥爭中去,首先要低調做人。
囚禁解除後,賀敏學的職位理所當然被降低了。旁人只道可惜可惜,賀敏學卻只是淡然一笑:“躲過了人情世故的麻煩事,就可以專心搞革命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身邊人一個接一個地升遷,唯獨賀敏學之官職卻一直不見大升。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賀敏學才拿到了他在1933年時候的“原職”:軍參謀長。
國家正是百廢待興之時,各行各業都要開始發展起來,唯獨沒再發生戰爭。三年之後,握了一輩子槍桿子的賀敏學,收到了奇怪的“上級調令”。
這則上級調令的原文是:賀敏學轉業地方,任華東軍政委員會建築工程部副部長。這一年,賀敏學已經是半百之年歲,其中26年奮戰於革命一線。這則調令頗讓人摸不著頭腦,怎麼會讓一個半輩子拿著槍桿子的老革命,拿起捲尺搞工程呢?
想不明白,那麼就不想。“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賀敏學自己安慰自己。就這樣,賀敏學放下了槍桿子,拿起了繪圖工具。既來之則安之,他開始瘋狂補習建築、工程方面的知識。
原來,因為解放初期,連年戰亂,現在萬眾矚目的國際化大都市——上海,那時還是一座經臺灣國民黨炮轟而破敗的沿海小城。他看了看手頭掌握的相關資料,總結道:這是要讓賀敏學自己修整整個上海的建築。
缺乏專業知識,初來乍到,詢問之下,建築工程部也沒有專業技術很強的指揮人員。只好自己上手了!賀敏學打算採用“知識輸入+實地考察”這一方法。
上班之前,他就帶著地圖,蹬著腳踏車,去找廢棄的房屋,主要是戰爭時期被摧毀的,還有年久失修的民房。看到有人在修房子,他就會停下來細細詢問。
透過一系列走訪調查,賀敏學找出了關鍵問題:建築業的人才被分散去幹低薪散活了。
於是他找來下屬詢問,下屬告知他,這些人是社會舊人員。
賀敏學聽完後笑著對負責人說:“這麼讓他們自己找活幹,實在是資源的浪費,為什麼不集中到我們這裡來幹活呢?我們剛好缺人才啊。至於這些人的歷史問題,我們可以在工作中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嘛!”
因為賀敏學的這一提議,上海舊人員的問題被解決了,同時,建築工程部也招來足夠的建築人才。原來上海建築方面的老難題就這樣被解決了。賀敏學比誰知道,只有工程做好了,這些“舊人員”才能真正有出頭之日,上海也才能儘快恢復以往的繁榮。
漸漸地,賀敏學已經掌握了許多建築方面的知識,越來越遊刃有餘。這時,他竟再次遭到了下調。這一次,賀敏學被委命率隊赴西安組建“國家建工部西安工程管理總局”。他便也去了。
於是乎,1956年,賀敏學的老戰友、時任國務院總理的彭德懷到西安開會時,便有了如下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天,陝西省委委員列隊迎接彭德懷,而彭德懷甫一下飛機,便在人群裡先掃視一圈。而後發問:“怎麼不見敏學同志啊?”
周圍的人愣住了,面面相覷,居然不知道敏學指的是誰。
於是連忙派人去調查,四處詢問之下,有了一線希望:工程管理總局的副局長,名叫敏學。省委秘書長趕忙去見他。彼時賀敏學正在工地監督施工,秘書長有些畏畏縮縮,問他,認不認識彭德懷同志。
賀敏學聽了有些疑惑地答道:“認識啊,井岡山時期認識的。”
秘書長瞬間鬆了口氣,他趕緊傳達彭老的意思,請賀敏學去參加會議。賀敏學聽說老戰友來了西安,也來了精神,高高興興地去換衣服了。
戰友情分還在,彭德懷見到賀敏學時看上去很激動,他細緻地詢問賀敏學生活細節,言語間十分親切。這一幕,直讓省委的領導面面相覷。
在西安搞了幾年建設,上面又發調令下來,這次要去福建,任副省長。當時福建還十分落後,急需建設。此後,賀敏學又在福建指揮工作,為人們謀福祉。
1987年時,賀敏學在參加政協會議時倒下了。他患了癌症。他說:“是個人都會死的,我只是想趁著腦子還靈光,再為國家和福建做些貢獻……”
生命的最後一年,賀敏學還是在工作。1988年,他培養出了工作上的接班人,安詳地離開人世。
他明明也是革命功臣,卻並不像老戰友那樣榮譽加身。他不要所有那些虛名,只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儘可能多為國家與人民多做事。
前半生參加革命,打江山,後半生投身建設,固江山,已將一生“餘熱”全部獻給國家和人民的賀敏學,當已無怨無悔!